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让我为难的,对吗?”
他目光灼灼,沈烛音心里“咯登”一下。
这是试探吗?
上一世的沈烛音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当然。”沈烛音嫣然一笑,“烛音原本是要说,关于辛才的事,烛音对世子……感激不尽。”
“那阿音要如何谢我?”楼诤向她靠近,略带责备,“不是说要给我吃你亲手做的糕点吗?在哪里?”
沈烛音怔怔抬头,缓缓摸出帕子,放置桌上打开,是三块泛着清香的桂花糕。
“我要阿音喂我。”楼诤眉眼含笑,略显轻佻。
沈烛音面露羞怯,却还是捏起糕点,送到他嘴边。
她想起做这糕点是如何地耗费时间,需要耐心地将五服丹融入其中。
有的事情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路。
——
沈烛音想着,去打听一下辛家母子的住处,找个时间走一趟,再花钱帮辛娘子寻个轻松活计。
或许还可以找希玉帮帮忙。
她不知道,她还在想的时候,谢濯臣已经身处辛家门前,是一间逼仄巷子里的破落小屋。
自辛才考进书院后,母子二人便长居书院,小屋未曾打理。
突然被赶出来,也只能回来安顿。
谢濯臣先见到了辛才,他在巷口撸着袖子搬木板。书生的手突然干起体力活来很不适应,暴起的青筋彰显脆弱。
“砰!”
辛才高估了自己,贪多抱了上十块,一个踉跄全部掉落,自己也摔了一跤。
听到声响的辛娘子着急地跑了出来,“你快放着,都说了娘来就是。”
她出门便看到了儿子身后静立的人。
“没事,我能行的。外面冷,你进去吧。”
“这位公子是?”
辛才回头,见过谢濯臣明显慌乱,连忙推着娘亲进屋,“这是我同学,娘你先进去。”
辛娘子虽困惑,但很听儿子的话。
“你该不会为了给沈烛音出气,追到这里来了吧。”辛才声音不大,不想惊动娘亲。
谢濯臣有些不解,“你既然心疼你娘,为何还会因她是个厨娘而卑怯。”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辛才心慌,拉着他走远。
确定如何说话都不会被辛娘子听到,谢濯臣甩开了他,“我来问你想不想回去。”
辛才愣住,“你……你什么意思?”
谢濯臣神情淡漠,不紧不慢道:“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可是……”辛才有些质疑,“是平西王世子下令赶走我们的,你能改变他的决定?”
谢濯臣始终如一地淡定,“我既然这么说了,就能保证。”
辛才神色复杂,迟疑过后垂下脑袋,握紧了拳头。
出了书院的门他才知道,不读书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哪两件事。”
谢濯臣望向小巷深处,“第一,你得去跟沈烛音道歉,诚恳地道歉。第二,科考之后,不管你有没有中榜,我们去哪里,你就得带着你母亲,跟我们去哪里。”
辛才满面讶异,“第一条我明白,第二条是为什么?”
“重要的不是你,是你母亲。”谢濯臣背过身,“你觉得拿不出手的东西,自有人视之珍宝。”
辛才睁大了茫然的眼睛。
“辛才,你知道如果沈烛音身处你的位置,听到别人笑话她的娘亲只是卑贱厨娘,她会有什么反应吗?”
辛才的指甲嵌入掌心,说不出话来。
“即便突然,她也会知道错在他人不在自己,更不在说出此事的人。即便弱小,她也会跟人理论,靠自己本事养大她的母亲,绝不是他们口中那样不堪的人。”
“她绝不会像你一样,将委屈和怒火发泄到无辜之人身上。”
谢濯臣声音沉稳,“辛才,既读圣贤书,便不能不辨是非对错。我看你并不是无可救药,希望日后,你能别再犯蠢。”
“我……”辛才咽下一口唾沫,“我知道了。”
“所以你是答应了?”
辛才把嘴唇咬得发白,“是。”见他又往巷子里的小屋而去,他焦急地跟上拦住他,“你还要干嘛?”
