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莺还是不懂,这跟她借钱给宋氏有什么关系?
挽星意味深长道:“格格,你这是把手伸到福晋地盘了呀。”
福晋与宋氏名为妻妾,实为主仆,云莺越过她去帮助宋氏,等于变相打了福晋的脸——就好像福晋越过四阿哥去奉承万岁爷,是一样的道理。
云莺笑道:“福晋应该不会如此心窄吧。”
哪有这样道理,她不过借了点银子,还拉上仇恨了。
挽星叹道:“能无风无浪当然就最好了。”
都说福晋贤德,可世上哪有完全不吃醋的女人?德妃那样聪明,先前敏嫔背着她勾搭圣上,她照样怄气呢,何况在贝勒府这么点小地方,妻妾更是天然的对头——僧多粥少,谁都不想把自己那份资源让出去的。
云莺懒得考虑福晋是否会恨她这种哲学问题,她唯一的目标便是过好眼前日子,至少有四爷的宠爱,她还是能活得挺舒服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但鉴于挽星提醒,云莺还是决定跟宋格格减少走动,本身她跟偏内向的人也处不好,绞尽脑汁找话题她还嫌麻烦呢。
宋格格也很识趣,无事尽量不打扰她,只在半月后府里发放月例银子时,叫丫鬟悄悄塞了个荷包,打开一瞧,里头恰好是五两银子。
云莺失笑,这不成分期付款了么?不知道算没算利息。
但看宋氏如此实诚,云莺只好收下。
她原以为宋氏这么干早晚会被福晋发现,谁知正院静悄悄的,倒是李格格住的东院起了波澜。
两边原本紧邻着,只隔了一堵薄薄的墙,云莺听见那头打鸡骂狗肆意撒泼,午觉都睡不着了,便叫灵芝过去打听。
灵芝回来说李氏正在发火,还把宋氏叫去耳提面令,口口声声指责宋氏偷了她银子。
宋氏的侍女被打得面庞浮肿,口角流血,猛一看跟鬼一样!
云莺感到匪夷所思,同为妾室,李格格竟能如此蛮横吗?
挽星同情地看了眼她,宫里这种事只多不少,位份高的欺负位份低的,得宠的欺负不得宠的,弱肉强食屡见不鲜,只不过宫里更讲体面,很少摊开在人前罢了——背地里磋磨人的法子多的是,要不哪来那么些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嫔妃宫人呢?
瓜尔佳主子没能进宫,未曾见识过这些隐私龌龊,实在是她的幸运。
挽星说道:“还好贝勒爷跟福晋都是明理之人,不会任由李格格胡来,等他们归家便好了。”
灵芝苦着脸道:“贝勒爷尚在朝内,福晋进宫去了,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身为末等宫女,灵芝实在感同身受,不管宋格格是否真个被冤枉,最终倒霉的都是服侍她的丫头——李氏还没那么嚣张敢对宋格格动刑,可宋格格身边那些人却免不了要受一遍皮肉之苦了。
云莺想了想,福晋这几日往永和宫去得格外勤快,没两个时辰怕是不会出来,若这会子差人去请,一则耽搁时间,二则,福晋还未必乐意,到底只是两个格格间的争斗,在她看来就跟鸡毛蒜皮一般。
可宋氏落难,里头兴许还少不了她的干系,云莺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遂沉着脸起身,“灵芝,替我更衣。”
她要亲自去东院看看。
挽星苦劝不住,只得跟在后头,主仆几个匆匆来至东院,只见李氏搬了张太师椅在廊中坐下,底下宋格格却是半蹲半跪着,一旁的婢女虽不像灵芝所说那样夸张,脸上却也有几个鲜红的巴掌印,正对李格格怒目而视。
更叫云莺吃惊的是,宋氏身边还放着个火盆,里头几块烧好的热炭发出滚滚黑烟,这李氏还想用私刑叫人毁容不成?
云莺快步上前,一脚就将那炭盆踢翻,炙热的碳火落在草坪上,发出滋滋焦响声。
李氏目瞪口呆,“瓜尔佳氏,你做什么?”
云莺冷声,“姐姐还有脸问?你把贝勒府当什么了,仗着得宠就能无法无天么?”
她实在气坏了,活了十多年头一回见到这样可怕的事情,她是在奴隶社会吗?
宋格格悄悄扯她衣袖,云莺只当没注意,还是挽星轻咳了咳,云莺才回过神,循着挽星视线望去,只见地上散落着一捧焦香四溢、壳都爆开了的黄板栗。
原来李氏准备那盆碳是为烤栗子吃的。
云莺瞬间尴尬,可狠话都撂下了,自然得坚持到底,“我不知姐姐为何这般冤枉人?可宋姐姐的确是无辜的。”
李氏冷笑,“她无辜?偏她昨儿来了一回,我放在梳妆台抽屉里的一摞银票就不见了,换你你能不起疑?”
