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们止了动作,只是脸上都有些不忍心。
那老妪大过年被偷了东西,此刻哭得撕心裂肺,颤颤巍巍要去追。
他们大多家里也有老人,看到此情此景实在是看不过去。
有个小兵实在是忍不住:“将军咱们还是去瞧瞧吧?”
崔远闻言挑了挑眉:“本将军还要你来教不成?”
“来人,把他拉下去处置了。”
崔远无视掉小兵求饶的声音,在剩下的人面前道:“本将就是落魄了,也轮不到你们看不起。”
他骨子里刻着崔家人高高在上的毛病。
从前顺风顺水还能装个谦谦公子,如今稍显落魄,内心的自傲就和自卑纠缠了起来。
“走吧,去瞧瞧。”崔远还是带人去追了那个摸包儿。
他追到了胜业坊,让小兵去打听贼人下落。
不过此时正是团圆时,没几户人家愿意开门理他们。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肯定会不了了之时,一扇有些陈旧的门被人打开。
这女人是个哑巴,戴着过肩的帏帽,她素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崔远不自觉被女人曼妙的身姿吸引,一阵风吹起,将女人的帏帽挑起一个角。
他不经意抬眸一眼,就被女人的脸勾住了魂。
这是张很漂亮的脸,漂亮到――崔远立刻意识到,这会是个绝佳的机会。
这个女人会是一枚很有用的棋子。
崔远扯起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宛若翩翩公子般向站在“王府”牌匾下的女人走去。
-
夜已深,殿中之人大多酒酣耳热。
唯有傅葭临从头到尾滴酒未沾,甚至就算有人给他祝酒,都被他尽数婉拒了。
瑞王不由好奇:“皇弟怎的不饮酒?”
他没记错的话,这位五弟不爱饮酒,但平日酒量也不差。
怎么这次竟然一点都不喝?连父皇敬酒,他冒着得罪父皇的风险拒了。
傅葭临:“答应了人不喝酒。”
“竟有人能叫五弟做到这份上?”瑞王喝多了酒一时失态,“难不成是五弟心上人?”
傅葭临暂时不想让旁人知道他喜欢陆怀卿的事。
但他同样没有否认,只是偏过头向陆怀卿看过去。
等他握住更多权力,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告诉所有人,他喜欢陆怀卿了。
瑞王只是一时酒气上头,没得到傅葭临明确回答,很快也就把这句话抛之脑后了。
宴席散后,傅葭临原本想要追上去找陆怀卿,但中途被太子拦住。
他想起陆怀卿教他的善恶是非,停下脚步感谢:“今日多谢皇兄为我说话。”
“不必,今日的事,本就错不在你。”太子眉梢一挑。
他也没想到这个弟弟,如今竟变得如此有礼。
太子还想和傅葭临说几句鼓励的话,但恰在此时,皇后身边的玉棠打破了二人的对话。
玉棠:“这是皇后娘娘,今年给太子殿下准备的压岁钱。”
红色绸缎封着里面的钱,装着满满的一袋钱。
太子知道母后这次又没给五弟准备,他原本想宽慰五弟,傅葭临却向他行了一礼就立刻离开。
“五弟……”
太子还以为傅葭临这是没拿到母后给的压岁钱难过。
事实上,傅葭临是想追上陆怀卿。
可是等他追到宫门口,才发现陆家的马车已经晃晃悠悠离开了。
少年人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捏紧袖中东西的手又添了几分力。
他还是没能赶上。
“新年好啊!”
就在他不由心情低落时,左肩却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他向左转什么也没看见。
陆怀卿站在右边笑眯了眼:“笨蛋傅葭临,我在你左边啦!”
“下次记得长教训,别又老实往被拍那边转啦。”陆怀卿笑着提醒他。
傅葭临点头,喉咙有些紧:“谢府的马车不是走了……”
“我在等你啊,王谦和王贵妃叙旧去了,等会儿我蹭王家的马车回去。”陆怀卿解释。
傅葭临:“等我?”
“对啊。”
今夜没有月光,但陆怀卿手里的宫灯映着她的眼,明亮又柔和。
一个红纸包被陆怀卿从袖中掏了出来。
她道:“这是压岁钱!给你的!”
傅葭临接过她给的压岁钱,听见她问:“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我想追上你。”
陆怀卿:“追上我?”
