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留影脚步未曾停顿,“你一向细心,看着办就行。”
*
风贯入殿内,窗框和窗沿碰撞,发出一阵一阵的碰撞声
“历千霄来信了,若能帮他把历拂衣送回龙族,我也会少很多麻烦的。”穆朝旭抬眸,眼神充满锐意,“查到了没?”
他这副阴郁的样子,从洗尘宴结束之后,彭世生已经看过了很多遍。
宁巍顿了顿,难得没有立刻开口,反而转头看向右侧的彭世生,用动作示意他先说。
彭世生心觉不对,但察觉穆朝旭审视的目光,旋即不敢隐瞒,“查到了殿下,历拂衣就在洛疏竹的殿中。我们只要能就去,就能把人带出来。”
宁巍抬头,看向上首的穆朝旭,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却又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地笑了下。
穆朝旭看到他的神色,忽得又道:“宁巍,你说。”
“据我所知,历拂衣在洛留影的寝殿。”
从洛留影回到洛家开始,他就在穆朝旭不曾知晓的情况下,暗中与凌远陌互通书信。
宁巍虽然不完全信任与他,但却无比相信凌远陌的野心,他认定他定然舍不下洛家之主的权势,必然无法和洛留影“协力同心”。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想法。这段日子,凌远陌也确实给了他很多真实的、有用的消息。
当然也包括这一次。
整个洛家,只有洛留影兄妹的两处寝殿,还没有机会将人渗透进去,所以历拂衣只会藏在这两处的其中之一。
凌远陌写信与他说了大概情况,历拂衣确实在洛家,但他其实藏在洛留影的偏殿,别人以为的“在洛疏竹那里”,是掩人耳目的说法。
他当然更愿意信任凌远陌的说法。
凌远陌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骗他,毁掉两人好不容易建立的“联盟”。
但彭世生并不知晓,他派去的那些人,为他寻回的消息,都是错的。
彭世生没料到宁巍会这样回答。在穆朝旭面前,他和宁巍的说法前后不一,此刻他就算心有忐忑,也必须争辩下去。
他嗓门又大了几分,反驳道:“不可能!我得到的消息,他就在洛疏竹那里。”
穆朝旭手指轻轻叩击桌面,似乎想要看穿彭世生的表情,他挑了挑眉,“是么?”
“殿下,千真万确。”
宁巍在心底暗骂了一声“傻子”,然后讽刺道:“到底是你手底下废物太多,还是刻意欺瞒殿下,你自己心里清楚。”
“胡言乱语!”
穆朝旭望着下方的两人,心底思绪翻涌不停。
他不是不知道两人之间互相的敌视,可这本就是制衡之策,他一直都乐见其成。
但最近,这彭世生,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
更有甚者,有人似乎看到他在私下里,与洛留影秘密约见。
怀疑这种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
所以,这一次,他也很想知道,手下这一左一右,到底谁在说谎?
穆朝旭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站起身来,“疏竹和我一起长大,又差点结为夫妻,她受伤了,我也该去探视一下。”
他走下台阶,“如此,我们便一起去看看吧。”
*
穆朝旭的脚步顿了顿,他整个人隐藏在云层中,朝前面开口:“只有一次机会。”
身后的两人明白他的意思,两个寝宫二选一,选错了地方,今日就再不可能寻到历拂衣的踪迹。
宁巍眉毛挑了挑,这两个选项,他都不亏。
穆朝旭选对了,他便帮殿下解决了历拂衣的事情,算是大功一件;穆朝旭选错了,彭世生便要遭殃,也是好事一桩。
良久,穆朝旭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走,去找洛疏竹。”
他们一行只有三人,来去自如。
守门的护卫看见突然出现的穆朝旭,乍一愣神间,还未曾来得及出手阻拦,他们便已经闯了进去。
护卫们不能对穆朝旭贸然出手,就只能尽力围住他们,这一番举动,却被他身后的一左一右扫开。
看他们这气势与速度,不像是来拜访谁,倒像是来寻仇。
穆朝旭凭着自己的身份长驱直入,他在洛疏竹的寝殿前站定,然后从袖中那处一个船型的宝物。众人感觉眼前一花,那东西便已经升腾至半空之中,闪烁出光芒。
蓝光将整个寝殿都罩了起来。
护卫长终于在此刻匆匆赶到,他盯住蓝色的光,最后还是没忍住“唰”得一声拔开配剑,“立刻撤去这东西!就算你是殿下,也不能在洛家撒野!”