那倒确实情有可原,但宋氏若真有偷盗之心,又何必来她屋里?在福晋处不是更方便?福晋可比李氏有钱多了。
这话不中听,故而云莺也没宣之于口,只坚称道:“你既没人证,也没物证,就不该私自将宋姐姐拘来审问。”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凭什么越俎代庖。
李氏道:“你莫以为我冤屈平人,若非有迹可循,我也不会疑到她身上。”
说完紧紧盯着宋氏,“我问你,你送到灵隐寺的银子,是从哪得来的?”
云莺方才恍然,原来李氏早知道这件隐衷——宋氏为了早夭的女儿四处求神拜佛时候,李氏只怕还在背地里笑话呢。
陡然提起伤心事,宋氏有些哽咽,却仍攥紧拳头,“是我四处找亲朋好友凑来的。”
李氏冷声,“那可真是凑巧了,刚好我丢了五十两银子,刚好你又还了五十两香油钱,我倒想知道是谁这般阔绰,凭你区区那点月俸,人家也肯放心借你?”
事到如今,云莺再没法子,只能挺起胸膛出来,“是我给她的。”
连借据都一并让李氏过目,“你瞧瞧,可有谬误?”
看李氏还想狡辩,云莺一面扶着宋氏起身,一面冷冷地打断她,“我劝姐姐还是找找身边蛇虫鼠蚁,今日只是丢银子,来日兴许就盯上你嫁妆,到时候指不定整箱子都被换成赝品呢。”
这故事还是云华告诉她的,本意是嘲讽刘佳氏愚蠢,但云莺想刘佳氏会否故意扮猪吃老虎呢?这下整个府里都知道她好骗,五阿哥更是对她分外爱怜——云华就吃亏在太精明了,她自己都不需要保护,五阿哥当然无须费心照顾她。
李格格觉得云莺在危言耸听,但又被对方身上的气势给震住了,反而无言以对:如果真像云莺说的那般以假乱真,那她不是吃亏吃大了?
恨不得立刻将压箱底的嫁妆搬出来检查,碍于外人在场,不便动手。
云莺见状,识趣地带着宋氏撤退,她估摸着李氏身边应该有内鬼,至于是谁那只能让李氏自己揪出来——这才叫终日打雁却叫雁啄瞎了眼呢。
宋氏感激不尽,“先前劳烦妹妹不少,如今又得你为我解围……”
云莺拿手巾把子认真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灰,“不是什么大事,可你怎么不敢对李格格说实话呢?早些澄清不就好了。”
宋氏嗫喏难言,她本意是不想将云莺卷入麻烦之中,谁知反倒弄巧成拙。
云莺笑道:“我是不怕麻烦的,横竖公道自在人心。倒是姐姐你该自己立起来才行,老想着依靠别人是不成的。”
宋氏怔了怔,入府以来,她先是依赖四爷,后又投靠福晋,可归根结底这两人也没给她多少帮助,长女夭亡,而她也依旧奴颜婢膝,连李氏身边侍人都不如。
到底是她走错了吗?
当晚福晋归来,得知东院经过,便叫宋氏叫来询问。
宋氏只平静地说误会一场,都解释清楚了。
福晋便不再置喙,如非必要,她亦不想跟东院那边起冲突——虽说李氏看着不如从前得宠,可她毕竟是跟四爷的旧人,又有儿女,自己贸然发难实属不智,难保逮不着狐狸惹一身骚。
宋氏自己都不计较了,她也无须揪着不放。
福晋只道:“你既有难处,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那孩子也是我看着出生的,莫说供奉几盏海灯,再多些布施都舍得。”
她虽然节省,银钱上并不悭吝,这个宋氏应该知道。
宋氏短促地笑了笑,她跟了福晋这么久,福晋一句话都没问过,难道让她厚着脸皮讨要?
何况这样不上心的施舍,女儿当真能感受到诚意么?
