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受过的天雷比,这可以说是毫无感觉。”他语气里夹杂着故地重游的兴奋,笑着朝中央走了走,抬眼望第七层的方向看,“走啊,先上去?”
无视一众人明里暗里投来的目光,历拂衣仿若回自己的家中一般,大剌剌地拉着洛疏竹往上走。
一直到第六层,他才没有再向上,反而七拐八拐,寻了处隐蔽的地方站定,低头朝她说:“这里能看到第七层的景象。”
寻着他指的方向,果然看到第七层有着一跪一站的两道人影,洛疏竹点点头:“你怎么知道这里?”
“因为我在第七层的时候,就只能看到这里。”他看着洛疏竹紧绷的脸,顿了一下,重新说道:“逗你的,怎么还当真了?当然是因为,我现在是陛下,看过通雷塔的图纸。”
洛疏竹心底清楚地明白第一句话是真的,但她没有继续这个有些残忍的话题,只故作聚精会神地看向第七层。
历拂衣也跟随她一起抬头,他望着穆朝旭有些扭曲的表情,不由得感慨:“还真是惨啊。”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回头问她:“……我以前也是这样么?”
“你――”洛疏竹组织了一下措辞,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觉得,你好像更惨一些,毕竟他们穆家修的是惊雷诀,对雷电的忍受能力,本就比你高。”
她对着他稍微比划了一下,“你当时,躺在地上,这里、这里都是血,眼睛也不聚焦。我一开始甚至觉得,你……看不到东西。”
“……嗯。”历拂衣低头愣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那段过于糟糕的时光,“还好,我这么惨的时候,只有你看到了。”
“没事了,”她说:“你和我哥哥受的苦,穆时邈今天多少得还回来一点。”
洛疏竹“哗啦”一下拔出剑,抬脚间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距离:“我先上去了。”
历拂衣被雪亮的剑光晃了一下眼睛,他根本没想到洛疏竹会如此迅速拔剑离开,连忙追上去,急急地伸手拉住她,“你怎么自己走了……我今天的作用,就只是带你进来么?”
“你当然要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真诚:“你当时同意和我出去的时候,不是说过,要把在这羞辱你的人,都杀光么?现在就是机会。”
九杀剑反射的杀意逼人,“穆时邈,我可以自己解决的,放心。”
“还有,”她走了几步回过头,“等你把自己的仇报了,就守到门口,别让穆朝旭逃出去了。”
怔愣过后,历拂衣终于又笑了:“好。”
第一百章
洛疏竹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塔内,时不时回荡着有些幽远的惊叫声。
她知道是历拂衣动了手,低头轻笑了一下, 步伐变得更快。
“如果你不能带我出去, 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免得我日夜受苦。”
这是她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听见的声音。
洛疏竹没再向前,她依靠在冰冷的栏杆上听了一阵, 最后耐心耗尽,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重新握紧剑柄, 一步一步向内走, 用行动打断父子俩不太融洽的交谈。
“洛疏竹?”穆朝旭最先看到她, 声音里满是怀疑与不可置信。
穆时邈也在这一句话过后, 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看着她裙边的那把长剑, 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相顾无言,唯有锁链碰撞在一起, 叮当作响。穆朝旭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 轻笑着往前走了几步, “真是巧了。怎么今天, 这么多人来看我?”
因为被铁链束缚,他的活动范围有限, 只能站在那里, 死死地盯住她,“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似乎是故意挑衅, 他抬了抬下巴,“还是来杀我的?”
