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王垠安握住她的手,一声又一声唤着。
榻上的人仍旧未醒,那一声声满是期待的呼唤,却像是终于要将飘荡已久的魂魄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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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谢识微出嫁,一大早宫里就来了人。
太子大婚,婚礼当然很是盛大,陆怀卿看到一个个谢家、陆家的女长辈,把堂姐扶上了花轿。
跟在花轿后的仆人,将金箔抛向天空,纷纷掉落的金箔很快就被人们哄抢。
明明是热闹又喜庆的画面,陆怀卿站在人群外,捏着手里的那封信,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公主,血枯草丢了两株!”何怀之打断了陆怀卿的思绪。
那血枯草有剧毒,是不少奇毒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更何况此药只有他们漠北产,寻常大燕的大夫就是见到了也不一定认识。
这若是被人偷去害人,可如何是好?
何怀之剩下的话,更是让陆怀卿觉得奇怪:“我昨夜瞧到谢娘子的侍女秋芙进了我的房间。”
昨夜突然有人晚上和他说阿依木找他,但他知道阿依木小时候被她嫡母关进羊圈里整整一夜过。
自那以后,阿依木就害怕黑暗,更不可能大晚上喊他去找她。
他当时假意信了,中途折返回来,就看到了秋芙从他院子里匆匆离开。
“你先让暗卫们查这件事。”陆怀卿吩咐道。
她记得秋芙对她堂姐忠心耿耿,又是陆家的家生子,怎么都不可能背叛她堂姐才是。
除非,这件事就是她堂姐授意的。
陆怀卿想到昨夜堂姐让她拿着信去找傅葭临。
傅葭临……或许她还可以去找傅葭临问问。
陆怀卿赶到傅葭临府上,这人今日还没有去东宫给他兄长道喜。
她把昨夜的信,和今早才知道的血枯草被偷一事,全都告诉了傅葭临。
“我也有事和你说。”
傅葭临将前几日,谢识微花重金请江湖高手保护谢知寒的事也告诉了她。
陆怀卿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她堂姐该不会是想做什么事,怕牵连她和谢知寒吧。
“哗啦――”
陆怀卿拆开了那封信,里面的银鱼符掉在地上,她也看清了上面的字。
谢识微的字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般清雅出尘,反而一笔一划都力透纸背,像个浑身反骨的刺头。
信上写的是――
“五殿下,银鱼符、太子的性命、您的几分喜欢,可否换您庇佑阿卿。”
太子的性命?
陆怀卿感觉浑身上下的血都凉了。
难怪谢识微会说太子对她很重要,难不成她打算在大婚之夜杀了太子?
“我要去东宫……”陆怀卿颤抖着唇。
谢识微要是今夜真的动了手,她会没命的!
“等等――”
“等等――”
傅葭临拽住了焦急到有些失了理智的陆怀卿。
但同时出声阻止的人,并不只有傅葭临一人。
陆怀卿抬眼看到了不远处的王婉宁。
她在床上躺了许久,双腿连行走都有些困难。
那人被王垠安搀扶着,陆怀卿看清了她眼里历尽沧桑的神情。
“你也……”陆怀卿试探道。
王婉宁心领神会点头。
她也重生了,还重生到了并不那么好的时间点,但还好……陆怀卿比她先重生,还救下了她。
“太子妃的父亲是被谢相杀的,江逾白贪污案从头到尾都是谢相栽赃陷害的。”王婉宁道,“我父亲有江逾白被陷害的证据,所以也被灭口了。”
这就是谢相会如此急于除掉王婉宁的原因。
傅葭临:“你是如何知道的?”
“谢相派的假装山贼的人杀我父母时,我和弟弟躲在箱子里,我听到的。”王婉宁道。
只是谢相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她也不知道那人为何当年不赶尽杀绝。
她带着年纪尚小的弟弟回了长安后,为了活命装了十几年哑巴,也在被试探时混了过去,让谢相相信她真的一无所知。
王婉宁看到傅葭临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心里满是害怕,因为她和陆怀卿一样,都见过前世那个残暴的他。
可是眼前明朗的少年,确实和他前世全然不同。
陆怀卿道:“傅葭临,我们去东宫。”
她一定要阻止堂姐。
傅葭临毫不犹豫,立刻就跟着陆怀卿动身,还唤了府上的精兵。
“姐姐,你在看什么?”王垠安看王婉宁望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出神。
王婉宁回过神,她笑着感叹:“该相爱的人,不论如何都会相爱。”
前世安安也和她提过五殿下暗恋漠北一位姑娘的事。
她想前世这两人有缘无份错过了。
而这次……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六十章
“太子妃娘娘身边怎么连个贴身侍女都没有?”粉衣宫女犯嘀咕。
像太子妃娘娘这样出生高门的大小姐, 不是身边都会有家生子吗?
