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装作路过从他身边走过,默默将他的脸记住。
他一回到院中,沈烛音就背对谢濯臣对他疯狂眨眼。
沈照心中生疑,走近的脚步都一顿一顿的。
“公子!我发现了可疑的人!”他干脆不想了,着急去谢濯臣面前邀功。
谢濯臣轻瞥他一眼,“你谁的话都听?”
“啊?”沈照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语气,他犯错了?
他惶恐的目光投向沈烛音,后者持续向他眨着眼睛。
沈照毫不犹豫指向沈烛音,“是小公子说他是你的宝贝,我要不听他的,他就让你把我丢掉!”
“我……”沈烛音一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耳畔微红,不自觉降低声音,“我不是这么说的!”
“我的……”谢濯臣不敢相信,“宝贝?”
沈烛音在他的注视下眼神飘忽,欲言又止,分外尴尬。
沈照神情悲伤,“公子,是真的吗?你真的会不要我吗?”
“她胡说八道。”谢濯臣看向沈照十分无奈,“这你也信?”
沈照瞬间灿烂,“我就知道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沈烛音郁闷地一脚踢飞脚下的雪,雪砾散在言子绪脚边。
言子绪见她失落,大声又坚定道:“没关系,你是我的宝贝,你要我讨厌谁我就讨厌谁,你想怎样就怎样!”
沈烛音敷衍笑笑,“谢谢你啊。”只当他又犯了老毛病。
谢濯臣眸色冷淡,心里冒火。
沈烛音着急岔开话题,看向沈照又急又气,“你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了?”
沈照想起正事,立马严肃了起来,一同回到屋里,将今日所见一一道与他们听。
待他说完,三人齐刷刷望向谢濯臣,等着他的判断和决定。
不知道怎的,谢濯臣觉得有些烦躁,尤其是接收到言子绪小心又期待的视线后。
“下面该干什么你猜不到吗?”
言子绪一怔,被他盯得有一瞬间慌神,迟疑后僵硬地斜视,求助沈烛音。
“继续盯着,计划抓人,审问取证。”沈烛音替他回答,“现在得找几个靠得住的人,充当打手,帮我们抓人。”
言子绪接收到了她的提醒,“这个没问题,我去找阿嬷,她手下的人都是我娘的陪嫁,绝对靠得住。”
说着立马就要行动,只是起身又望向沈烛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可……”
“你待在这。”谢濯臣出言打断。
沈烛音看过来,“哦。”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沈烛音隐隐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言子绪不再多言,抓紧时间去母亲院里,万一母亲今日状态好,他还可以和她见上一面。
沈照也跟着他出门,继续去盯着。
房间里突然就只剩下兄妹二人。
“我该做什么?”沈烛音不自在地问道。
谢濯臣并未看她,手里转动着茶杯,“你老实待着,不要乱跑。”
“你生气了?”沈烛音的双手在桌底乱扣,“因为我,跟阿照胡说八道?”
谢濯臣一愣。
沈烛音垂下脑袋,“我只是让你多睡一会儿,所以才威胁他的,以后不会了。”
“我没有生气。”谢濯臣别开脸。
沈烛音小声嘀咕,“明明就有。”
谢濯臣心烦意乱,“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谢濯臣用匆忙的视线掠过她的脸,“事情办完了就把头发梳好,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
沈烛音:“……”
因为这个?太离谱了吧。
可是言子绪明明说她这样很好看啊!
“哦。”
她抬头拢发,不服但听话。
第26章 疯子
言府的氛围很奇怪, 主君过了归期迟迟未归,主母的院子风声鹤唳。妾室们一边等着主君回来看大少爷笑话,一边又对后院做法满腹好奇。
一个月黑风高夜, 荒废的如姨娘小院纸钱纷飞,空无一人。
有人在墙头探首,忽地眼前一黑,整个被人套进麻袋里。他意图呼喊求救,但被死死捂住嘴,伴随着一股异香穿过鼻尖, 他逐渐意识涣散。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背靠圆柱, 被五花大绑。
“大少爷!”
他便是沈照这几日一直盯着的人,此刻惊恐出声。他面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他家大少爷, 一个大少爷带回来的朋友。
言子绪绷着脸,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可怕些,“鲁二, 本少爷可得罪过你?”
“少爷说的什么话,小人……小人……”
“若是不曾得罪过,本少爷从前也待你不薄, 你为何要帮着别人来陷害本少爷!”
