她看出了陆怀卿对他意义的不同,她是故意让他知道这件事的。
如果母后让陆怀卿和皇兄在一起……
傅葭临的眸光暗了暗,就在前几日他还信誓旦旦和王垠安说他对陆怀卿不是爱。
可是只要想到陆怀卿会嫁给另一个男人,他心里就有一个阴暗的念头滋生。
抢过来。
无论她要嫁给谁都不行。
他发现自己无法接受陆怀卿那双明亮而潋滟的眼睛,会满心满眼都是其他人。
“王垠安你个胆小鬼,不是不来吗?”陆怀卿松开他的手,向远处跑去。
傅葭临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潮湿、阴森的天牢,夏末明亮而炽热的光刺得他眼睛有些酸涩。
他看到陆怀卿用力拍了下王垠安:“我们要是真有事,你现在就只赶得及来收尸啦!”
“才不会,有五殿下在,谁能收你的尸?”王垠安笑嘻嘻道。
陆怀卿瞪了他一眼:“你就是胆小鬼!”
“傅葭临――”陆怀卿突然转过头,“你就说王垠安是不是胆小鬼?”
傅葭临压下心底疯狂的想法,笑着点头:“是。”
“好啊,你果真重色轻友!嘶――”
“什么重色轻友?这是人家懂得明辨是非!”陆怀卿一拳捶在王垠安身上。
前世就是王垠安喜欢骂自己“红颜祸水”,这一世,他虽然没说过她不好……
但这样的胆小鬼,活该!
“姑奶奶,你下手轻点吧,真疼。”
“我哪里用力啦!明明是你自己不禁捶……”
陆怀卿和王垠安两个人吵起来,像两只好斗的小麻雀谁也不服谁,时不时还让傅葭临评理。
在明媚的阳光里,傅葭临心里的阴暗想法很快被冲淡。
几人边走边说,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就像这个美好的夏日般漫长。
――
“糊涂!”
长乐宫内,崔皇后将手里的茶盏砸向跪在下首的崔遐。
不过她到底是疼这个年纪小又嘴甜的侄子,茶盏只是在崔遐身侧崩裂成碎片,里面的茶水也并不滚烫。
“姑母,你要救救我啊!”崔遐跪着趋行,一个劲儿地哭。
“救?这朝野上下谁敢提那件事,你倒好,居然还拿这件事陷害人。”崔婉气道。
崔遐:“姑母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您和崔家啊!”
“为了我?”崔婉冷笑。
她还能不知道崔遐?无非是那个江蓠得罪了他,他又实在找不到他的错处,只好用陷害这一招。
“那江心月和江蓠是江逾白的徒弟。”崔遐道。
他看到他姑母在听清“江逾白”的名字后,跌跌撞撞走近他:“你说他们是江逾白的徒弟?”
“是。”崔遐只是按着父亲交代的话说的,他也没有想到姑母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好啊,他们居然还敢回来。”崔婉眼里满是杀意,“你先退下。”
崔遐从未见过姑母露出这样的神情不免有些害怕。
他原本还想假意安慰几句,却看到姑母身边的玉棠示意他赶紧走。
他刚退出来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姑母的声音:“去传太子入宫。”
而另一边的崔府,崔应仍在紧张等着探子前来回禀消息。
等听到崔遐已经出了皇宫的消息,他才长舒一口气。
“今日之事,多谢即清了。”崔应绕到庭院中的凉亭,给谢慈行了大礼。
即清是谢慈的字。
谢慈轻笑:“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
他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轻描淡写的意味,像是毫不在意这件事。
“前几日,小儿在谢府大闹一场,原本还想着即清会怪罪。”崔应道。
谢慈微笑:“小孩子不懂事,我怎么会计较这么多。”
“当年,我刚被认回谢家时,全长安只有崔兄关照我。”谢慈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崔应,“人得知恩图报不是?”