蓝衣宫女小声道:“娘娘体恤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位姑娘,除了那位秋芙姑娘,其余的都已嫁人。”
哪里像她们这些宫女, 要一辈子在宫里伺候, 除非主子恩典或者陛下开恩,否则今生都没有机会离开这深宫。
这般想着蓝衣宫女更是想着一定要好好侍奉这位太子妃, 说不定将来她也能被赐出宫。
“太子妃娘娘气质出尘,也难怪太子殿下愿意等她到如今……”
宫女们悄悄瞧着那位手持团扇坐在榻上的美妇。
她算不上十分美丽, 但坐在那里,身板挺直,不像闺阁女子……但蓝衣宫女一时, 也想不起来究竟像什么。
“看什么看!”管事的姑姑轻嗤了几声小宫女们, “还不好好干活。”
也就是太子殿下性情温和,才让这些小宫女个个如此胆大,要是换个主子,这些人眼珠子都难保。
谢识微突然开口:“林姑姑, 不必如此苛责。”
那管事姑姑一听就明白, 这东宫日后有这两位主子在,看来会有更多人拼了命都要进东宫来了。
小宫女替谢识微检点嫁妆,看到一柄长剑。
她想着这样锋利不详之物是不当放在婚房的,就想将它拿出去。
“不要动……”谢识微自觉自己有些反常,又放缓了语气,“那是太子殿下送给我的,我想着就挂在殿内,就像殿下陪着我一样。”
宫女们也就停了手。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太子殿下终于应酬完回来了。
小宫女们检点好婚房内的东西,将用不上的嫁妆都清点了出去。
等路过院中时, 蓝衣小宫女看着院中经历了整个寒冬,曾被重雪压弯了枝头的青松。
她这才想起来太子妃娘娘像什么。
像一树松柏,像终于撇清一身凛寒,终于抖擞精神向阳而生的松柏。
“公主,您不能进去。”宫女阻止陆怀卿的动作。
这太子殿下今夜大婚,陆怀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硬闯算怎么一回事。
更何况,谁都知道崔皇后之前有让太子娶陆怀卿的意思。
若是把她放进去了,万一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最后可都是她们这些宫人背锅。
陆怀卿急道:“大人,还请你通传,就说我要见太子妃。”
陆怀卿上次在崔家她还给私闯,可是此处毕竟是皇宫,她又不能在此横冲直撞。
至于傅葭临――那人还没到东宫就先去想别的法子了,陆怀卿也实在不知道傅葭临还能想到什么别的法子。
她就一个人先来了东宫。
殿门前的女官拒绝:“公主,这实在是不合规矩,恕奴婢不能放您进去。”
“大人……”陆怀卿望着侍卫们出鞘的剑刃。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割伤自己,尝试把她堂姐引出来了。
疼就疼点吧,只要有用就好!为了堂姐都是值得的!
可就在陆怀卿要往剑上撞去的刹那,她突然被人拉住袖子。
她转头就看到了傅葭临。
这人和平日里不一样,可能是她今生看傅葭临总觉得他只是小少年……偶尔,还会觉得他又笨又傻。
但此时傅葭临手拿令牌,头戴进贤冠,身上也穿的是大燕官服。
他道:“陛下密令,彻查旧案,闲杂人等退下。”
是平日里完全不同的模样。
他没有笑,眼里是陆怀卿熟悉又陌生的淡漠,这是前世傅葭临才会露出的神情。
傅葭临带来的人很快将东宫的内殿围住。
东宫的侍女这下都不敢再动,因为她们都知道白衣卫是陛下最信任的耳目。
这世上也绝不会有人敢以陛下的名义,私自动用白衣卫。
陆怀卿跟着傅葭临匆匆进去,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傅葭临的密令是真是假。
在殿外候着的宫女道:“公主,娘娘和殿下都已经安置了。”
陆怀卿直接无视她们,推开已经闭上的殿门。
还好,红烛高燃,地上没有血迹,也看不出来什么争斗的痕迹。
难不成真没发生什么?她堂姐还没有动手杀太子?