傅葭临用力摩挲着这个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装满心意和祝福的压岁钱。
他不自觉露出一个真诚的、纯稚的笑容。
少年的眉眼也被宫灯柔和,一封装满银票的红绸包被他放在陆怀卿的手中。
“这是我的心意。”傅葭临道。
“你送我的《节气歌》里有提到,我记下来了――正元要给压岁钱的。”
陆怀卿摸着手里的红包,思绪翻飞。
关于压岁钱,前世她就想要的。
不过,第一年她压根不知道大燕还有压岁钱这一回事。
第二年,傅葭临教她学了《节气歌》,她知道了,却没胆子找傅葭临要。
第三年,她调笑般和傅葭临说了,却被他反过来说她都是大人了,怎么还需要压岁钱。
后来,她没活过第三年,自然也没机会继续找傅葭临要压岁钱。
前世求而不得的东西,今生原来这般简单就能得到。
重生后的第一年,傅葭临就送了她压岁钱。
陆怀卿认真道:“收了我的压岁钱,你就要岁岁平安。”
“好。”傅葭临伸手替陆怀卿捋了捋头发。
“我们都要岁岁平安。”陆怀卿又道。
“也好。”傅葭临应下。
“我们上元节去看花灯吧。”陆怀卿突然道。
“好……你说什么?”傅葭临这才发现自己被陆怀卿带进了坑里。
“我不管,你都答应我了。”陆怀卿耍无赖。
她这些日子看出来,傅葭临不想旁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但她不喜欢这样。
喜欢就要明晃晃表现出来才行啊!
傅葭临无奈开口:“阿卿,我……”
“嘘――”陆怀卿示意他闭嘴。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其实我今夜很想亲亲你的,但是这里人多口杂不方便。”
“等上元节,我给你补上,好不好呀?”陆怀卿眨着眼睛,故意诱惑他。
傅葭临知道自己该拒绝,但他此刻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像是踩在棉花上,头晕目眩。
他明明滴酒未沾,却像是醉得厉害。
“好。”
陆怀卿立刻道:“那就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嗯。”傅葭临笑着看她心满意足,高高兴兴离开的背影。
一言为定,永不反悔。
第五十六章
“我问你最后一遍, 你究竟答应还是不答应?”崔远居高临下。
王垠安被按在地上,他的嘴角和额头都被打破,此刻还不住往外淌血。
他却张开口, 呕出一口血, 一字一句固执道:“不、可、能。”
王垠安像只被逼到绝境的猛兽,挣脱按着他的人, 向高高在上的扑过崔远去。
他知道自己不是崔家的对手,可是哪怕以命换命, 他也绝不可能让他们把姐姐带走。
但崔远终究是领过兵并没有被他吓到,反而一脚将他踹开。
王垠安被踹到了正厅的梁柱上,他“闷哼”一声, 口吐鲜血像是没了声息。
“兄长, 干脆杀了他得了。”崔遐幸灾乐祸。
此次流放途中,他丝毫没有反省自己的错误。
姑母正元节求皇帝舅舅赦免了他,他这几日紧赶慢赶回了京城,就是想要找那几个害他的贱人报仇。
“不必。”崔远看了眼地上生死不明的王垠安, “终究是太原王氏的人, 直接杀了不好交代。”
当然他更怕的是,到时候王婉宁真成了宠妃,来找他们算账。
留这个王垠安一命,也可以当作人质。
“把人带走就是。”崔远吩咐道。
已经被喂了迷药的王婉宁,在王垠安迷蒙的目光里被拖走。
他想要阻止,可身上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就连意识都开始涣散。
今日就是上元节,崔家打定的主意, 就是今日把王婉宁献给皇帝。
等他缓过来,或者等别人明日发现他没有上朝, 只怕已经为时已晚。
不、不行……他得要救姐姐,他答应过爹爹和娘亲,一定会保护好姐姐的。
“呃――”
王垠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门外爬去。
少年束发的布带被血浸透,轻飘飘落在地上,血从他身下蜿蜒开,染了一路。
“叩――叩叩――”
他用尽全力扒拉大门,却始终没能成功。
就在他都要放弃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王垠安!快来吃元宵!史馆准备了多的,师姐让我给婉宁姐姐和你带了!”
听声音是被崔家人支开,今日还在史馆帮姐姐一起修史的江蓠。
“王垠安你……”江蓠扔掉食盒,蹲下身抱住他。
“我姐被崔远带走了,救她!求你!”王垠安卑微道。
“好好!我先去给你找大夫!”
王垠安拉住江蓠的袖子,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之前从不明白,姐姐为何总让他多做好事,不要做坏事。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善因真的可以结善果。
“不……马上去找五殿下、不,去找那位漠北公主。”王垠安紧紧抓住江蓠的手。
“去找陆怀卿。”
崔远敢对他下手,就是明白傅葭临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他这些年对傅葭临有几分情分,但他不敢赌――万一傅葭临不帮忙呢?