崔应眼中闪过一丝心虚,随即干笑道:“即清连这些旧事都还记得,当真不负盛名。这满京城也就你能担得起一句君子。”
谢慈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眉眼本就生得柔和,这一笑更是显得风清月朗好说话。
崔应见缝插针:“小女和令公子的婚事……”
“天色已晚,我就不叨扰了。”
谢慈起身告辞,打断了崔应未尽的话。
他从崔府出来的路上,崔应也还在说着婚事,他也不继续打断,不过眼皮却再没抬一下。
“大人,为何要救这个崔遐?”等上了马车,幕僚不解问道。
谢慈仍旧是刚才在谢府的说辞:“让他去做苦差事惩戒一番就够了……难不成,你还真要他的性命?”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幕僚被谢慈睨了一眼,连忙辩解。
“而且……”谢慈的目光落在马车外的人流上,“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
举足轻重又蠢的人可不好找,他还留着有别的大用。
“怎么回事?”马车突然停下,幕僚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马夫:“有个小乞丐饿倒在路上了,拦住了去路。”
“快赶走,多晦气。”幕僚不耐烦道。
“等等――”谢慈挑起车帘,扔下一袋碎银给随从:“带他去吃碗热的,再裁身新衣裳,换些铜板给他用。”
“是。”
幕僚赞叹道:“大人当真好心。”
“大人为何不应了那崔大人的提议呢?”幕僚回想刚才在崔府门前听到的话,觉得很是奇怪。
崔家和谢家若是联合,定能更上一层楼,恢复前朝的风光也未可知。
谢慈的目光却仍旧落在那谨慎小心,还一个劲儿给他磕头的小乞丐身上。
半晌,幕僚听到谢慈叹了口气:“权势荣宠不过烟云,我想要的……”
“您说什么?”幕僚疑惑。
“没什么。”谢慈回过神,失笑摇头:“知寒大了,他想娶谁,得他自己做决定。”
“大人瞧这话,那若是将来公子看上寒门女可怎么办?”幕僚道。
谢慈:“那就娶过门。”
说完,他又吩咐人去东市盯着,等新秋的菊花一到,就让人送到谢娘子房里。
幕僚忍不住感叹,大人还真是疼爱这双儿女。
-
“疼疼疼……”江蓠的哀嚎声不断从屋内传出来,“王垠安,你就不能洒药的时候慢点洒!”
“长痛不如短痛,忍忍吧你!”
“啊!”
因着男女大防,陆怀卿站在屋外等着江蓠上完药。
听到屋内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她担忧道:“你要不进去看看?”
不然听江蓠这惨叫声,感觉王垠安像是要杀了江蓠一样。
傅葭临摇头:“王垠安做事粗中有细,他有分寸,不必担心。”
“阿嚏――”陆怀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夏日就快要过去了,入了夜,陆怀卿也没有带厚点的衣裳。
此刻她吹了冷风,不免有些冷意。
陆怀卿刚用绣帕擦了擦鼻子,就看到傅葭临从侍女手中拿了披风递给她。
他像是怕她拒绝,解释道:“府上没有女眷,这是我没用过的,你要是冷可以先披着。”
“这……”陆怀卿握住手里的披风有些愣住。
傅葭临以为她这是嫌弃,正想将披风拿回,就看到眼前的人笑颜如花。
陆怀卿干净利索地抖开披风,披到了自己身上:“好啊,多谢你啦!”
就是傅葭临的披风是黑色的,配她的红裙子有点奇怪。
不过,这样的傅葭临可真好,说话不难听,还会关心人,心肠也好……
如果,傅葭临以后不会变成前世那样的话,她觉得和这人做一辈子好朋友也不错。
“没事。”傅葭临摇头。
陆怀卿无聊得很,就蹦蹦跳跳踩自己的影子玩。
他看到她这样孩子气的行为,忍不住抿嘴轻笑。
“傅葭临,你是不是在笑我笨!”陆怀卿气呼呼道。
上辈子,她也这么做过,那时候傅葭临就说她脑袋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还很是嫌弃的样子。
对了,也是和傅葭临现在这样子很像。
傅葭临突然被质问,有些许怔愣。
“我这样很好笑吗?”陆怀卿仰起头。
“不是。”傅葭临没有像上次陆怀卿簪花突然来问他时,那么手足无措。
他站在原地,静静凝视着眼前气鼓鼓像河豚的少女,慢声道:“我觉得,你很可爱。”
让他觉得无趣的人间,因为她的存在都变得鲜活有趣起来了。
“什么啊!”陆怀卿觉得她耳根都有些烫烫的,“我本来就很可爱,才不需要你觉得!”
“好。”傅葭临没有反驳。
确实是这样,陆怀卿就是很可爱,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娘子。
“不要不高兴了。”傅葭临摊开陆怀卿的手,在她手心放了两颗糖。
陆怀卿呆呆的望着手里的糖,想起对方白日里问她的话――
“你是故意问我的?”陆怀卿大声道。
“嗯。”傅葭临垂眸,剥开一粒糖放在她的手心。
橙黄色的糖在月光和烛火混合的明光下,上面的糖霜折出亮闪闪、夺目的光辉。
陆怀卿听到自己心跳如雷,连忙把糖塞进嘴里。
她怎么突然这么紧张,不就是一颗糖吗?
给她剥糖、剥果皮的人多了去了!傅葭临一点小恩小惠休想收买她!
而已经上好药的江蓠扒着门框,吓得咽了咽口水:“五殿下,待人都这样?”
