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不是一个人吗?还是说,你喜欢的只是他,不是我?”傅葭临问。
陆怀卿听到这话愣住。
在最初, 她确实是将傅葭临和前世的他当成两个人看待的。
故而她会救下还没有犯错、奄奄一息的傅葭临。
她也自诩能分清两世的他。
可是那个会收留流浪猫、会救助寻常百姓, 会在王婉宁一案和江逾白旧事插手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傅葭临。
就算时光流转,就算傅葭临前世没能遇上自己,他也同样帮了那些人――虽然他并不认为那是做好事。
傅葭临见陆怀卿不回答, 俯身逼问:“也对, 这一世的傅葭临这么好,你肯定只喜欢他吧。”
“不是。”陆怀卿摇头。
她望着眼前明明是在逼问她,反而自己眼眶发红,眼尾竟也有盈盈水光的傅葭临。
陆怀卿:“我喜欢就是傅葭临。”
“什么?”
“我说不论前世今生,我一直都喜欢傅葭临。”陆怀卿坦诚道。
今生和她玩闹、听她话改好、会去帮其他人的傅葭临,她自然喜欢。
至于前世的傅葭临……
那个会在春日给她编花环、带她了解大燕习俗、在她最无助时伸以援手的傅葭临,她也喜欢。
只是前世两人遇到的太晚,相处的时间也太短, 还隔着太多误会,让她还不及认清自己的心。
她拽住傅葭临的袖子, 满眼期待:“傅葭临,我知道你也有今生的记忆,对不对?”
“你本来就该活成这一世的傅葭临。”陆怀卿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袖子上。
傅葭临的眼神有瞬间的不忍,旋即被他用戾气压下去。
傅葭临:“将她带下去,先关进后院。”
“你要做什么?”陆怀卿质问。
“不要这么激动。”傅葭临柔声安抚陆怀卿,“你不觉得五皇子府太小了吗?我觉得还是瑶华宫更适合你。”
傅葭临松开她的手,转头厉声吩咐下人:“好生侍奉公主,不要让人打扰她。”
语罢,他转身就要走。
陆怀卿冲他道:“你疯了!我是漠北公主,我阿娜要是发现了……”
傅葭临听到这话脚下一顿,但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陆怀卿很快就明白她阿娜不会知道了。
当晚阿依木就被傅葭临送来和她一起作伴了。
何怀之也同前世一样,又投入了傅葭临的麾下。
“你究竟为何要背叛?”陆怀卿问。
阿依木也跟着质问:“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前世今生,陆怀卿最不能想不通的点就在这里――
前世,何怀之对于这件事讳莫如深,不论她怎么问,何怀之都只是敷衍过去。
但这一次,何怀之回答了她:“我才是五皇子。”
听到这句话,陆怀卿和阿依木都安静下来。
何怀之:“傅葭临说,只要我帮他,他就会帮我恢复身份。”
还有傅葭临那个近乎疯狂的想法。
但傅葭临连这桩秘辛都准他告诉陆怀卿,却不准他告知那件事。
“公主,我不是背叛您,只是长安将有大乱,您安心待在五殿下府中才是最安全的。”何怀之劝道。
陆怀卿:“什么大乱?”
因为经历过前世漠北的大乱,听到何怀之的话心里直觉不好。
“没什么。”何怀之察觉说漏嘴,立刻吩咐了人端了安神汤上来,“公主,这是安神汤你喝了吧。”
陆怀卿直接端起碗摔了个粉碎:“我不喝!何怀之,你和我说清楚!”
她不肯喝药还吵着要见傅葭临,最后何怀之实在没办法只能将她和阿依木都拍晕。
傅葭临知道了,就将她与阿依木分开关起来。
屋内的香炉里不知燃了什么东西,陆怀卿平日里几乎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就算偶尔清醒,身上也提不起什么力气。
傅葭临有时候会来看她。
他就坐在她床边,时不时替她捋一捋鬓边有些凌乱的碎发。
陆怀卿总是会强撑精神质问傅葭临。
“放了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那日的话什么意思?”
只是她的责问,大都被傅葭临无视掉。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握着她的手,低头揉捏把玩着她的指节,却一句话都不和她说。
等到陆怀卿撑不住困意睡着,傅葭临才会愧疚又小心地替她掩好被子。
“对不起。”
同样闻了不少迷香的傅葭临,很轻很轻地对陆怀卿道歉。
只是陷入昏睡的陆怀卿,永远不可能听到他这句话。
陆怀卿就这样被关了十几日,她昏睡着其实也弄不清究竟过去了多久。
有时候,她觉得好像是过去了一辈子那么长,有时候又觉得不过是几场清梦而已。
在又一个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夜晚,门被人“嘎吱”一声推开。
她不用想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陆怀卿背过身面向墙,像是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傅葭临。
“出去玩吗?”傅葭临好脾气问。
陆怀卿转过来看他:“你要放我走?”
