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墓碑里埋的男人是谁?是梁云止吗?”维特饶有兴趣地问,“看到他变成了那个样子,你会失望吗?我是说……从墓碑上的照片看,他长得还可以。”他的解释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但陷入沉思的傅行歌并未注意。
“要么闭嘴,要么下车。”傅行歌让维特闭嘴,冷酷无比。
“用完我就要抛弃我了吗?你这算是始乱终弃吗?”维特眸光如水,似是哀怨的声音却似带着一丝笑意。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你选择闭嘴,还是选择瞎扯?”傅行歌声音冷淡,她情绪不好,就快压抑不住。
“闭嘴。”维特很识时务。
2
越野车奔驰在公路上,初升的太阳被傅行歌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傅行歌觉得自己奔向了光明,但是又像是奔向了另外一个巨大的未知。
傅行歌心情很糟糕。
她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棺材里边的人不是梁云止。可是当维特打开棺材的瞬间,她又非常确定地感觉得到里边的尸体肯定不是梁云止――绝对不是梁云止。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证明这一点。但是她就是感觉到棺材里那个人绝对不是梁云止。
她要想办法找一找梁云止的DNA比对,她会找到证据的。
傅行歌开着车,一路都在思考着关于梁云止遇害的事情――各种线索与资料在她脑子里转着,都快要乱了。回到城里,在等红灯的时候,她被一阵轻轻的呼噜声拉回了现实。她转头看了一眼维特,他已经睡着了。他身上的西装和衬衣都因为整晚的体力劳动变得皱巴巴、脏兮兮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整体形象,反而变得平易近人起来。他仍戴着遮住了大部分面容的口罩,眼镜因为睡姿歪向了一边,他闭上了眼睛,眉宇极熟悉,熟悉到傅行歌差一点儿就要确认他就是梁云止。
傅行歌心里动了又动,终于还是伸出了手,但维特长长的睫毛忽然动了动,眼睛依然闭着,声音里却带了有些戏谑的笑意:“我感觉到了你的目光,你是在看我吗?”
本不该惊慌的,可是傅行歌迅速收回了手移开了视线,极力掩饰眼底那丝她自己完全不想表现出来的惊慌:“进城了,要下车吗?”
“到了?”维特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体,“我可以要我的报酬了吗?”
“可以。”当然傅行歌也没有忘记自己答应他的五客牛排以及两顿自助餐,“你是要食物还是想要折现?”五客顶级牛排以及两顿很好的自助餐,折现成一千美金绰绰有余了。如果再多要一点,她可以再多付给他五百美金。就这个价格来说她已经很大方了。她现在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大额收入,钱总得省着点花。
“当然是要食物了,我们去哪里吃?”维特顿时来了精神,做了一个晚上的挖墓工人,换七次和她的约会,很划算。
“折现不好吗?你想去哪里吃就去哪里吃,完全不受限制。”傅行歌想的却是另外一种情况,“我给你点外卖也可以,可以直接送到你门口。”
“你的意思是你不陪我去吃吗?”维特瞬间领悟到了傅行歌的打算,他坚决表示了反对,“不,我喜欢的那个餐厅的牛排没有外送。”
“那个餐厅一份单人套餐是多少钱?可以算上红酒。我折现给你。”傅行歌有很多事情急着要去做,她没有空陪维特去吃牛排。
“你不饿吗,你不需要吃饭吗?”维特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八点多,傅行歌和他一样一夜没睡,他刚才好歹还眯了一会,傅行歌却一直都在开车,应该是一直都没有睡,这姑娘哪来的这么好的精力呢?
“五客上好的牛排加两顿五星级的自助餐,一千美金应该差不多了,给你加一百美金。一共一千一百美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共是十个小时。等于每小时一百一十美金。时薪很不错了。”傅行歌无视维特的诉求,还好心地帮他算了算他昨天晚上的收入。
3
维特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脸来看着傅行歌的脸。看了一会儿后,他的视线往下移到了她的胸前,又看了一会儿,似乎想确定刚可怕的要去挖墓此刻又强硬地赖皮的人到底是不是女人。
维特的视线并不猥琐,但是极其明显且炙热,傅行歌感觉到了,她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内心有一丝小小的尴尬和不好意思,然而被她用冷漠掩饰得很好:“不用确认,我是个女的。”
“好吧。”维特说完“好吧”这两个字之后脸就转到一边看向了窗外,他的耳根有一点点绯色――然而傅行歌完全没有发现。
“接受转账吗?”傅行歌有点小小的得意,因为自己说服了维特。
“不,我喜欢现金。”维特的态度比刚才要强硬一点。傅行歌不再坚持,反正这次谈判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好,回去之后我会把现金给你。”
事情已经办完,酬劳也已经谈妥。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了家。两人一起走进电梯的时候,傅行歌是挺轻松的,因为她虽然找了他帮忙,但是现在她不欠他的――等她上楼把酬劳给了他之后,就两清了。
但是从电梯出来时,傅行歌就感觉有点儿不对,因为她的房间门竟然是没有关严的――她出门时明明已经把门关上了。
维特显然也发现了同样的情况,他的房门也是半开着的。他更警惕一些,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正要走过去查看情况的傅行歌,随后快速搂着她的肩膀退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两人同时都看到,自己房间半开的房门都被人打开了,两个男人走了出来。
那两个男人手上还拿着东西――也许是枪,也许是别的,总之不是鲜花。
电梯在往下走,两个人都在沉默。傅行歌在瞬间闪过的记忆里确认了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的那个男人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枪。
她后退一步避开了维特搂着自己肩膀的手:“他们是谁?劫匪吗?我们是不是要去报警?”