言子绪一巴掌拍在桌上,给自己造势。
鲁二连连摇头, “冤枉啊少爷!小的不明白您的意思, 但你千万别听了外人谗言啊!”
他的视线频频扫过谢濯臣的脸, 后者身披大氅, 指尖缓慢地摩挲着手上的暖手炉, 神色平淡。
瞧着真像大家传的那样,深不可测, 是个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还敢装糊涂,你这日一直在我的院子外面偷偷摸摸的干什么?是谁指使你来的!”
鲁二一脸委屈,“少爷误会小的了,小的只是听命行事。二夫人觉得您带回来的这几个朋友不太友善,怕他们对您有所图谋,便让小的留心些您的动向,万一您有需要,小的能及时出现保护您。”
“胡说!”言子绪气得站了起来,明明是监视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把他当傻子吗?
“咳。”谢濯臣轻咳一声。
言子绪一顿,又坐了下来。
“本少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给我如实道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真的冤枉啊少爷,您真的误会小的了,二夫人也是好心,才让小的跟着您的呀!”
“你……”
言子绪又急又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不自觉地去偷瞄谢濯臣。
谢濯臣无声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你家大少爷待你如何?”
“大少爷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平日里既大方又宽和,谁不羡慕小的有个这样的主子。”
“那你还背叛我!”言子绪按耐不住地发火。
鲁二满脸惶恐,“小的没有,小的真的没有!”
“你深知你家少爷的为人,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谢濯臣边说边冷眼瞥过言子绪,后者当即抿嘴,以表达配合的决心。
谢濯臣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你为什么会这样出现在这里,想必你心里有数。你料定即便自己装傻到底,你家宽厚的大少爷也绝不会拿你怎么样。可是人一旦走投无路,总会爆发点潜能。如今他被你家主君厌弃,被送到千里之外自生自灭,他作为你家的嫡长子,不会有比这更差劲的结局了。”
鲁二抬头盯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从隔壁传来,鲁二霎时愣住。
谢濯臣站在他身边,视线平静地落在墙面,“这个声音熟悉吗?”
鲁二怔怔昂首,震惊过后又茫然。
隔壁的房间里,同样五花大绑着一个姑娘。她手脚皆不能动,嘴被堵着,眼神愤恨地盯着面前的沈烛音。
沈烛音和沈照坐在一起,身边还站着言子绪花大价钱请来的擅仿声音的戏子。两人惊叹于此人的技艺,一时间忘了地上还捆着一个。
地上的是那日为沈烛音引路的人,也是言家二夫人身边的贴身女使。把她绑来,是因为沈照发现这几日鲁二和她频繁见面,还拉拉扯扯、鬼鬼祟祟。
口技人连喊出几声惨叫,尤其在接收到身边人崇拜的目光后更加自信。
“翠银?是翠银,你们把翠银怎么了!”鲁二急得想要站起来,但被麻绳捆得无法反抗。
谢濯臣和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离他很近,但他无论如何也碰不到。
谢濯臣淡淡道:“有情人之间心有灵犀,她怎么了,你感受不到吗?”
“你……”鲁二看他不像讲情面的人,便将焦急又可怜的视线投向言子绪,“大少爷,小的真的没有害您啊,二夫人当真是这么跟我说的!”
“啊!”
隔壁传来的惨叫声越来越可怖。
谢濯臣伸手钳住他的下巴,鲁二糙黑的脸将他修长的手衬得更加白皙。这只手并不像看上去那样脆弱易碎,掐得人生疼。
“你猜。”谢濯臣居高临下,神色淡漠,“她会不会死?”
“大少……”
鲁二仍旧试图向言子绪求情,但谢濯臣硬生生掰动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直视自己。
披着仙风道骨的皮,却是出身阎罗殿,他是冷血的、残忍的、不给人留余地的。
鲁二心中惶恐,颚骨仿佛要被他捏碎。
“你……你……你还想要我们的命不成?”
谢濯臣忽地笑了,蓦然松了手。鲁二得以喘息,又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蹲下,他将手里的暖手炉往后一丢,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匕首。
“啊!”
他没有丝毫犹豫,匕首扎穿鲁二的掌心,鲜血溅上谢濯臣的手背。
言子绪蓦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刚刚接手的暖手炉变得异常烫手。
“你的命很值钱吗?”谢濯臣右手握着刀柄,左手再次钳上他的下颚,“我要了又怎样?”