“我还有事要交待辛娘子。”
“不行!”辛才挡得严严实实,“不行,我娘还不知道这件事,她以为我只是无意中得罪了平西王世子。”
谢濯臣盯着他,无形之中给他巨大的压力。
辛才硬着头皮挡路,根本不敢看他。
“让开吧,我不会说。但今日我来之事,你和你娘也都不可以告诉沈烛音。”
辛才目光央求,“当真?”
“当真。”
等谢濯臣进屋时,辛娘子已经收拾完半间屋子。
她见到客人,有些紧张又讨好地搬来椅子,“小才的同学是吗?你坐你坐,实在不好意思,没什么好招待的。”
“伯母不用忙了,我是来替夫子传话的。他替你们在世子面前说了情,明日你们就可以回书院了。”
“当真?”辛娘子很是惊喜,“我家小才真的能回去继续上学?”
“是。”
辛娘子双手合十,仰头对着外面谢天谢地。
辛才在旁听着娘亲嘀咕,越听越愧疚。
“伯母,你可知道沈烛音?”
辛娘子点点头,“是那个常来借用厨房的小公子吧。”
谢濯臣行了一礼,辛娘子不曾被如此对待,吓得不知所措。
“这……这是做什么?”
“晚辈是烛音兄长,有一事相求于伯母。”
辛娘子连忙扶起他,“我若能帮上一定会帮,孩子你何必行此大礼。”
辛才在旁呆愣。
这世上有人嘲讽他的母亲是厨娘,却也有人以礼相待。
谢濯臣躬身作揖,“若伯母在舍弟左右,还请您能够耐心陪伴他、照顾他、关心他。就像一个……母亲那样。”
……
沈烛音几乎一整天没见到谢濯臣,直到夜幕降临,才看见他月光倒映下的影子,慢慢越过草丛。
她坐在门槛上,等着他走近。
“怎么在这坐着?”
沈烛音捧着脸,仰着头,“你去哪了?”
“我还能在哪,自然是在裴夫子那。”
沈烛音眯着眼,“骗人,我去过夫子院了,你根本不在。”
“有本典籍缺页,临时去了趟书阁,你去得不巧还能怪我了?”谢濯臣伸手拉她后衣领往里带,“进来,在这像什么样子。”
“你去找我做什么?”
沈烛音没想太多,被他轻易转移了话题。
“你这么晚才回来,药都凉了。”
“无妨。”谢濯臣忍着苦和凉,将其一口喝下,见她没有平日的满意神情,又问道:“不高兴?”
沈烛音趴在桌上,“你知道辛娘子被书院赶走了吗?”
谢濯臣忽然庆幸,“知道,但你若是为这件事伤心,但也不必。平西王世子虽然身份尊贵,书院重视,但也不能只手遮天。夫子他们说过情了,明日就能回来。”
“真的?”
“嗯。”谢濯臣铺开纸张,准备研墨,神色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他忽而一顿,“不过这个世子倒是挺维护你的。”
沈烛音一激灵,解释不通,决心装傻。
“我也觉得,他为什么要如此?”
谢濯臣若有所思,心中猜测颇多。
“日后没事,离他远些。”
“好。”
她一口答应,反让谢濯臣讶异,“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因为她心虚。
沈烛音面上乖巧,“因为你又不会害我,我当然听你的。”
谢濯臣:“……”
一天一个样是吧。
第38章 王爵
清早醒来, 沈烛音伸了个懒腰。
同往常一样,谢濯臣早已坐在书桌前,只是今日翻看的不是典籍, 而是言子绪的信。
她揉着眼睛,慢腾腾来到他身边。
谢濯臣将写了一半的信纸放在她眼前,“今日得空,便把回信写了吧,免得堆积成山。”
沈烛音打着哈欠,一眼扫过之前的内容。
是谢濯臣写的, 关于言子绪在言家处境的破局建议和提醒。
比如不必急于结交言老爷的合作伙伴, 目的性太强只会被提防。
如若必然,可采取迂回之策。用你擅长的,玩乐设宴先结交同辈。
“你怎么还给他出主意?”
