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万万没想到楼世子能转来咱们书院吧,居然还有脸跟人套近乎!”
“不要脸!不要脸!”
“……”
他们疯狂往舍房门口砸菜叶子、砸鸡蛋,以至于房门上一片狼藉。
加上污言秽语,诋毁诅咒。
沈烛音神情恍惚,两种声音在她脑海里来回响起。
“真把自己当府里的少爷了,老爷都不喜欢他。新夫人马上就要进门了,将来这嫡子另有其人!”
“真以为你能只手遮天吗?人在做天在看,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一个欺凌他的弱小,一个畏惧他的强大。
可他们明明都不了解他。
“够了!”沈烛音忍无可忍,冲到门前,中途还将两人撞得踉跄。
她的声音一出现,瞬间引起了屋内两人的注意。
楼诤从自己屋里走出来,在打开的房门后露出半张脸,眼神充满探究。
谢濯臣行至门后,刚要开门拉她进来,又听到外头只剩她的声音。
“你们是第一天认识他吗?他有没有真材实料你们没点数吗?你们在这里冷嘲热讽,到底是为了打抱不平彰显正义,还是嫉妒心作祟失去理智!”
“身为学子,饱读诗书,没有自己的判断就算了,连最基本的珍惜粮食都做不到。你们以为你们丢在这是只是青菜和鸡蛋吗?还有你们的颜面和脑子!”
“砰!”
面上冰凉,一个鸡蛋精准砸中沈烛音的眉心。
“你这是助纣为虐,同流合污!”
“对!”
鸡蛋和青菜接踵而至。
沈烛音气得捡起菜叶要反击,身后的门蓦然打开,谢濯臣将她拉到身后,推进屋里。
顶着他们的攻击,谢濯臣的声音低沉又嘲讽,“有什么事冲我来,但你们最好清楚,你们现在愚蠢的行为否认不了我的清白,只能证明你们是废物。”
他“砰”的一下又将门关上,将一切恶意隔绝在外。
屋里还没有点灯,沈烛音忍着蛋清的腥味先去点蜡烛。
火苗一冒出来,她就看到桌上的纸,还停留在她离开时写的那个字上。
她一回头,就被毛巾捂脸。
谢濯臣随意给她擦了两下。
“唔唔。”她发出不满的声音,等他的手从她脸上拿开,她才能正常说话,“你……你以前不下这么重的手的。”
小时候给她擦脸可温柔耐心了,虽然同样面无表情。
“你又不是小孩了。”谢濯臣话里有话,“明知道要吃亏,还逞什么口舌之利?”
沈烛音不服气,抿嘴坐下,一动不动。
“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明知道要吃亏,我还逞什么口舌之利。”
谢濯臣被她气笑,“行。”
外面的声音渐渐散了,但楼诤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神情冷漠。
丁德心里忐忑,“世子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吗?”
楼诤沉默了很久。
至今他仍不明白,在阿音心里,他和谢濯臣到底谁更重要。
即便曾经相处她句句向他,可他依然觉得在她心底,他的地位不够高。
如果今日成为众矢之的人是他,阿音也会这样出面维护吗?
会因为他而变得勇敢、不再笨拙吗?
屋里沉默了半刻钟,沈烛音实在憋不住了。她把食盒推向谢濯臣,弄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谢濯臣很大方地给了她一个台阶,打开食盒时顺便问道:“今日是汤还是药?”
