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路从南州到长安,就是为了将这份血书呈给皇帝啊。
她原以为傅演不会绝情至此的!
皇帝指着江心月:“把这个江党余孽拖下去……”
但皇帝的话被从他动手毁去证据起,就久久不语的谢知寒打断。
“陛下,您当真冷血至此。”
十七八岁的少年,年少无畏,又像早晨的太阳般尚未被尘世污浊。
皇帝指着他:“你想做什么!来人把他也给我拖出去!”
陆怀卿看了看目前的情况,有些焦急地看向傅葭临,向他寻求帮助。
却见这人仍在品茶,像是猜到她会担心,看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傅葭临……难不成他还有别的安排?
陆怀卿这才发现,虽然皇帝说了话,但殿外的禁军并没有动作。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第一次见陛下,您和我说,您是我的叔叔。”谢知寒道,“谁欺负我,您都会保护我。”
皇帝听到谢知寒的话,像是心虚般神情愣了片刻。
“您说,您和我的生父是很要好的朋友。”谢知寒越说越觉得自己当真活得可怜又可笑,“我是真的把您当叔叔的。”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最尊敬的皇帝叔叔会纵容别人害死他的父亲。
陆家为大燕镇守北境几十年,可他们陆家得到了什么?
他父亲伤了腿,他二叔下落不明,他母亲难产而亡,他姐姐体弱多病,两位堂姐更是差点一辈子都不能相认。
这样的凉薄之君,怎堪他陆家的忠心耿耿?
谢知寒起身,皇帝像是害怕般:“你要做什么?你难不成要弑君吗?”
“禁军呢?暗卫呢?你们都死了吗!”皇帝以高声呼喊遮掩心虚害怕。
禁军不知为何没有动作,至于暗卫……
陆怀卿看到傅葭临仍握住手里的杯盏――她想起来了,皇家的暗卫好像也是由白衣卫负责调派。
“不。”谢知寒摇头。
陆怀卿看到他明朗一笑,跪下再次叩头:“陆氏遗孤陆怀瑜,叩请陛下重审江少保一案、重查家父之死。”
“古有关逢龙,今有陆怀瑜……愿一命换旧案昭雪!天下河清海晏!”谢知寒竟起身直直向殿中梁柱撞去。
“谢公子!”
堂内传来惊呼,陆怀卿还来不及反应。
还好傅葭临将手中的杯盏用力抛出,在最后一刻打在了谢知寒的膝盖上,阻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虽碰上了梁柱,发出一声闷响,但额头上并没有鲜血溢出。
原来前世那个碰柱而亡的探花,竟然真的是谢知寒。
前世的王婉宁没有机会将伯父真正的死因告诉他。
那为何前世的谢知寒还会那么做呢?
陆怀卿看到堂上刚才还事不关己,保全自身的大臣们,因为谢知寒这一撞都涌了上去救人。
她一直都错了。
世上的是从来都不是因为知道才去做,而是因为去做才有机会知晓真相。
谢知寒这样真正的儒门君子,只要旁人朝他诉苦,他就一定会管的。
而对于他都无能为力的冤案,他只有可能以命搏一个结果。
“陛下!谢探花既然愿意拿性命作保,那就说明此事定然不简单!”此次科举的榜眼道。
“是啊!求陛下彻查此案!”又是一名学子。
“对啊……”这是一名已经年逾不惑的进士。
他应当连孙子都有了,但在挣扎思索许久后,他还是叩请皇帝:“请陛下明察!莫叫忠骨蒙冤啊!”
“陛下――”有个最让陆怀卿觉得意外的人也站了出来。
王垠安那个胆小鬼,这次终于不再胆小:“家父也曾受谢慈迫害,请您为家父做主!”
他用力在殿上叩头,陆怀卿难得看到这人如此正经的模样。
裴钦顿了一下,也起身叩首:“臣以为确实应查谢相。”
王家父子也紧随其后,他们二人并未多言,只是跟着众人叩头表明了态度。
“好啊……”皇帝一下子被众人围住,他怒极反笑:“逼朕?”