“本殿下不过是来探望旧友,”他看向举剑正对着他的护卫长,“它能够隔绝闲杂人等,我不过是为了,不打扰疏竹罢了。”
穆朝旭并不想浪费时间,他转身走入蓝光之中。
护卫长被阻拦在外边,一张脸涨红得劈向蓝光,屏障却没有任何变化。多年的修养让他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他阴着一张脸,转身吩咐人去寻洛留影。
那小船其实是一种法器,有这东西罩在外边,没他的允许。所有人都不得出,也不得入。
有了这一层保障,穆朝旭又恢复了往日彬彬有礼的样子,他抬起手,轻轻敲在了殿门之上。
良久无人开门,穆朝旭皱了皱眉,手上用力,猛地推开了大门。
内里的侍女都挡在床榻之前,她们警觉地盯住几人的动作,然后听见穆朝旭的声音:“找。”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两人便在殿内搜寻开来。
侍女们不明所以,只看着几人在大殿内外翻翻找找,甚至连衣柜也不放过。
“你们干什么?”
女子纤细的身子挡在他们面前,“放下!那个不能动!”
“让开!”宁巍一脸凶狠,他手上用力,一下推开上前的女子。
烛火“啪”得一下爆开灯花,穆朝旭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殿内似乎真的没有历拂衣。
彭世生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事到如今,他仍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消息有误。
额角一滴冷汗顺着面颊滑落,他环顾四周,看向床榻的方向,忽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一定在那!”他又说:“殿下,我没骗你。”
穆朝旭也没有犹豫,他脚步沉沉,踱步而去,一下一下,平稳而沉重。
侍女被他用灵力推了出去,他伸出食指去撩纱幔的瞬间,身后忽得蔓延开一阵冷意。
“穆朝旭,”男子声音里的威胁毫不掩饰,“你另一只胳膊也不想要了么?”
纱帘被略微打开了一条缝,已经足够穆朝旭看清内里情景,他收回手,换了一副表情,转头看向身后之人。
洛留影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他右手还握着雾尘剑,仿佛穆朝旭再多动一下,他就会直接出手。
“你们三个,给我滚出去。”他连最后一丝礼貌也难以做到,“我不想在阿竹的寝宫里杀人。”
话说到这种份上,穆朝旭也不再多做解释,他眼底暗了暗,“走。”
他一步踏出的瞬间,又听见洛留影的声音:“最后一次,穆朝旭,你给我记着。”
门外,地面上“哗啦啦”跪倒一片人,连带着被劈成两半的船型法器。洛留影按了按眉心,忽得出声:“为什么连个人都拦不住?!”
无人回答的寂静里,他说:“以后,无论是谁,敢闯入,就直接动手。”
第五十九章
洛疏竹感觉有一束光照在了她的脸上。
她在睁开眼之前, 率先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男子语气里似有愧疚:“抱歉,我没想到穆朝旭会直接闯进来。”
他又说:“确实是我的错。”
“我没有怪你。他闯进来, 和你告诉宁巍那件事, 没有必然的联系, 这本来就是――”洛留影嘴唇微张,他没来得及说完,就看到床榻之上的洛疏竹, 轻轻睁开了双眼。
“阿竹?”
洛疏竹感觉自己好像被束缚住了一样,她缓慢地动了动, 将双手从被子里移了出来, 对着阳光, 眯眼去看, 就看到了手臂上缠绕的纱布。
脖子上的束缚感更加严重一些,她伸手去摸, 不出所料,和手臂上一样。
洛留影也不催她, 等她慢慢地回神看他, 才问:“还有什么地方难受么?伤口疼不算。”
他看见洛疏竹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 然后挤出几个沙哑的字:“……嗓子疼。”
温水入喉, 一瞬间舒服了许多。
洛疏竹半靠在床头,双手捧着杯盏, 小口小口地抿着, 又时不时抬头去看两个人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洛留影察觉到她的视线, 也不多言,直直地看了回来, 他目光平静如水,却直看得洛疏竹的脑袋越来越低,活像她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既然醒了,就没什么大事了。疏竹,你想说什么?”
终归是凌远陌打了圆场,洛疏竹看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她指尖在茶杯上一下一下叩着,望向洛留影:“……历拂衣还好么?”
他语气冷漠:“不知道,可能还活着。”
“……可能?”洛疏竹在心底里把这两个字重复了几遍,又看了看洛留影的反应,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他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
他说话有时候就是这样。
这算是洛留影表达“不满”的一种方式,很收敛的一种方式。
“那他醒了么?”
