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盯着她们,一时间议论纷纷,陆怀卿却毫不在意那些眼神。
无非就是说她不懂礼数――前世又不是没被议论过,这也算不得什么。
他们爱议论,议论就是。
崔妩感觉自己的手像是要断了般,只好哆哆嗦嗦道:“对、对不起。”
“不对。”陆怀卿摇头,“你要说五殿下你的好表哥,你要说漠北也很好。”
“五殿下是我的好表哥,漠北也很好。”崔妩道。
陆怀卿立刻松了她的手。
崔妩瞪了她一眼,却害怕得不敢再招惹她。
陆怀卿也不在意,只是负手像看手下败将般看崔妩。
但她却看到了崔妩身后不远处的傅葭临。
她和傅葭临四目相对。
王垠安拍了下傅葭临:“人家都为你,把你小表妹骂了,你还不去感谢感谢人家?”
傅葭临望着陆怀卿什么也没说,在她向他跑过来时,立刻转身就要走。
“站住!”陆怀卿娇气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傅葭临,你今日要是还躲我,我就真不要你了。”
傅葭临知道他该走的。
别人的至亲都找上门来求他了,他现在也没有靠近明媚骄阳的资格。
他明知自己没有资格,他比谁都知道他不能再招惹陆怀卿。
但听到陆怀卿的话,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第五十三章
“我们不是一路人。”傅葭临冷声道。
他虽然生了双好看的桃花眼, 但因他眸色偏深又有双凌厉的剑眉。
此时他故意露出冷淡无情的神色,还真让人不敢靠近。
王垠安看傅葭临突然来这一出,原本想开口提醒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突然明白傅葭临就是故意的。
这人是故意想让陆怀卿讨厌他, 让她不要再接近他。
那日谢识微究竟同傅葭临说了什么?竟让他疏远陆怀卿至此。
不过, 依这漠北小公主的气性,傅葭临这些日子三番两次给她难堪, 她肯定会……
“傅葭临,和我去里面说。”陆怀卿拽住傅葭临的手就走, 又恨恨瞪了眼王垠安,“不许跟过来!”
王垠安呆滞在原地――不是,他们俩吵架, 怎么突然来凶他?
心里虽腹诽, 面上王垠安还是给目睹一切的宾客们解释。
说他们二人是有要事要商,也不管这些人信不信。
而那边的傅葭临被陆怀卿攥住手,一路往内院带,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不知道是心急还是真的生气了。
她在前面走得急, 踩到结了冰的石阶时差点滑倒,幸好傅葭临及时拽住了她。
“多谢你。”陆怀卿心里生气但还是给傅葭临道了谢,却又立刻拧着眉抬高下巴,“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
“你好好和我说,你这几日究竟是为何不理我?”陆怀卿问。
见傅葭临抿着唇看她,却并不回答的模样,她道:“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刺激你的话?”
“没有。”傅葭临摇头。
他的手下意识握紧却又很快松开, 但这个小动作还是被陆怀卿看到了。
这人就喜欢不高兴的时候自/残。
“就是有。”陆怀卿确信她想得没错。
她靠近傅葭临,一步步走向他, 少年人被她逼得不断往后退,直到被逼到不得不紧靠着院墙。
“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我们不合适,说我配不上你的话?”陆怀卿问。
前世她就没少听人这样议论,有直接说她配不上的,也有说傅葭临多高高在上的,当然也不乏同时提及两人,然后说他俩不合适的。
这样的话她每听一次,心里就愈发不相信傅葭临会喜欢她。
傅葭临今生会不会也是这样?
两人隔得太近,以至于傅葭临根本不能回避陆怀卿的目光。
傅葭临摇头:“不是,你很好。”
陆怀卿品了一下,反应过来:“那就是有人说,你配不上我?”
她仍旧紧盯着傅葭临,丝毫不给他狡辩和说谎的机会。
傅葭临只好轻点了下头。
陆怀卿气愤:“那都是胡话!谁说你不好,我就觉得你很好!”