洛疏竹并不理会他, 反而把视线移到穆时邈的身上:“我是来找你的。”
她很坦白:“我觉得,您对洛家依旧不怀好意,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我打算先发制人。”
穆时邈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如此鲜明的表情了。
这里没有别人,所以他不需要伪装。
平素冷静端正的帝王慢慢聚起一团杀意,他的声音很低,里面却带着明晃晃的不屑,他说:“你小的时候,我还指点过你剑术。现在,你都敢对我刀剑相向了。”
“穆叔叔,”她看过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穆时邈嘴唇紧紧抿着,他看向对面女子的容颜,突然又一次地后悔。
当年的他,理所当然地把目光放到了洛留影的身上,却没有想到,在他忽略的角落,另一个麻烦,竟然如此鲜活地长大。
洛疏竹乖顺守礼的外表下,没有长出一颗循规蹈矩的心。
她在洛留影隐秘地、小心地守护下,将一身锋芒默默藏好,直到后来,突兀地走入大家的视野,让人猝不及防。
洛疏竹抬起了长剑,她脚下动了动,整个人忽然就像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
穆朝旭完全没料到,这场大戏,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他看向寒光闪过的地方,不甘地动了动身子,但也只能被冰冷的铁链,束缚在原地。
穆时邈的手中凝出一把重剑,剑身之上,萦绕着异常明显的雷光,他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敌人,然后,抬手。
“砰――”一击过后,洛疏竹后退了几步。
从前,她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和穆时邈动过手。但从老一辈人的描述里,她能猜到,穆时邈曾经,也算是一个天才。
可天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而且天才,也终归有老去的时候。
她并不感到畏惧。
“不自量力。”穆时邈勾唇笑了一下,他话音落下,手中的重剑便一寸一寸地扩大,一直大到有大半个第七层的长度时,才终于停住。
重剑在地面投下黑压压的一片阴影,无形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那剑随着他深蓝的灵力来回挥动,每一下都卷起风暴似的狂风,连带着剑身的雷电,紧紧黏在洛疏竹的身边。
他的攻击方位很广,而他却站的很远,远到她快要看不见穆朝旭的身影。
敌人只需动动手,她就需要尽力闪躲,在这一刻,洛疏竹莫名感觉自己像是被戏弄的宠物。
这个认知让她感觉非常难受,她眼神暗了暗,突然站定,抬头去看从半空挥下的重剑。
洛疏竹在头顶横剑,“哐”的一下,小山似的长剑砸下,直压得她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
她闷哼着受了这一下,然后猛然间从掌心凝出一股青光,藤蔓般,紧紧锁住头顶的剑。
洛疏竹当然不是为了赌气,才接下这一招。她一向坚定地认为,每一类武器,都有各自的长处和短处。
而重剑最鲜明的缺点,一定是――不灵活。
青光闪过的瞬间,九杀剑忽然冒出虚晃不明的光影,仿若重影,随后一瞬间一分为七,除了锁住重剑的那一柄,其余六剑,都好似离弦的弓箭,猛然飞出。
飞剑的杀意从四面八方而来,紧紧锁定中间的人。
同一时间,穆时邈瞳孔微缩,他用尽全力,将死死卡住的重剑往回抽。
他抽剑的速度飞快,两剑的剑锋划过彼此,伴随着尖锐的声音,带出无比闪亮的白光。
白光里还包裹着电闪雷鸣,震得她持剑的手微微发麻。
刺眼的白光刺入她的眼底,同一瞬间,洛疏竹感觉心底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的场景,有滔天的巨浪、无尽的白雾,还有,炽热的火光。
她捂着胸口后退了小半步,没分出去精力感受自己的异样,连忙闭上眼,去感受剩下六把剑的位置。
穆时邈忙着抽回重剑,还要提防着无孔不入的六把剑,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小腹上猛然一痛,他捂住温热的伤口,暗暗咬紧了牙关。
明明上一次他见过的,洛疏竹对于多把剑的操控,还未达到这种程度。
仅仅一次不小心的结果,就是让自己的身上,多开了一道口子。
刺痛让人的神经更加紧绷,他咳了一下,立刻就判断出最有利的解决方式。
穆时邈并不知道洛疏竹突然“发疯”的底气从何而来,但他其实没必要耗在这里,只要走出这里,走出这个塔,一切都会可控,甚至还可以让洛疏竹付出应得的代价。
逃跑并不可耻,甚至,这无法算作一种“逃跑”。
趋利避害,本就是所有人的本能。
穆时邈冷漠地拧了拧手腕,用灵力凝成的雷电扫开周围的障碍,然后在洛疏竹的注视里,撞开手边的栏杆,从顶层一跃而下。
重剑托在他的脚下,随着穆时邈一同落到地面,发出猛烈的“砰”声。
烟尘翻滚,塔内更加混乱,很多人唯恐遭受池鱼之殃,疯狂地远离、逃窜。
他扇了下面前浑浊的空气,大跨步朝着通雷塔的出口跑去。
穆时邈听见身后还有一段距离的风声,然后垂下眼睫想,洛疏竹,你堵不住我。
*
历拂衣轻轻“啧”了一声,颇为嫌恶地擦了擦手上的鲜血。
那些曾经羞辱过他的人,看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无一例外,脸上都是一副万分惊恐的表情。
他如今没有天雷的压制,也没有锁链束缚双手,这些人,甚至不能在他的手下熬过三招。
总结来说,这样的寻仇,有些无趣。
他倚靠在黑漆漆的石壁旁,偏头去听楼上的打斗声。历拂衣无数次地想上去看看,又无数次默念洛疏竹的话,才把这迫切的想法压下来。
他得守住出口,不能“玩忽职守”,不能让穆时邈有机会出去,不能让疏竹的努力白费。
愣神的片刻,头顶上忽然发出些巨响,不出片刻,历拂衣便看见,高处有一个光点,飞速地下降。
他紧了紧手中的腾啸剑,扭了下脖子,站到出口的前面,认真地等待。
“砰――”是重物砸下的声音。
一层的空间忽然间尘土纷飞,空气里还夹杂着无纷飞的落石。
此处本就阴暗,此时更是看不清东西。历拂衣有些不悦地闭上眼睛,听声辨位,终于在片刻的昏暗中,捕捉到了穆时邈的位置。
他抬起手,还未曾动,却只见烟尘中有晃眼白光一闪,刺得人又闭上了眼睛。
又是“砰”的一声,夹杂着男子痛苦的闷哼,烟尘尽散。
历拂衣睁开眼,看了下倒地不起的穆时邈,又警觉地看向突兀出现地第三个人。
白衣,长剑,似笑非笑,亦正亦邪。真的很像……洛疏竹口中的那个白衣人。
尤其是,这个人,只用一剑,就把穆时邈击落在地,昏睡不醒。
就算是偷袭,天界之内,似乎也没人能轻轻松松地,做到这种地步。
仅仅犹豫了一瞬间,历拂衣便直接问出了声:“你跟姓穆的有仇?”