“赶快离开这里再报警。”维特的眼睛盯着电梯闪动的数字,声音有丝淡定的冷。
“你是谁?他们为什么会拿着枪出现在我的房间里?”美国并不禁止使用枪械,但是美国法律也保护私人财产,一个陌生的男人拿着枪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傅行歌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别人拿着枪来找自己的事。那么唯一可能,就是这一位看起来很神秘的邻居惹了什么事了――从他淡定的态度来看,十有八九与他有关。
“我也不是很清楚。”维特回答得并不诚恳,傅行歌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但是现下,她无法判断他是敌是友,也不敢贸然做出过激的举动。
“你是谁?”傅行歌觉得这是一个她必须要问的也是最保守的问题了。
“快走,一会我再给你解释。”电梯到了二楼,门刚打开维特就拉着傅行歌就往外跑,他们跑向了另外一个安全出口,从那里可以通向隔壁单元,隔壁单元附近是一栋居民楼和一些商业区,出口很多。显然维特对这里比傅行歌熟悉,而且他很明显知道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傅行歌已经不再相信那些拿枪的男人与他无关了。
4
傅行歌跟着维特顺利地逃出了自己住的公寓,随后报了警。警察去现场勘察之后,定性为入室抢劫,因为维特和傅行歌的房间被翻得很乱,所有的现金都不见了。下午两人到警察局接受了问询,并且做了嫌疑人画像的描述。
从警察局出来之后,维特神态自若。傅行歌也算情绪平静。
但傅行歌知道事情远没有警察说的那样简单。
“我们回去吧。”维特带头走向地铁口,傅行歌走快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你是谁?为什么会惹上那些人?”
“我在一家化学药物研究室工作。最近化学专业的学生日子不大太平,你听说了吧?”维特并不慌张,回答得似乎也非常合理。
然而傅行歌并不相信:“斯坦福有全世界最好的化学系。很多对化学感兴趣有这方面天分的学生都聚集在这里。并非只有你我二人。”
“也许是因为你长得比较好看。”维特语带笑意,眼眸幽深。
“他们不是劫匪。”傅行歌并不受蛊惑。
“我真的得走了,再见。”维特说再见的时候,满眼恋恋不舍,那眼神,连傅行歌都看出来了,她在顾延之那里,在周一楠那里,都见过类似的眼神。
“你以前认识我吗?”
也许曾经是见过面的她不知道的悄悄喜欢过她的人?所以,他才有这样的眼神。
“也许吧!”维特说完这一句之后转身就走,快速消失在街角。傅行歌愣了一下,才追了过去,然而,街角那边的路四通八达,早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为安全着想,当天晚上傅行歌没有再回到公寓里,学校里的宿舍暂时也没有申请下来,她只能到附近的酒店开了个房间休息。
如果有什么危险的话,酒店里相对来说更不安全,所以她连续几天休息得并不好。而且她急于寻找梁云止的DNA样本,想和棺材中找到了DNA的样本对比,想确认棺材中的尸首并不是梁云止,内心的焦虑感又变得有些不能负荷了。
梁云止已经离开一年多了,还想在这个学校找到他的DNA样本并不容易,她打电话给父亲,问父亲能否找到一些关于梁云止的东西,能否寄来给她或者在来美时给她捎过来。
父亲随口问她怎么想起要梁云止的东西了。傅行歌当时有些鼻酸,已经错过了梁云止之类的话她说不出口,但哽咽的鼻音,父亲却听清楚了:“歌歌你……你从没提起过他,我以为……没想到你竟然……”
竟然什么呢?傅行歌当时只顾着伤心,已经不想去理会父亲话中的深意。
遗憾是什么呢?大抵就是这样,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自己否认,直到失去很久,才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已痛得麻木。
5
大概是连续熬夜心思过重的原因,傅行歌有些感冒了。她在着手调查梁云止墓里拿到的DNA样本属于谁,也在悄悄地查维特到底是谁,功课又排得很紧,所以一开始身体不舒服时也没太在意,只是吃了一点治疗感冒的药。
一开始,她除了有些嗜睡一切都好,吃了点药之后甚至还能坚持到学校去上课。
但第二天下午她开始发烧,而且体温迅速升高。傅行歌意识到自己需要药物和休息,公寓肯定不能回去,原来住的酒店安全措施不太好,她退了房,换到了另外一家相对安全的高级酒店。
刷卡付账时,傅明奕收到了消费提醒,便打电话来问她为何需要住高级酒店――傅明奕并不反对女儿住高级酒店,只是她只身在外,又有公寓,入住离公寓不远的酒店不太正常。傅行歌将公寓被入室抢劫的事情说了。傅明奕便说会议结束之后就会直接过来――她正好也在美国开会。
傅行歌拒绝了母亲的好意,她觉得自己能够处理。当时,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事,她身体素质很好,也许睡一觉就会好起来了。
然而,傅行歌一进房间便倒在床上睡过去了。而且,这昏睡十分的诡异,她一直好像有意识,但是又一直都醒不过来,完全没有做梦,却非常难受。