傅葭临哂笑,这人怎么这般斩钉截铁呢?她好像总是比旁人更容易相信自己。
她明亮而圆润的眼睛认真瞧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认真的神色。
陆怀卿不该相信他的。
他才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是他的亲生父母、他的师父和先生们,都默认他是恶种。
可是陆怀卿为何要这般信任他。
他明明就不值得。
傅葭临:“我在烟雨楼做过兵人,回了皇家也在白衣卫替父皇母后杀过很多人。”
“这双手……”少年看着他那双有着许多伤痕的手,眸色愈深:“杀过人的我自己的记不清了。”
从前他不知礼义廉耻,同样不明是非善恶,但陆怀卿教会了他。
他知道他作了这么多孽,他根本就配不上陆怀卿。
谢识微那些话不是蛊惑了他,只是点醒了他,让他知道自己就是不配。
“你……”
傅葭临以为陆怀卿会害怕、会退缩,却没成想她居然握住了他的手。
她垂眸看着他的手:“你从前作的恶,是因为没人教过你。”
少女的手轻轻揉捏着他那些凸起的伤口。
她轻柔的动作,像是一阵隔了整个寒冬而至的春风,终于吹到了饱受折磨的落魄人身上。
“以后不要杀好人,不要再做错事了。”陆怀卿轻声道。
傅葭临没有答话,他只觉得陆怀卿这话有些太过天真。
在长安这样的地方,谁手里能是干净的?更何况他手中如果不握剑,根本就保护不住她。
下一刻,他的手仍被陆怀卿攥住,他的侧脸却传来另一个陌生的温热触感。
陆怀卿踮起脚,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傅葭临的脸。
“傅葭临,以后我们多做好事吧。”陆怀卿道。
她面上瞧着很是平静,心里却早已是一团乱麻。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像是喘不过去来的感觉。
傅葭临伸出手,忍不住摸了摸右脸被吻的地方。
他愣愣地摸了又摸,等陆怀卿又踮起脚和他四目相对时,他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
陆怀卿道:“我们一起赎罪。”
她想前世傅葭临纵然作恶多端,但他出兵替漠北评判也是救下了几十万人,更不要说她当阿飘时,目睹了傅葭临后来励精图治的日子。
那时的大燕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有这些前世的功德,他们今生再努力一些,肯定能够把傅葭临做过的错事都弥补上的。
傅葭临听着陆怀卿的话,没有立刻答话。
就在她想再问一次时,傅葭临开了口:“好。”
“好哦!那就一言为定!”陆怀卿笑道, “那我今日先走了。”
傅葭临笑着点头,他望着她开开心心离开的背影,也跟着不自觉勾唇。
她都走了好远,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转过头来:“差点忘了!以后你就是傅尚书了,恭喜呀!要做个好官啊!”
最是沉稳少言的人,似乎也是被那笑容感染,也第一次抬手向她挥手示意。
真是新奇却又让人心里踏实的感觉。
院里的雪水从檐上不断融化滴落,滴滴答答个不停。
而有的人心里的寒冰,也不知不觉所剩无几,天光终于肆无忌惮照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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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岁末最忙的时候换了吏部尚书,这根本就像是折磨傅葭临。
朝野上下,甚至不乏人等着看傅葭临笑话。
他一个杀手出身的皇子,此前又没有挑过大梁,众人都想要看他如何料理百官们年底入计的事。
但傅葭临居然把这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崔家留下来的旧党,凡是有人想要捣乱的,全被他收拾了一遍――不过他却没有杀人。
想着等傅葭临杀人就弹劾他的崔家,也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沉得住气。
“殿下,这些空出来的位置是否有些太多了……”裴侍郎问。
“我不是写了份名单给你吗?暂时让这些人先顶上,论功行赏等忙完再说。”傅葭临假装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傅葭临没有抬眼,继续提笔在官员的名字旁写下“中下”两字。
裴侍郎点头。
他们家和崔家也有姻亲关系,只是这次他见到了傅葭临的手段,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继续为难他,反而真心诚意拥护他。
这五殿下这是铁了心要把崔家的势力从吏部彻底清出去。
他确定了傅葭临的意思,正想离开却又被叫住。
“这个江映政绩颇佳,为何之前年年都是中中?”傅葭临问。
裴侍郎压低声音道:“江映乃是奸佞江逾白的徒弟,这样的人怎么能评上等。”
他瞧傅葭临若有所思点头,下一刻他却惊呼出声:“殿下!”
傅葭临居然提笔给江映评了个“上上”!
“这是谢相的意思……”裴侍郎提醒。
傅葭临:“那又如何?”
裴侍郎欲言又止。
他只是觉得这位五殿下并没有外界传闻中那般不堪。
至少一位为官刚直的人,怎么都比从前那个故意抬高门贬寒门的崔应好。
傅葭临并不知道裴侍郎的想法,他只是继续核对手中的官员簿,一一比照,提笔写下评判。
等到眼看了太多文墨有些干涩后,他才抬眼望着窗外的好天气放松会儿。
他这样应当也能算个好官。
第五十四章
前世陆怀卿觉得长安的每个白日都很是难熬。
但这一世, 日子却好像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还有几日就是元正节了。
陆怀卿在乐坊里听曲子,“色迷迷”盯着素手撩拨琵琶的乐姬。
一曲毕, 陆怀卿拍手称赞:“姐姐, 你好厉害啊!”