沈烛音趴在桌上望着他,并未回答。
打开食盒的手一顿,缝隙里冒出些许热气,未曾全部打开,他就已经看到了里面是什么。
是一碗面。
在他的视线转移到她身上来时,沈烛音眨了眨眼,似在邀功。
她说:“阿兄要长命百岁。”
莫名鼻头一酸。
谢濯臣低头掩去神色,顿了片刻,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过来。”
烛火的阴影在他好看的右脸上跳跃,沈烛音从左边绕过书桌,在他左手边坐下。
谢濯臣将那碗面拿到面前,将筷子递给她,声音小到几近耳语,“你先吃一口。”
沈烛音怔怔抬头,霎时眼前模糊,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干嘛,我们又不是……又不是只有一碗面的时候了。”
可是谢濯臣执拗地说:“你先吃一口。”
沈烛音想,一定是自己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影响了视线,再加上灯不够亮模糊画面,所以她才会看见阿兄红了眼睛。
她最终还是顺了他的意。
在她吃下第一口时,幼时的画面同时出现在两人脑海。
他们小小的,总是挨饿,总是畏寒。
又同时出现两道心声。
对不起啊,让你陪我吃了那么多的苦。
对不起啊,因为我让你多吃了那么多苦。
沈烛音笨拙地将碗推向他,“现在你可以吃了吧。”
眼泪还是跟着流了下来。
谢濯臣不敢看她,僵硬地拿起筷子,将面送进嘴里。
沈烛音试图改变氛围,擦了擦眼睛,勉强笑着问道:“我做的是不是比你做得好吃?”
谢濯臣做饭不是淡了便是咸了,从来没有合适过。
“嗯。”
“那这算不算……”上扬嘴角也抑制不住眼泪的下坠,沈烛音倔强地笑着,“算不算我比你厉害?”
谢濯臣垂首,声音有些哑,“算。”
沈烛音弯腰去瞧他,谢濯臣如受惊吓般别过脸。
她顺势枕在了他的腿上。
她幼时总爱如此,觉得这样安全感十足。她想,就算要被训斥也无妨,她就靠一会儿。
就一会儿,她在心里祈祷他的责备来得晚一些。
可他没出声。
沈烛音在他面前向来擅长得寸进尺,又高扬起了声音。
“明明小时候是你吃我剩下的,为什么你长这么高,我却不长了?”
她还伸手比了比。
谢濯臣轻笑,依然没有多言。
他想,大概是因为,个高的得保护个矮的。
第40章 嫂子
要让谢濯臣被扰得和他一样夜不能寐, 才是楼诤最直接的目的。
所以连着三日,无论谢濯臣走到哪里,身后总有人跟着议论纷纷。
无非是说他抄袭不要脸, 再由此对他贬低、诋毁、谩骂。
话术基本差不多,声音的大小怕他听见,又怕他听不见。
但谢濯臣从始至终把他们当空气,情绪稳定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谢濯臣感觉还不错,主要因为这几日沈烛音特别老实,因为担心他而寸步不离。除了澡堂她不能跟着一起, 其他时候就没离开过他的视线。
第四日的时候, 沈烛音终于认可了谢濯臣的心态,决定不再跟着他了。
她又藉着替秦夫子取书的由头,出了趟书院, 回来时捧了一盆银丹草。
趁着谢濯臣在藏书阁还没有回舍房,她直接去敲了楼诤的房门。
“阿音许久不曾与我说话了。”楼诤开门便道,语气略带责备。
沈烛音与他单独说话时, 带着一如既往的羞怯,“不是烛音不愿,是怕世子不愿。”
她神色有些哀伤, “这几日兄长文章抄袭世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烛音是害怕世子对我们存了偏见, 因此不好意思打扰。”
“那你今日怎么来了?”
“实在是……”沈烛音低着头, 压低声音, “忍不住。”
楼诤笑了。
“阿音多虑, 我知道谢兄不是那样的人。即便是, 就看在他是阿音兄长的份上,我也不会计较。”
沈烛音面带惊喜, “世子果然大度,而且善解人意。”
她将带来的银丹草推到他面前,“听丁德说,世子这些时日忧思难眠。前几日医理课正好讲到,卧房放置银丹草有安神之用。烛音又正好外出,正好瞧见了,就给世子带了回来。”
“这么多正好,这到底是我和阿音有缘……”楼诤目光灼灼地望向她,“还是阿音的心意呢?”
沈烛音慌乱躲避他的目光,羞得手足无措,“世子觉得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阿音真好。”楼诤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要将其占有的心越来越强烈。
沈烛音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既然东西已经送到,烛音就不打扰了。”
楼诤拦她,“这才说几句话,阿音是不是又急着去找兄长?”