“去院子里玩。”傅葭临摇头,“我有礼物想要送你。”
陆怀卿翻了个身,不再搭理傅葭临。
但现在的傅葭临可没那么好说话,他见说不动眼前人,就直接将陆怀卿打横抱起。
陆怀卿用力挣扎:“我不去!你放我下来!”
但傅葭临多年练剑,岂是她能挣脱得了的。
“你!”陆怀卿原本想骂傅葭临的,但下一刻就收了声。
她看到了院中的苦艾。
前世两人一起挂艾草的事情,她还记得很深。
此刻傅葭临熟练地拿了一大把艾草,他踩着木梯问:“陆怀卿,帮我看看是不是挂高呢?”
“低了。”陆怀卿道。
她负手听着傅葭临和前世几乎一模一样的语气,心里的怀疑却愈发重。
傅葭临,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现在呢?”
“好了,现在正好。”
傅葭临这次明显比上次熟练得多,他像是很骄傲一般:“怎么?是不是比上次好?”
陆怀卿不想再和他演戏,直接戳穿他:“傅葭临,你究竟要做什么?”
原本还在笑着的人,因为她的话瞬间冷了神情,就像前世那样喜怒无常。
陆怀卿下意识害怕发抖,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又一次固执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风穿堂而过,将檐下的苦艾吹得沙沙作响,两人却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陆怀卿转身要走,傅葭临才开口:“陆怀卿,端午挂艾叶,会长命百岁。”
这是他想送给陆怀卿的。
提前几日挂艾草,就算不能长命百岁,也该让他喜欢的姑娘活到九十九吧。
陆怀卿听到这句话,才发觉傅葭临还是没打算和她说实话。
“你不说,那你这辈子都别和我解释了。”陆怀卿一时气到忘记了害怕。
她不再停留,小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傅葭临只能攥紧拳头,望着他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只有一片漆黑。
他又忘记了陆怀卿的叮嘱,此刻手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刺破。
血从指缝里渗出,滴落在石板上,缓缓凝成黑红色,却不会再被任何人看到。
就像少年那份隐忍的喜欢,在深沉的夜里,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
礼部挑选的日子,自然是再好不过,傅葭临封王这日果真是个骄阳明媚的好日子。
他在前往含元殿受封前,先去母后宫里见了她。
傅葭临看向玉棠手里端着的那杯“清茶”。
前世,他没有像今生这般答应陆怀卿不饮酒,所以前世玉棠端的是“清酒”。
清酒里混了会让人短时间内发狂躁动的秘药。
这世他再一次端起杯盏,又闻到了里面熟悉而陌生的味道。
在即将入口时,傅葭临将药尽数倾倒。
下一刻,宫内的禁军冲进来控制住了长乐宫。
傅葭临哂笑:“母后,你当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发觉了崔婉看向何怀之怀疑的眼神,扯了个笑:“何怀之没向我供出你。”
只是他有前世的回忆而已,也有傅葭临那些痛苦、混乱的回忆。
那个“傅葭临”本就阴险残忍、阴晴不定不假,但他会那般嗜杀,也离不开母后的那杯酒。
那杯不仅会让人短暂发狂,还会让人留下长期头疼病根的清酒。
“但我知道,母后也是受害者。”傅葭临和崔婉平视。
他又举起自己的手,露出那段看起来光滑无疤的手。
“这里的胎记,在我被卖进烟雨楼的第一天就被剜掉了。”傅葭临道。
他仍旧在笑,就好像讲的是旁人的故事般。
“我出身高贵、不知人间疾苦的母后……杀手的身上,是不能有任何有记忆点的特征的。”傅葭临道。
“不可能!”崔婉这才反应过来,“你骗我!你就是个野种,是你骗我的!”
下一刻,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不对,是谢慈骗了我――不不,不是他。”
谢慈那些证据不像假的,和她当年查到她儿子可能被谢慈故意遗弃的线索对得上。
这么多年,谢慈也是因为朝中局势变化,才又派人去漠北找傅葭临回来的。
“母后。”傅葭临轻笑,“我没骗你,但是骗你的人很多。”
而那个把他母后骗得最惨的人,他会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傅葭临起身,向殿外走去。
崔婉发疯般咆哮,又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不顾姿态地爬向傅葭临离开的方向:“淮儿,阿娘错了,阿娘是真的被骗了!”