高手似乎都很有个性,那人低头抚了抚自己的长剑,无视他的问题。
直到又是一声响动,洛疏竹带着九杀剑踩到地面,那白衣人才抬起头来,“小姑娘,又见面了。”
洛疏竹看了眼地上暂时没有反抗力的穆时邈,把视线落回到白衣人脸上,“前辈,您还记得我?”
“瞧瞧,”他轻笑了一下:“小姑娘就是比小青龙有礼貌。”
历拂衣脸色一瞬间不太好看,洛疏竹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低低地劝道:“不能生气,真打不过。”
历拂衣抿着唇沉默了,他别过眼,不再试图插话。
见他不开口,白衣人更开心了,“我当然记得你。我承认自己是有点老糊涂,但最近几百年的事情,还是记得清的,就是你们俩,把这塔开出一个大窟窿,对不对?”
洛疏竹默默地点了下头,便听见他又说:“上次说留着你,给穆家找找不痛快,你还真做到了。”
他瞥了眼地上的人,温和地问她:“我看他差点跑了,就出手拦了一下你的对手,你不会觉得……冒犯吧?”
这人脸上的表情温温柔柔,但身上的危险感却如有实质,洛疏竹甚至感觉他上一瞬是笑的,下一瞬就能开始阴恻恻地杀人。
她飞速摆了摆手,“没有,多谢前辈。”
“那就好,剩下的事我就不管了。”白衣人来得快,走得也快。他的背影融入黑暗里,只有声音还在四处回荡。
他说:“小姑娘,你快要破镜了,希望下次见你,你能更强一点。”
洛疏竹回忆起打斗时的轻微不适,又一次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没事吧,疏竹?”
她摇了摇头,垂下眼睫:“先解决他。”
*
情况比预想的要顺利许多,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幸运。
白衣人的出现,让通雷塔内,避免了一场恶战。
洛疏竹将昏睡的穆时邈翻过来,拨开他的长发,对着他的后颈比划了一下,仍然不太确定:“……是这样吗?”
古籍上对跗灵针的记录不多,只大概描述了这东西的用法。
历拂衣从怀里拿出誊抄下来的一页纸,对着光看去:“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先滴血、将针封进别人的灵脉,再催动这上面的术语,就成了。”
“我不是怕稍有差池,直接要了他的命么?”
“穆时邈没那么脆弱。”他也蹲下身子,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等等,你想让洛留影约束他的话,得用洛留影的血下针才行。”
“有他的血啊,”洛疏竹微微抬高手臂,微弱的光下,黑色的长针上跗着暗红的颜色:“这针就是从他的灵脉里拿出来的,现下都被他的血沁透了。”
“那还等什么,他死不了的。”历拂衣忽然抓住她的手,飞速地朝穆时邈的后颈按去,“做这种事别犹豫。”
三针刺入血肉,地上的人忽然猛烈挣扎了一下。巨大的刺痛感让穆时邈一瞬间清醒,他痉挛了几下,继而飞速坐了起来。
穆时邈低头看了看狼狈的自己,已经无暇去寻找偷袭他的人,他蓦然捂住后颈,抬眼间怒吼着出声:“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你感受不到么?”洛疏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应该很清楚啊,穆叔叔。”
“……什么?”
无视他的喃喃自语,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牵住历拂衣,“计划顺利完成,回家。”
第一百零一章
“你说, 那个白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历拂衣还在回忆刚才的事情。纵然极其不喜欢那人不屑的语气,但他不得不承认,那个人, 有目空一切的资本。
洛疏竹摇头, “近千年来, 没听说过有这等人物。”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忆起了什么:“这个人知道我祖父,所以我猜, 他应该是资历更老的前辈。”
“……不重要,这人不愿意出塔, 目前对天界不会造成威胁。”历拂衣低头看她的眼睛:“相比于他, 我觉得现在, 你该想想一会儿进去, 怎么和你哥说穆时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