但她一转头,就看到了默默坐在小榻上的谢识微。
“堂姐?”陆怀卿试探着喊了两声。
谢识微没有回答,等到陆怀卿靠近她,才发现她手上有血迹。
“太子殿下!”陆怀卿看到倒在床上的太子惊呼。
一柄长剑贯穿了太子的胸膛,血从剑端不断滴落,想来是陆怀卿来得及时,这血才不多。
何怀之也终于赶到,他立刻给太子检查身上的伤。
陆怀卿想带着谢识微到偏殿,但她看谢识微不对劲,两人还没走两步谢识微就呕出了一口乌黑的血。
何怀之只好先替她把脉,然后拿起已经没有酒液的杯闻了闻。
他惊道:“是血枯草。”
还好何怀之因血枯草丢失之事,身上随身携带了解药,他急忙将药喂给了谢识微。
谢识微看来也不通药理,只是将血枯草掺入了酒中,而没有将其制成奇毒,不然就算是华佗再世来了也解不了毒。
“堂姐,你为何要这般做?”陆怀卿见谢识微终于缓了过来问。
谢识微抬眼:“因为我恨傅演,我恨皇帝!”
“爹爹从小就教我,说我们陆氏一族守北境,忠君爱国。”
“所以,江逾白弹劾陆家,皇帝贬谪陆家都对……可是他们为何要赶尽杀绝,为何不放过我爹爹呢?”
陆怀卿听到谢识微一点点勾勒出她所知道的故事。
很寻常的一个午后,谢识微和爹爹玩躲猫猫。
小姑娘躲进了爹爹藏书的箱子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得到声音。
她听到了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直到很久之后才停。
“我鼓起勇气,悄悄抬起箱子盖,才发现那些都是白衣卫的人。”
谢识微嘲讽笑着:“我爹爹是在战场上摔落马背才被迫从文,我二叔为了大燕生死不明……他傅书却非要赶尽杀绝!”
傅书是当今皇帝的名讳,此时在场的人却没人打断她,斥责她僭越。
就连匆匆赶来的王家姐弟也都默默不语,听她诉说这个故事。
“十八刀啊!整整十八刀!”谢识微泪水汹涌而出。
“这样的君,我为何要忠他!”
陆怀卿听到这话不由低头。
她也是陆家的女儿,又因她还流着漠北的血,所以她比谢识微更能明白这话的分量。
陆家军替大燕守了边境近百年的太平,这样的忠义之士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也难怪谢识微恨太子至此,想必前世她不知真正害死大伯的人,定然也是要动手杀太子的。
“堂姐……何怀之,你先给我堂姐瞧瞧!”陆怀卿看谢识微晕了过去急忙道。
何怀之:“只是晕过去了,毒已经解了,睡一觉就好了。”
宫女将谢识微扶去了偏殿。
何怀之替太子诊治,将那把长剑取出,他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人命真大。”
“这剑幸好偏了一寸。”
陆怀卿疑惑:“什么意思?”
“若是没有偏这一寸,太子的命就算保住了,也至多再活两年。”何怀之道。
兴许就是陆怀卿刚才在殿外的脚步声,让谢识微心生惧意,才没能拿稳剑。
当然也可能是谢识微身上血枯草的毒发作,她也疼得拿不住剑。
何怀之诊治时不比太医手法温柔,竟将太子硬生生疼醒了。
“殿下……”何怀之原本想安抚几句,却被太子一把抓住了手腕。
太子此时身负重伤,眼神涣散,可能是将何怀之认成了太医。
“将太子妃关进偏殿,就说她突发旧疾,需要静养。”太子这般温和的人难得目露凶光,“父皇母后若是问起来,就说孤是染了风寒,不许将太子妃牵扯进来。”
说完,他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昏昏沉沉睡去。
何怀之的动作一滞。
难怪傅葭临那般奇怪,原来他哥就是这样爱得没有理智的人。
这该不是他们老傅家的传统吧?
“公主,您在想什么?”王婉宁的声音让陆怀卿回神。
她看出王婉宁是有话要和她说,她笑着道:“我出去和你说。”
陆怀卿想得其实很简单――傅葭临弑父杀兄是不是有隐情?
他就算前世是个疯子,又真的有必要杀一个时日无多的人吗?
傅葭临是个好皇帝,至少在为政上是个有雄才大略的皇帝。
他不可能算不清这笔帐。
王婉宁惊道:“小心!”
陆怀卿心里想着事情,出来时差点被绊倒,幸好被傅葭临一把扶住。
她道:“多谢。”
傅葭临一直守在内殿外,那些宫女们都候在外面,虽好奇里面的情况却无人能进去。
而傅葭临和她对上眼神,眼里露出关切之意。
陆怀卿连忙笑着摇头:“我无事。”
傅葭临盯着她,像是还不放心:“你不要强撑。”
“不会。”陆怀卿摇头。
陆怀卿想她今生其实自己想做的事情,到这里都算是做到了。
她护住了亲人朋友,甚至还遇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比如,她也没想到今生会喜欢上傅葭临。
然而,正是这一份发自内心的喜欢,让她开始想知道前世的傅葭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