她算是瞧出来了,李格格是真小人,福晋不过是伪君子——当然福晋自己并不觉得。
第31章 宠物
宋氏跪了安, 福晋便叫她径自回去休息,也没提让李格格来道个歉认个错之类——换做任何人受到此种冤枉,必定难咽下这口气。
但宋氏却偏偏就咽了, 只平静地告退。
福晋望着她一如既往逆来顺受的背影, 长长叹了口气,她知道宋氏受了委屈,可这事也只能委屈,四爷才受了万岁表彰,府里断不能有何风吹草动,否则便成了白璧微瑕, 有碍四爷名声。
何况李氏胆子再大,终究也只是打了宋氏身边丫头,她自己不是没受伤吗?犯不着小题大做。
福晋想了想,“待会儿把我房里那两匹妆花缎子拿去给宋格格,她这个岁数, 本来也该打扮得鲜亮些。”
赵嬷嬷笑道:“您可真是慷慨,那料子您自己都舍不得穿呢, 原是要给大阿哥做襁褓用的。”
言下之意,宋氏得了这般厚赏,理应感恩戴德。
福晋唇角弯了弯,宋氏跟她这么久,很该学了些人情世故眉眼高低,不会为这等小事斤斤计较。
“可惜那个孩子没活下来, 否则跟弘晖一块儿作伴多好。”
也幸亏是个女孩子, 福晋才能泰然说这种话吧。赵嬷嬷心底如此想, 面上只凝神道:“听说是西苑那位帮宋格格还的债,福晋您怎么看?”
瓜尔佳氏容貌美丽, 却大大咧咧毫无城府,故而赵嬷嬷等人也没太放在心上,比起一味掐尖要强的李氏,危险实在低太多了。
然而如今云莺渐渐展露出另外一面,开始邀买起人心来,是谁教她的?听说她那个侍女挽星以前服侍过德妃娘娘,难不成德妃想借她的手压制福晋、或是故意把贝勒府弄得家烦宅乱?
福晋却想起四爷来,她知道这些皇阿哥们都跟万岁爷耳濡目染,向来最忌讳分权,偏偏联姻的多为满洲贵族之女,叫他们岂敢放心重用?冷落正妻不失为一种手段,八阿哥倒是夫妻伉俪,可八福晋不就常常被训斥么?
福晋也是从生下弘晖之后,才渐渐悟出这个道理,初入府的时候她雄心万丈,恨不得事无巨细都捏在自己手里,结果却跟四爷渐行渐远,后来她放下身段取悦他,反而得偿所愿生下弘晖,四阿哥要的,根本是个事事肯听他话的奴才。
福晋却不甘于做傀儡,于是四爷先后找了宋氏与李氏来制约她,福晋用耐心收服了宋氏,至于李氏则实在桀骜难驯,好在庶子比嫡子晚出生两个多月,倒也无碍。
现在四阿哥又想借瓜尔佳氏来对付她么?说实在,福晋并不害怕,反而有些隐隐的兴奋,她喜欢这种战斗的感觉,这让她觉得生命是鲜活的。四爷给不了她快乐,她可以自己找寻。
福晋抿了抿唇,浅浅笑道:“谁教的都好,我倒真想瞧瞧,西苑那位能有多少本事。”
云莺并不知自己已经被列在对手榜上了,眼瞅着天气越来越热,她缠着四阿哥想把从前养的一猫一狗接过来——云莺不想养孩子,但小动物却是乐此不疲的,可比婴儿省心省力多了。
外头暑气炎炎,懒怠出去走动,总不能天天让她闷在家里吧?她也不爱看书。
四阿哥被她念叨得脑仁疼,“你说家里来信,你从前喂的大黄狗都饿瘦了?”
云莺鸡啄米般点头,那狗就只认她,旁人送过去的食物吃都不吃,若不是二弟写信告诉,她还不知爱宠过得这么凄惨。
四阿哥:“瘦了多少?”
“足足一两呢。”云莺忙伸出指头在他跟前晃了晃,表示这件事多么严重。
四阿哥:……
他没记错的话,云莺刚刚还跟他说那狗有八斤重呢,一两算个屁?
架不住云莺模样实在可怜,四阿哥又是最吃这一套的,最后只能勉强答应让她接来,又叮嘱一定得好好拘在西苑,别放出去乱跑。
云莺满口答应,欢天喜地叫人备车,她立刻要回娘家去。
觉禅氏还当出了什么大事,害得女儿火急火燎归家,及至问明因由,方才没好气道:“叫个人来就是,何必亲自动身。”
云莺抱着母亲胳膊,甜蜜蜜地撒娇,“女儿出嫁这么久,您就一点不思念吗?”
觉禅氏点了点她脑门,“住在一座城里,相隔不到十里地,有什么好思念?你天天往娘家跑才叫我担惊受怕呢。”
云莺嘿嘿笑着,且不忙着办正事,而是先回她原来的闺房。
觉禅氏跟在后头,“你房里的陈设我都照原样保留着,轻易不许她们乱动,你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