“你说呢?”王垠安皱着眉。
他盯着庭院中的两人,觉得他得更改自己投靠五殿下的计划了。
或许……讨好这位极有可能是未来五王妃的陆怀卿,比一味帮傅葭临做事会更有用?
傅葭临看陆怀卿吃完了刚才那一颗,他又剥了一颗递给她。
他笑道:“给,现在有没有高兴一点?”
陆怀卿望着傅葭临的笑容,在月光下,没有丝毫的戾气和凶狠。
问的话,也不是前世那般咄咄逼人的“是不是”“要不要”“对不对”。
陆怀卿接过傅葭临的糖放进嘴里,香甜的味道很快充斥鼻腔。
“确实是有高兴一点!”陆怀卿笑着和她说话。
晚风吹拂陆怀卿的碎发,淡淡的香甜气息蔓延开来,在夏末的尾巴钻进心间,是让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味道。
第三十八章
入了夜, 长长的宫道上,唯有领路的太监手里的两盏宫灯发出幽暗的光。
“再快些。”太子提着长袍下摆,脚步匆匆。
宫灯柔和的光映在太子的脸上, 清楚地照出他脸上的汗珠, 和眼里的担忧与慌张。
等赶到长乐宫,他正想伸手叩门, 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回东宫。”太子转身吩咐身边的侍从。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小太监,吩咐道:“等孤离开一刻钟后, 你再叩响长乐宫的殿门。就和母后说她的意思孤明白了,但孤绝不会偏袒任何人。”
今日长乐宫来人说是母后病重,他匆忙赶来, 到了长乐宫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母后倘若真的病重, 怎么这长乐宫连个侍疾的妃子都没有,父皇也没有来……
父皇命他彻查,江心月非议父皇当年雍州起兵之事,他今日已经查到了崔家头上。
将这些事串联到一起, 太子轻而易举就猜到了皇后的意图。
“太子殿下, 皇后娘娘请您进去。”玉棠的声音从太子身后传来。
他头也没回,只道:“母后既然染病,应当好生养病,孤今日就不深夜打扰母后了。”
“殿下,皇后娘娘说,那对江姓师姐弟是江逾白的徒弟。”玉棠道。
果然,太子如皇后娘娘料想的那样,听到这话就转过身来。
他盯着玉棠, 像是不敢相信:“江逾白?”
见玉棠点头,他不由想起一些旧事。
江逾白是父皇曾经的心腹, 在陆将军下落不明的那些年,帮着父皇打压陆氏一族。
陆尚书被他接连三次弹劾,最终被贬播州,还没走到赴任地就忧愤而死。
谢识微从那以后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性子也从活泼爱笑,变成了如今沉稳安静的模样。
她的体弱也是在随父上任途中得了溽热,加上一路颠簸才落下的病根。
玉棠看着太子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但他还是拱手道:“孤会秉公审理此案。决不会姑息纵容任何人,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殿下、殿下!”
玉棠看着太子拂袖而去,连喊了好几声太子都没有再理睬。
“娘娘,如今咱们该怎么办?”玉棠顿了一下,“不如去找谢相吧,他不是……”
“不可。”崔婉打断。
她为了能撮合陆怀卿和太子,前不久已经得罪了谢慈。
那条老狐狸说不定正等着她拿太子妃的位置,和他换这次出手帮忙坐实江心月的罪名。
她才不要……她的演儿只能娶陆d的女儿!
“去找傅葭临。”崔婉望着跃动的烛火幽幽道。
玉棠提醒:“可是听说五殿下不是还救了那江蓠吗?”
崔婉蹙眉,半晌,心里有了主意:“他不是伤还没好全吗?”
前不久她罚他在殿前跪了那么久,这也没几日,他的病定然是没有好全的。
“你从私库里给他挑些药和补品去,就说……七月流火,天气渐凉,望他保重身子。”崔皇后道。
“是。”
她的演儿被她养成了端方君子的模样,绝不会偏私任何人。
但傅葭临不一样。
没触碰过真正关心和爱的人,只要一点疼爱就能被打动。
从前她懒得理这个儿子,但这一次,关心他一下换取他的帮助也不错。
这世上哪有不爱母亲的孩子,尤其是傅葭临这种从来被认识爱过的人。
傅葭临肯定会心软答应的。
-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江蓠道。
他见屋内几人都没说话,心里越发发慌,他害怕道:“陆娘子,你说我师姐没受伤,该不会是哄我的吧?”
崔遐那样的恶毒之人,怎么会放过他师姐?他师姐一个人在劳里,又是鼠蚁,又是阴寒……
“别哭啊!江蓠你是水做的吗?”陆怀卿轻斥道。
但她到底是善良性子,还是耐着性子拍了拍江蓠的肩膀,安抚他道:“都说了,现在暂时没人会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