他看到殿中除了谢慈,还有一人仍就没有表态。
那是他从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关注过的傅葭临。
“淮儿,你说他们都是乱臣贼子,对不对?”皇帝目露偏执。
就算他极力想将自己装成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样子,但他眼底害怕却已经暴露无遗。
再厉害的人都有苍老和无能为力的一天,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傅葭临看着面前的父皇道:“父皇,谢相结党营私、构陷朝臣、纵容族人都证据确凿。”
陆怀卿他们都是证“旧罪”无,而他还要证“新罪”有。
“谢相纵容谢氏族人在南州、沧州、青州多处占地、鱼肉乡民,这是儿臣查到的证据,以及从诸地带回的证人。”傅葭临道。
陆怀卿看到被领进殿内的证人,其中就有她赴京途中见到的那个名叫“小馒头”的小姑娘。
当时她和这人闲谈的内容,只是和傅葭临闲谈时曾提起过――他竟然就能顺藤摸瓜查下去。
“臣江映拜见陛下。”陆怀卿看到一个还很年轻,却已斑白了鬓角的文臣进殿跪下。
他叩首:“这是这些年谢相私下打压的寒门官员。臣等微末之躯,皆盖名信作保,恳请陛下过目。”
“这是诬陷!”刚才一直冷静的谢慈,看到这些证据终于煞白了脸怒斥。
傅葭临很了解他父皇真正的逆鳞:“父皇,谢相当真辜负了您的信任。”
皇帝不会在意江逾白和陆珏的死,但他一定不会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皇权。
宫人将证据呈给皇帝,他看清这些证据,劈头盖脸砸到谢慈脸上:“谢慈!这上面白纸黑字都写得够清楚了!你还要怎样才算是证据!”
“父皇莫要动怒,都是这谢相胡作非为,蒙骗了您。”傅葭临不着痕迹提醒他父皇。
父皇很快明白傅葭临的意思――
对,都是谢慈诓骗了他,不是他的错……绝不是!
“来人……把这个蒙骗圣心的逆臣给朕押下去,彻查谢崔二人。”皇帝道。
他又看到仍就跪着的众人,也妥协了一步:“彻查陆珏和王益之死……还有江逾白一案。”
“陛下圣明――”
-
回去的路上,陆怀卿问傅葭临:“傅葭临,那江逾白的案子……”
傅葭临:“今日的事朝臣都看在眼里,父皇妥协是必定的,也只有这样才不会让父皇事后再追责。”
他的这位父皇最是多疑敏感,也最在意自己的皇权和帝王威严。
只有彻底把他的错都推到谢慈身上,让他成为那个“主持公道”的被蒙蔽的好人,他才可能给江逾白翻案。
“你今日是不是在怀疑我?”傅葭临问。
毕竟,他没有跟着谢知寒他们一起……那般壮烈谏言。
陆怀卿摇头:“不是和你说了吗?信任是最重要的,我肯定相信你!”
傅葭临又问:“那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圆滑妥协,是不是……”
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好,没能让他父皇付出代价,也终究放过了同样该受惩罚的人。
“不是!傅葭临,你今日很勇敢的!”陆怀卿道。
不论是江逾白,还是王益,甚至就算是她父亲和大伯……归根到底和傅葭临都没关系的。
他完全可以选择冷眼旁观,但他没有,还帮忙想出了别的惩罚谢慈,帮旧案平反的法子。
“你不要想那么多,你已经做得很好啦!”陆怀卿认真道。
或许前世十五六岁的自己,真的会觉得这样的法子还是不够好。
但是经历过漠北动乱,看过血流成河,也见过权力博弈的陆怀卿明白今日的局面已经很好了。
既让旧案沉冤昭雪,让谢慈付出了代价,也保全了谢知寒、江心月等人的性命。
这已经是最折中最好的的法子了。
至于让皇帝也付出代价……
除非,傅葭临像前世一样弑父。
不然大燕一个“孝”字大过天,就算是以后太子即位了,都不可能指摘他父皇一句话
“傅葭临!”陆怀卿伸手捏住傅葭临还是紧抿的唇,“不许不高兴,要多笑笑,要觉得自己就是做得很好!”
前世,她怎么就没发现傅葭临居然这般心思细腻。
陆怀卿看傅葭临听到她的话,果真扬起嘴角轻笑。
他就像从前自己教他那样笑得,梨涡绽放,笑得真诚而热烈。
陆怀卿伸手戳了戳傅葭临的梨涡,看到他敏感地怔愣在原地。
她负手打量傅葭临――
她前世怎么就没发现这么敏感呢?
不仅身体很敏感,碰一碰就脸红呆滞,就连心思都如此细腻多思。
“傅葭临……我给你找到一个好出路了。”陆怀卿煞有其事道。
傅葭临:“嗯?”