谢濯臣坦诚道:“他若能在家中掌权, 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沈烛音愣了愣。
“怎么了,觉得我在算计你的朋友?”谢濯臣问这话时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只是中间顿了片刻,还状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
沈烛音摇摇头,一边提笔回信一边道:“不是, 我只是怕你费了心思他却做不到,那你岂不是要失望?”
“多虑。”谢濯臣在旁给她研墨, “我根本就不对他抱有期望。”
这才合理, 沈烛音心道。
她在信中回答了一些琐碎的事, 又问候一番。
末尾, 她画了个箭头指向上面谢濯臣写的内容, 补充道:“锦囊妙计十两一条。”
“写完了!”
她写的每个字谢濯臣都看在眼里,冷不丁道:“你以后不许再想挣钱的事情。”
“我……”沈烛音意图反驳但被冷眼要挟。
她不情不愿地低头, “我知道,这是跟他开玩笑呢。”
“最好是。”
沈烛音不服气,却也知道他只是担心。但现在她已经有背着他干任何事的心理素质了,没必要在口头上争执。
——
半个月后是书考,也是鹿山书院一年一度的冬考。
冬考结束便是假期,学子各回各家,去过新年。
临近考试,藏书阁的学子越来越多,能将过道堵得水泄不通。
毕竟是否有一个好成绩带回家,也关系着能不能过一个舒心的年。
临近藏书阁关门的时候,学子们陆陆续续回舍房。
谢濯臣身处最里边,站在书架边,手里摊开一本游记,一看便是一个时辰。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忽然大家的脚步都快了起来,带起的风令他生疑。
抬头才发现,是楼世子突然出现,书僮在前开路,将大家都驱散。
谢濯臣眼看着,最后只剩他一人。
穿过书架的缝隙,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又不约而同地避开,敛去原本的神色。
谢濯臣合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原位,和识趣的大家一样,默默离开。
与楼诤擦肩而过时,他开始在心里倒数。
三、二、一。
“谢兄留步。”
谢濯臣顿住脚步,依然没有出声。
丁德退了出去,带上了门,藏书阁里暗了三分。
两人背对,似在无声对峙。
楼诤气得嘴唇发抖。
早上得知那两个贱民回来,那边称谢公子做的主,还保证了说:世子不会计较。
他原以为是谢濯臣先斩后奏,可他在舍房等了四个时辰,等他来求情或者解释,结果影子都没有。
楼诤闭上眼,缓慢地松开握紧的拳头,转身时换上笑脸,“诤有件事情实在想不明白,想找谢兄解惑。”
谢濯臣轻笑,同样转过来,“世子但说无妨。”
呵,楼诤心里冷笑。
言辞恭敬,姿态高傲。谢濯臣这副模样,他再熟悉不过。
曾经加上二皇子在一起议事时,他便总是这副模样。碍于他有用,二皇子不得不容忍他。可从来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如何会让自己憋屈,理所当然地在事后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到另外的人身上。
曾经的屈辱在脑海重现,楼诤不自觉咬紧后槽牙。
“欺负了阿音的那个家伙,我让人将他赶了出去。谢兄是觉得,我处理得不好吗?”
“谢某不知,世子是以什么立场……”谢濯臣面无表情,“替舍妹出头。”
楼诤抑制不住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带了些挑衅,“作为阿音的朋友,替她出头不是应该的吗?”
“不必。”
谢濯臣言简意赅,让楼诤的脸色一变再变。
“你说不必就不必了?”
“当然。”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楼诤强迫自己冷静,“谢兄此言不妥吧,即便阿音是你的妹妹,也没有你替她做决定的道理……”
“原来世子也知道。”谢濯臣很少外露情绪,此时却肉眼可见的愠怒,“我身为她的兄长尚不能替她做决定,你一个外人又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