琵琶女害羞捂嘴笑,声音温软道:“我给公主再弹几曲吧, 就当是送公主了。”
“好啊,好啊。”陆怀卿用力点头。
一旁的江蓠看到这幕, 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
他没记错的话,陆怀卿前几日来时,明明说的是实在没人陪她玩才“被迫”来乐坊的。
她还凄凄惨惨说她堂姐在准备婚礼, 每日不是绣嫁衣就是在学礼仪, 不能陪她一起玩。
她堂兄手握虎贲军,到了年底也是大事小事不断。
至于傅葭临和王垠安一个吏部,一个户部,王婉宁也忙着给王垠安裁新衣。
总之, 陆怀卿就是来求他“收留”她的。
江蓠还真心诚意可怜了她一会儿……结果, 才几天时间,陆怀卿就成了乐坊最受欢迎的人了。
甚至力压了那个风流成性、给钱大方的王谦。
“好听!”陆怀卿丝毫没察觉到江蓠探究的目光,继续给琵琶女捧场。
等琵琶女弹累了,陆怀卿就给她揉捏骨节,还热切提议道:“我府上有个大夫,我瞧乐坊有的姐妹似乎身子不大好,我改日让他来给大家看看。”
陆怀卿笑道,弹曲子的姑娘们手上动作一顿, 都真心诚意感谢她。
“小事一桩!”陆怀卿摆手。
她的眼里盛满笑意,看这些歌姬舞妓也不见一星半点瞧不上, 反而写满了认真。
“你看我做什么?”陆怀卿终于发现了江蓠的眼神。
江蓠摇头:“就是觉得公主真是人美心善。”
“那当然啦!”陆怀卿骄傲认下。
陆怀卿看到有群男人突然到楼下,而一批又一批的女子都上前挨个被他们挑挑拣拣。
“他们在做什么?”陆怀卿疑惑。
琵琶女向下面看了一眼,解释道:“那些是陛下身边的花鸟使,专门在民间寻觅佳人的。”
“这可是大恩典啊,倘若能被陛下看上,封个宝林也是好的,还能脱了奴籍。”琵琶女艳羡道。
可惜她如今已过双十,这样的好事是轮不到她的。
陆怀卿看向楼下道:“未必。”
再过三日,就是傅葭临的十八岁的生辰,而他在两年后也是这几日发动政变,领兵杀进了皇宫。
到时候那些承恩却未有子嗣的妃子,大都只能在宫中了此残生。
陆怀卿又多看了那些人几眼,正心里担忧,就看到那些花鸟使突然走了。
“怎么回事?”陆怀卿问。
过了会儿,才有人来回话,说是这次乐坊的女子没一个被选上的。
陆怀卿在心里为她们松了口气,想了想道:“给她们一人五两银子吧,就说是安慰她们的。”
“公主当真心善。”琵琶女道。
“没事――你刚才说那些人是在民间寻找佳人的?寻常人家的闺阁女儿被看上难不成也要进宫?”陆怀卿问。
见琵琶女点头,她在心里不由嗤笑。
什么花鸟使,她瞧是真的强盗罢了,把别人家的好女儿抢进宫献给那老皇帝。
陆怀卿这下才终于明白,王垠安为何不准王婉宁随意外出走动。
原来这长安城竟然有如此多难以觉察的豺狼虎豹。
她这几月一直派人盯着王家,却从没见过有生人进过王家,还在奇怪前世究竟是谁把王婉宁献给皇帝的。
如今一想,王婉宁很有可能是被这些花鸟使盯上了,看来她得让暗卫们再警惕些才是。
“哎呀――”陆怀卿瞧了瞧窗外的斜阳,“我还有事!”
江蓠写碑文的手一顿,起身靠着栏杆喊她:“公主,你去哪里?”
“傅葭临今日生辰,我之前答应要送他礼物的。”陆怀卿回身道。
“那你慢些!天冷地滑,小心摔着!”
江蓠大声嘱咐,陆怀卿嘴上应了好几声,但脚步丝毫不停,一看就没真的放在心上。
真是……陆怀卿虽然心地善良,还愿意多管闲事,但她的爱也是有差等的。
那位五殿下拿走了最重的那部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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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殿下,明日再见。”
裴侍郎今日到傅葭临府上聊考课诸事,这都整整三个时辰了才终于说完。
傅葭临颔首,继续翻看手里的名册,裴钦还是忍不住问:“殿下,今年的考簿是有什么问题吗?”
殿下自从那日发现谢相这些年对江映的打压后,就让考功司全部重新复审考簿――尤其是谢相门生最多的雍州、青州等地。
“谢相可不像外界传闻那么清正。”傅葭临反问,“你还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