“没有。”
洛疏竹每一句话都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她慢慢地坐正身子,“我一会儿去看看他。”
洛留影呼出一口气,“我还有点事情没处理,让远陌带你去吧。”他转身欲走,末了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你刚醒,天气也凉了,出门记得穿上披风。”
他脚步一顿,“父亲的那件披风呢?很久没见你穿过了。”
她沉默了一瞬,才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送人了。”
“送人了?”洛留影重复了一遍,声音顿住,随后又幽幽然地开口,语气不咸不淡:“……真是感情深厚啊。”
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
洛疏竹手指不由得戳了戳锦被上的花纹,然后抬头望向凌远陌,轻轻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啊?”
“其实不用太着急的,”他回道:“很近。”
两处寝殿的位置确实很近。
到达的时候,洛疏竹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寝宫,不太确定地抬头问:“我哥哥把他……放在了自己的偏殿?”
“都说了很近,而且安全。”凌远陌笑笑:“进去吧。”
她推开厚重的大门,脚步下意识放得很轻。
殿中静悄悄的,只有窗台一盆湖蓝色的花,向阳生长,带着点微末的生机。
洛留影在偏殿中放了许多珍贵的法器和藏品,但他也只是时不时进来坐坐。
这殿中很久没什么人居住过,显得有些冷冷清清。
屏风后依旧是寂静无声,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她恐怕也不会察觉,这殿中还有一个人。
洛疏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绕了进去,轻轻坐到了床榻边沿。
历拂衣的面色苍白,唇角也没什么血色,此刻安安静静地躺着,与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洛疏竹盯着他的样子看了很久,然后忽然抬手,掀开被子,挑开他一点点衣襟,在右边的锁骨处轻轻抚了一下。
不出所料的,她摸到了小小的凹陷。
洛疏竹忽然觉得安心下来。
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半倚在床边,伸手把他的发尾攥在掌心里,然后闭上眼睛,小声地开口:“历拂衣,我陪你一会儿。”
*
“家主,近期无忧海有些异动,云城、凉城等几座靠近无忧海的城池,都出现了海中残魂伤人的事件,数量虽然不多,但确实反常。”
无忧海海域很广,以海中浮岛“岚风岛”为界限,南北两边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北边大片海域曾是战场,因此颜色浓黑,更靠近幽族。而岚风岛以南,海水由黑转蓝,渐渐过渡,直到贴近洛家之域的云城这里,已经完全是正常的样子。
所以,海中残魂伤人,从前绝对是不会出现在那里的。
“月城呢?”洛留影皱了皱眉,“是只有洛家,还是?”
月城属于穆家之域,也在无忧海边沿。
“也有这种情况,不是针对咱们。”
“如此,那在查明事情之前,让所有人都不可以再靠近海域。”他回过头,“我会派人过去的。”
洛留影继续向前走,却没听见身后跟上来的声音,他回头,加大了一点声音:“容景伦,你怎么了?”
容景伦咳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家主,恕我多言,云城、凉城之中,有很多人家,都是靠海生存的。”
洛留影脚步一顿,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我记得,你家就是凉城的?”他垂下眸子,“你说的确实是问题。”
“既然你在那里长大,我便把这事交给你,如何?海边有哪些异常,或者……时间久了,禁止出海的人家需要补贴多少灵石,这些你都比其他人清楚。”
容景伦面上浮现出一抹惊喜,他点头应下,“我会办好的,我现在就去!”
他步履匆匆,转身离去。
洛留影揉揉眉心,继续往寝殿走。他抬头,看见偏殿隐隐透出的光亮,不由得朝一旁问道:“是……阿竹还没走?”
侍卫恭敬地点点头,“是的,姑娘一直在里面。”
他抬头看看半空的银月,脚步转了个方向,朝偏殿走去。
屋门打开,洛留影看见屏风之后的人影,轻声开口:“阿竹?你怎么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洛留影其实很少见到她哭。
如今乍一见到,也难免让他心中猛然一跳。
“哥哥。”洛疏竹伸手在脸上胡乱地擦了几下,抢先开口:“我没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变得多愁善感了。”
她哭起来与旁人不同,无声无息的,只沉默地落几滴泪,再加上生了一副清冷疏离的样貌,总让人觉得她并不难过似的。
可洛留影一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
他伸手点了一下她的眉心,放缓语气,“他比你伤得重,所以才没醒。我答应你,会尽力治好他的,行么?”
洛疏竹抿抿唇,眼底还有未散的水汽,她开口,说的话却和洛留影想象的并不相同。
她低低地问:“……哥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什么麻烦?”
“她们说,穆朝旭来过;她们还说,你亲自去了虞家;现在,外边还有历千霄的人守着。这些,都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