“你原谅阿娘好不好?阿娘错了!”
但禁军们阻挡住了崔皇后的动作,她拼尽全力也再不能触碰到傅葭临。
傅葭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他属于前世傅葭临的那些回忆阵痛起来。
崔婉的道歉不是他想听的。
那是她该说给前世的“他”听的。
那个被自己的师父、母亲、同党……乃至亲生父亲,一步步逼上绝路,逼成疯子的傅葭临。
长安的夏日真的好刺眼,傅葭临眯着眼微仰起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被陆怀卿救下的夏日。
她策马而来,卷起快哉风,自此吹走了他人生里所有的灰暗。
“殿下!请上前接翊王印。”高安已经念完了册封的圣旨,见傅葭临没有反应,就又重复了一遍。
百官们也没有在意,只当是日头太大,傅葭临也晃了神。
傅葭临规矩低头,双手捧过印信,却就在下一刻他起身后,将整个册宝砸向地面。
那枚翊王印滚了好几下,一直到皇帝的脚下。
高安惊呼:“大胆!还不拿下他!”
禁军确实立刻上殿,只是却不是听高安的话拿下傅葭临,反而将剑峰对准了其他人――包括金銮殿上那位皇帝。
“哈哈哈,”皇帝却不是生气,“朕预计的,原本是你会等及冠礼上动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其实也没有猜错。
禁军将傅葭临的佩剑递给他――不是陆怀卿送的那把,而是他从前用来杀人那把剑。
“五弟,你是糊涂了,快收剑,叫太医给你看看。”太子急着为他辩解。
江映思索片刻后,也挡在傅葭临面前:“殿下,今日可是魇着呢?”
“他可清醒得很。”皇帝依旧不生气也不害怕:“打算弑父?”
“就为了一个蛮夷女?”皇帝直直望着这个如他所愿,长成这般性子的小儿子。
傅葭临不答,他只是扬起剑。
“陛下小心!”
“五弟!”
傅葭临这一剑并没有刺向皇帝,而是砍掉了自己的小指。
人都是肉/体凡胎,他的左手自然疼得止不住颤抖。
但却依旧抬起头看向他的父皇:“生而不养,断指可报。”
“这根断指,傅葭临报母亲十月怀胎,生我之苦。”傅葭临起身。
“至于你傅书――”
“你明知我就在谢慈手里,却故意让我在烟雨楼呆了整整十余年。”
前世在弑父以后,傅葭临查过很多人,最后才确实自己就是皇帝亲生的。
他的父皇在谢慈换了他一次后,又暗中在谢慈不知道的时候调换了一次。
何怀之与他都有胎记,且都流着崔家一半的血,谢慈也自然没有察觉。
傅葭临道:“为父,你不慈。”
“你明知江逾白、陆珏清白,却故意纵佞臣逼二人至绝境。”
“为君,你无能。”
太子都被这话吓傻了,开口劝傅葭临:“五弟,你莫要再说了!”
但其他人反而有些许平静,尤其是江映、王谦等人。
皇帝脸色煞白:“逆子!你给我住口!”
“陆d大人失踪后,曾回长安,你明知崔家要杀他却不提醒!”
“住口!逆子,我叫你住口!”皇帝斥责。
他不知道傅葭临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旧事。
皇帝不怕死,但他害怕被人撕开自己多年装出来的明君面具。
“你嫉妒旧友,故意纵容谢慈截断陆家军军粮补给;你利用完江大人,就将他推给世家人泄愤;你靠我母后母家起家,登基后又觉自卑冷落我母亲。”
“你连品性都为下品。”
“今日之事,桩桩件件,皆有证据。”
“于公于私,你都只是个首鼠两端、忘恩负义的小人!”傅葭临道。
“你、你……”皇帝指着傅葭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傅葭临提着剑走向他的父皇,他左手的断指上的血顺着剑锷的纹路蔓延,直至将整个剑锷的纹路都填满鲜血。
他笑:“你说得对,我就是要杀你。”
不只是要这个所谓父亲的命,还要他身败名裂、万世唾骂。
少年扬起手中的长剑,剑峰在夏日最炽烈的光下,折射出最刺眼而明亮的光。
“前世我是浑浑噩噩杀的你,这一次,我要清醒的再杀你一次。”
在前世数不清的错事里,唯有杀傅书这件事,傅葭临从未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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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怀卿第二日醒来时,就看到堂姐在她床前。
她有些疑惑:“堂姐……傅葭临准你进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