但陆怀卿不一样。
她连江蓠都愿意救,一定也会救他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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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卿怎么还在梳妆?今夜是约了什么小郎君吗?”谢识微揶揄陆怀卿。
陆怀卿往头上簪傅葭临送她的栀子花的手一顿,她心虚遮掩:“才没有。”
“就是和何怀之、阿依木她们一起出去赏花灯罢了。”陆怀卿面不改色撒谎。
她不是故意想骗她堂姐的,只是她这些日子看出了谢识微对傅葭临颇有微词。
为了不在大过年给谢识微添堵,她选择不说等会儿要去见的人。
陆怀卿对着铜镜又仔细整理了一下鬓边碎发。
嗯,堕马髻,簪上一朵仿栀子花的簪子,好看又简约!
“长安的小娘子都是别牡丹,阿卿要不换一换?”谢识微提议道。
“不用。”
陆怀卿笑着摇头。
这是她心上人送的花,比什么牡丹都更娇贵、更漂亮。
陆怀卿临出门时,还是忍不住问谢识微:“堂姐当真不去逛逛灯会吗?”
谢识微解释:“婚期定在下月的,如今不过半月,我再出去走动不好。”
也是,毕竟连堂兄都在十日前去岭南,说是帮忙取当年落下的一些伯母留给堂姐的嫁妆了。
“那等会儿,我给堂姐捎花灯和元宵回来!堂姐不许早睡哦!”陆怀卿笑得眉眼弯弯。
她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色裙子,鲜艳夺目的红映着她比雪更白几分的脸,丝毫不知道自己像个圆乎乎的元宵。
“好。”谢识微点头。
陆怀卿登上马车,同乘马车的何怀之打趣她:“公主今日穿得这般好看,白白便宜了那小子了……嘶――阿依木,你又掐我!”
阿依木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本来就是……”何怀之反驳。
“怀之,你以后不许这么说。”陆怀卿收敛笑意,正色道,“我喜欢傅葭临,你就要尊重他。”
阿依木和何怀之都诧异地看向她。
陆怀卿认真道:“我将来……应当会和傅葭临在一起,他是我喜欢的人,你们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陆怀卿难得说这般煽情的话。
马车内,一阵沉默,最后还是阿依木先开了口:“银雀,我们懂你的意思。”
“你喜欢谁,我们也会喜欢的。”阿依木推了一下何怀之。
何怀之立马表态:“对!”
“不过……你现在年纪太小,生孩子对身子不好,得再等几年。”何怀之秉着医者仁心提议。
“你说什么啊!”陆怀卿和阿依木一起按着何怀之“打”他。
两人就像小时候把何怀之按在长满柔嫩青草的地上挠痒痒那样。
直到何怀之连连讨饶,陆怀卿和阿依木才相顾而笑,放他一马。
“就知道欺负我,从小到大都这样。”何怀之揉着丝毫不疼的手腕,假装惨兮兮道。
“不是说大燕人都讲什么‘君子’、“淑女”吗?也不知道傅葭临……”何怀之小声絮絮叨叨。
陆怀卿听到他的前半句,仔细想了想这话。
因为傅葭临自己就不是什么君子啊。
恰好,她也不是什么进退有度的淑女,他们俩恰好乌龟看绿豆,就是看对眼了。
何怀之不服不行。
马车在坊口停下,何怀之和阿依木去过他们二人的上元节,陆怀卿则按照约定的地点想去找傅葭临。
虽然八月十五教育过傅葭临,早到和迟到都不好,但她今日还是稍稍早了半个时辰到。
毕竟,那个小呆瓜大笨蛋,万一这次又提前好几个时辰到了如何是好?
她这样贴心又温柔,就勉为其难看在他上次多等了那么久,这次换她早些时辰来找他好了。
只是陆怀卿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江蓠焦急向她跑来。
“公主……王婉宁,被崔家的人带走了!”江蓠道。
他今日先跑了崔府听说陆怀卿出门赏灯去了,就又立刻往东市找了来。
陆怀卿向后踉跄了一步。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不是一直派人盯着王家的吗?那些暗卫――对,陆怀卿突然回想起,从正元节那夜开始,暗卫除了“无事”的禀报,就再也没提过王家其他风吹草动。
原本她只当是元正节暗卫们也都想着休假,再加之不过短短半月,并没有觉得这事有什么蹊跷。
却没想过可能是她的人已经被崔家控制了。
她找的那些小乞丐最近过年节,自然也松懈了对王家的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