而且,在整个昏睡期间,她总是感觉有人进了她的房间,也不知道是梦还是真实的,她很努力地想醒过来,但是又没有办法清醒。她觉得自己应该起来吃点药,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感觉很不好,但是,又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最后一次有些意识,是在医护人员把她抬上了救护车时。
是谁发现她生病帮叫了救护车吗?是母亲来了吗?
不是的,不是傅明奕。
跟着她上了救护车的是个男子――她睁开眼睛努力地看他,可是,她的视力好像也出现了问题,她竟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样子――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是一个个子高挑的男子。
傅行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男子就是梁云止。
为了确认这一点,傅行歌几乎用了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想让自己醒过来,想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不是梁云止。可是,她怎么努力都徒劳无功。
她只是感冒而已啊,没有理由醒不过来的。幸好,她还能发出声音。
“梁云止,不要让我睡着,我不想睡。是你吗?梁云止,告诉我是不是你?”傅行歌呢喃着,她想伸出手去抓那个男子的手,可她拼尽全力却只是动了动手指。
但是,傅行歌感觉得到那个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的手修长有力又温暖。这是梁云止的手吗?想到这一个问题,傅行歌心里一阵悲切。因为她忽然想起来了,自己之前与梁云止在一起朝夕相对那么长的时间里,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握过梁云止的手――她竟没有与梁云止牵手的记忆。
“梁云止,是你吗?你还活着,你不会死的,对不对?”傅行歌努力地发出声音,她也觉得自己说出了这些话――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所发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只是沙哑的呻吟和呢喃。
6
傅行歌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场感冒病得这么重,因为当她第一次有知觉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在重症病房里了。
她发现自己身上插满了管子,除了手指能够微微动一下,其他地方都不能动。
在昏迷三天之后,傅行歌终于出现了短暂的清醒,医生和护士还有穿着无菌服的傅明奕都进来了,医护人员在给她做检查,傅明奕冷静地站在一旁,一双眼睛在上上下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有难掩的担忧。
傅行歌从傅明奕的眼神判断出来了,自己的情况应该很不乐观。
傅行歌想说话,但是她发现自己说不了,她能感觉得到,因为要安装呼唤机,自己的气管应该是已经被切开了――说明她的肺功能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必须要借助呼吸机才能呼吸。同时从她没什么知觉的身体感受判断,她大部分的身体器官可能已经因为这场“感冒”失去了正常的功能。
这绝对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傅行歌很想问一问傅明奕有没有看到送自己来的那个男人?或者问一问医院里接收她的救护车人员,是否见到了陪她一起上救护车的那个男人。
她觉得他有可能是梁云止。
可是她全身上下除了眼睛没有一个地方是能够自由活动的,她无法说话,甚至无法自主呼吸,她全身充满了一种无力的痛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更无力的是傅行歌发现自己的听力和视力都变得很弱,明明医生和傅明奕就在旁边讨论着她的情况,可她只能听见某一些词语,她只能从医生和傅明奕沟通交流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来,自己感染了一种未知病毒,目前没有有效的抗生素,病毒正在侵蚀她的各个器官,并有可能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她现在暂时是清醒的,但是因为没有别的病例可以比对,谁也不知道她能清醒多久,也没有人知道她能不能只凭自身的免疫力去战胜这个病毒……根据检查数据,前三天她的情况一直在恶化,但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她的情况有了好转,不过这种好转也只是停止了恶化――后续并不知道会怎么样。
傅行歌在醒来半个多小时之后,再次昏睡了过去。傅明奕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因为就连医生也不敢肯定她会不会再也不能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