他说这话时情绪不明。
沈烛音觉得这个时候承认也无妨,“自然,兄长平日照顾我,现在这个风头,我应当陪着他的。”
楼诤的笑容有些玩味,“阿音真是有情有义,只是……”他站在门口,彻底挡下她的去路,“阿音现在出现的话,对谢兄来说,恐怕有点碍事。”
“什么?”
沈烛音茫然。
——
藏书阁里位置都满了,唯有谢濯臣的四面是空的,大家想和他保持距离的态度坚决。
忽的有人在他身边坐下,周围一阵骚动。
饶是谢濯臣并不在乎,也想抬头瞧瞧是谁。
“叶姑娘。”
叶娇铃捧着两本书,大大方方摊开来看。
鹿山书院的藏书阁本就对外开放,只要手续齐全谁都能来。
“谢公子,别来无恙。”
有一段时间不见,叶娇铃落落大方地打着招呼,端庄又不失亲和。
有好事者以为她不知情,隐在人群里大声提醒道:“叶姑娘可知道边上那人做过什么?”
“当然知道!”叶娇铃环顾一眼四面,大家很配合地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看向她。
她提高了音量,似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她的声音,“可我不像某些人一样没脑子,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谢公子是我父亲都赞誉的学生,因此他的文章我都看过。他的行文有着独特的风格,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自己远大的抱负和海乃百川的胸怀。我想但凡是真正读懂过谢公子文章的人,都不会对他的人品有任何的质疑。”
“文章大幅相似的确有抄袭之嫌,但也并非没有偶然,要不然这世上怎会有知己之说?若不是某些人恶意挑唆,从中挑拨,没准谢公子和楼世子还能成为知己,成就一段佳话呢。”
谢濯臣欲言又止,可最后只道了一声“谢谢。”
她一番话后,身边的关于他的议论声明显少了许多。
院长的女儿自然要礼让三分,何况再揪着不放,就成了她嘴里那个“某些人”。
“不客气,毕竟我也不是为了你。”叶娇铃正义凛然,“我只是不希望明珠蒙尘,好好的人才,却被流言蜚语埋没。”
谢濯臣着实被这顿夸耀惊着,“无论如何,都谢过叶姑娘仗义执言。”
“你若真想谢我,就在这次书考中好好表现,狠狠打那些嘴碎之人的脸,也好证明我是对的。”
“谢某尽量。”
叶娇铃莞尔一笑,将他手下的书通通扫开,换上自己带来的那两本,“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看点更有用的。”
面前的游记被换成了史书,谢濯臣不甚在意,反正看什么都是看。
只是想起扬言要监督他的人,想来她早已把自己的话忘到九霄云外,竟然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叶娇铃收走他原本要看的书,游记、棋谱、曲本,甚至还有食谱,又杂又多。
看来他也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无聊,她心中窃喜。
……
沈烛音来时便感觉藏书阁的氛围奇怪,走到里面自然地被格外惹眼的二人吸引目光。
“郎才女貌,烛音,你对这个嫂子满意吗?”
唐扬最爱凑热闹,也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她身边。
沈烛音神色微怔。
他二人坐在一起各看各的书,画面分外和谐。
其他人绕开他们,反倒是像给他们让路,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单独相处。
“嫂你个头,三言两语毁人姑娘名誉,你也不怕院长找你麻烦?”
唐扬一激灵,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开个玩笑嘛,再说大家都这么传。”
“管好你自己吧!”沈烛音顺手抽走他怀里的书,朝那二人所在方向去。
唐扬在后瞪了她一眼,朝空气给了一拳,随后偃旗息鼓,重新回去挑书。
“我回来了!”沈烛音冲到谢濯臣对面坐下。
“嗯。”谢濯臣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瞥了她一眼,顺便翻了页。
沈烛音:“……”
怎么不问她顺不顺利,累不累着,夫子对她的办事能力满不满意?
这么惜字如金,干脆把嘴巴捐给想要开口说话的哑巴算了!
她心里忿忿,转而又笑着打招呼,“叶姑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