“谢……”
“闭嘴。”
言子绪胆战心惊,刚开口就被堵了回来。
谢濯臣猛得抽出匕首,鲜血被刀尖带上半空,吓得言子绪连连后退。
他用染血的刀尖代替自己的手,挑起鲁二的下巴,“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家大少爷再落魄都不会比现在更差,难道还会因为要了两个家养奴才的命被你家主君送进大狱吗?”
鲁二疼得难以呼吸,虽说平时也是干粗活的糙汉子,但这样直白地见血也是难以忍受。
“坦白吗?”谢濯臣用他的脸擦干净刀,“你的二夫人可救不了你。”
“啊!”
鲁二身体低垂,目光茫然。
“鲁二!”言子绪紧紧攥着暖手炉,“关于你为什么监视我,还有如姨娘的事,赶紧交待!不然……不然……”
不然他也不知道谢濯臣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不管怎样,本少爷都是言府的少爷。你若实话说了,本少爷还能保你性命。但你若还是执迷不悟,本少爷也帮不了你!”
“啊!”
惨叫声持续传来,但是比之前少了些气力,像是呼叫之人逐渐奄奄一息。
“我……”鲁二口干舌燥,目光空洞地抬头,“我说……”
言子绪长舒一口气,视线扫过地面的血迹和冷漠的谢濯臣,心情复杂。
“要不要……先给他包扎?”他试探地问道。
谢濯臣朝他伸出了握着匕首的手,言子绪愣了片刻,犹犹豫豫地去接。
“他的口供不够,你拿着去告诉隔壁那个这里发生了什么。我的承诺已经完成了,他们要怎么处置,我管不着。”
谢濯臣神色自若,见他久久不敢拿便把匕首丢到了桌上,自己掏出帕子净手。
言子绪头脑一片混乱,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最后撕下一截衣衫,将匕首包了起来。
“现在去?”他有些不情愿。
但谢濯臣已经不再想管接下来的事了,迳直走出门,只是在门口顿住了。
“避开沈烛音。”他最后道。
言子绪在原地呆了有半刻钟,直到听见鲁二痛苦的呻.吟才回过神。
谢濯臣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言子绪回头手忙脚乱了半晌才想起找人帮忙。他从嬷嬷那借了两个人,鲁二和翠银便是他们绑来的。
把鲁二交给他们,言子绪自己拿着沾血的匕首,心情忐忑地往隔壁去。
沈烛音在房里来回踱步,已经等候多时。
言子绪推门后便把双手背在身后,“你要不要……”
“我阿兄呢?”沈烛音抢先问了出话。
言子绪眼神飘忽,“他先回去了,说接下来看我自己,还说让你回避,你也先回去吧。”
沈烛音微愣,瞥过他的神情,“审问顺利吗?”
“……”言子绪不知如何作答。
他心里纠结,谢濯臣说避开沈烛音的意思,应该是不想让她知道场面如此血腥吧。可她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他要怎么圆?
“顺利,你别管了,先回去吧。”
沈烛音回头看了一眼翠银,“接下来你单独审?”她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对。”言子绪挺直腰杆,“唉!”
沈烛音猝不及防拽着他转了一下,他本就不敢攥太紧,匕首一下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匡当”一声。
沈照在沈烛音身后探头,“这是什么?”
“哎呀!”言子绪急得用手去遮沈烛音的眼睛,“谢濯臣说要避着你,你快点走!”
沈烛音一巴掌将他的手打下,眉头紧锁。
“你别害怕,我……”言子绪手足无措。
沈烛音霎时恍惚,当初在书院,陈韬因为谢濯臣一刀而对他避之不及。可谢濯臣表现得太平常,她也没有见到任何和那事相关的东西,所以没有实感。可是现在,纵然没有亲眼所见,她脑海里竟然浮现出谢濯臣握着这把刀的样子。
她曾经偷偷看过,在刑部大牢的深处,他们最畏惧的审问,来自一个看似瘦弱,气质如松的文官。
谢濯臣看过许多的书,包括医学,不通药理,却能辩人体穴位。他知道刀刺哪里最痛苦,又或哪里最惨烈,他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那明亮繁华的京城,他常常处于最阴暗之处,被人唾弃、被人厌憎,亦被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