陆怀卿狡黠一笑:“你以后去写传奇故事,一定很会拿捏主人公心动时候的心思。”
傅葭临听到这句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
哇喔――
陆怀卿不禁感叹。
果然是十分敏感。
第六十五章
大燕的天牢除了地上的牢房, 还在地下修了一层牢房,里面都是关押的十恶不赦且重要的犯人。
而在地下这层牢房里,除了岩壁上的一点微弱灯火, 再不会有别的光亮。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最里面的那间牢房里传来男人喃喃自语的声音。
年轻的看守听到这声音,心里觉得}得慌, 有些可怜:“这谢相进来以后就一直喃喃这话,听得人心里发慌。”
“呸――什么谢相?陛下已经去了他的职位!谢府都被抄了!”年老的看守啐了一口。
他在这天牢当职多年, 见的东西可不少。
这谢慈如今虽身在狱中,但有饭吃有水喝,也没人严刑拷打他。
要知道当年江少保可没有这待遇。
当年谢慈不仅命人严刑逼供, 甚至叫人挖去了江少保的眼睛, 还烙聋他的耳朵――
如今江少保平/反,来日入了太庙也有天师招魂,可这又瞎又聋的江少保怕是也听不见了。
“高公公里面请――”天牢的头头热络引着高安往里走,“你们两个说什么呢?还不快来给大人开门。”
守卫连忙去帮高安开那扇关着谢慈的牢门。
“都出去吧, 我想和谢相叙叙旧。”高安道。
谢慈靠着墙, 仍旧闭着眼絮絮叨叨背着《千字文》。
“资父事君,曰严与敬……”谢慈背到此处的时候,突然停下了。
“不继续背吗?谢慈?”高安反问。
他当然知道谢慈不敢继续背,因为下一句是“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谢慈扯了个笑:“你来是想问我陆d的死吧?”
“你没资格提陆兄!”高安踹了一脚谢慈。
谢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反问:“你应当也查了吧?你也没想到真是傅书杀了陆d?”
“陆家兄妹认贼作父,你高安不也给仇人当了这么多年的狗吗?”谢慈嘲讽。
高安:“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你还能杀了皇帝不成?”
“那是你们不敢……高安,我手里还有一张底牌, 可以让你替陆d报仇。”谢慈扶着墙。
高安:“什么底牌?”
“那得等你把我救出去了再说。”谢慈道。
这人就算身陷囹圄,有求于人依旧不落下风。
“你以为我会信?”高安反问。
谢慈:“你除了信我, 别无他法。”
他负手,好整以暇等着眼前的高安答应。
高安转身离开,在即将走出牢房的那刻停下脚步:“需要我怎么做?”
“我要见崔婉。”谢慈急切道,“今晚就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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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子头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需要再喝两副药调养调养就好了。”何怀之将东西都收好,“不过,这医书上都说……”
“怀之,刚才阿依木在找你,你快出去瞧瞧吧。”陆怀卿打断他剩下的话。
“多谢何医官。”谢知寒冲何怀之的背影大声道。
何怀之点了点头示意,就提着药箱急急忙忙找阿依木去了。
谢知寒疑惑:“这小何医官,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别让他说话,他可絮叨了,寻常人可吃不消。”陆怀卿道。
也就阿依木从小话就少才能忍受他,要是换个人早就被何怀之絮叨又过度体贴的性子吓跑了。
“其实,我还想问问何医官我这额头的伤,会不会留疤的。”谢知寒摸了摸还被包得严实的伤口。
陆怀卿问:“堂兄是怕影响做官吗?”
好像大燕选官除了重视能力,也看重官员容貌?
“不是。”谢知寒低头有些害羞地抿嘴,“我怕以后不好看,让婉宁不喜欢。”
谢知寒说完又立刻道:“你不要和她说。”
“我肯定不和她说。”陆怀卿点头。
“堂兄你就放心吧,婉宁不会嫌弃你的。”陆怀卿故意逗他堂兄,“她要嫌弃早就嫌弃了。”
就王婉宁那张脸,放眼整个长安就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她。
谢知寒愣了一下,才明白陆怀卿这是在调侃他。
“堂兄,我可等着你的好消息哦。”陆怀卿故意道。
谢知寒脸涨红:“这才到哪里……倒是你,如今三月将过,你不日就要回漠北,你和五殿下可怎么办?”
“我、我和他当然是同去漠北啦!”陆怀卿捂住也同样跟着变红的脸。
她压低声音:“傅葭临不是还没及冠吗?等他后面找皇帝求求恩典不就成了,把他的封地弄到肃州去。”
陆怀卿虽是这般说的,但心里其实也没底。
傅葭临前世弑父杀兄的原因,她如今尚不知晓。
她虽相信今生还是明朗少年的他不会那样做,但陆怀卿心里还是有些隐隐担忧。
“阿卿,封地的事,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谢知寒不知道陆怀卿的心思。
只是这肃州乃是扼西北的军事重地,这种封地可不比江南富庶之地,随随便便就能赐的。
“实在不行,傅葭临去我们漠北住好啦,反正又不差他一口吃的。”陆怀卿道。
她看谢知寒无奈一笑:“阿卿,五殿下那样的人,怎么会愿意屈居人下。”
“不是屈居人下。”陆怀卿纠正谢知寒的话,“是我们搭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