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谢濯臣面无表情,“那九殿下又如何解释,在谢某答应背刺二殿下也就是淳王的时候,就把舍妹送回来了呢?”
“我……”
在圣上看不见的角度,谢濯臣轻蔑地扫过九皇子,“恐怕殿下针对的不是舍妹,也不是在下,而是淳王殿下吧。”
“九殿下知道公主嗜酒,那也定知道公主大方敦厚,她得了佳酿必与旁人分享。淳王殿下因幼年得公主相护,所以对公主关怀备至,他亦知公主喜酒,四处搜罗好酒相赠。公主若要与人分享好酒,淳王殿下便是首选。在酒中下毒,淳王殿下一死,罪名还是公主担,对九殿下而言,是一举双得。”
“这套说辞是早就准备好的吧!”
九皇子冷笑,“就是你们想要陷害我,你不也要报复二皇兄?一举多得的明明是你!”
谢濯臣面不改色,“在下可从未碰过这坛酒,公主和驸马可以作证。”
“他……”熙嘉泪眼涟涟,我见犹怜,“他确实没有碰过。”
“那就是驸马代劳!”九皇子笃定道,“这酒就是驸马抱来的,他最方便动手,你们交好,定是他替你下的毒!”
谢濯臣沉声道:“驸马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有胆子替在下杀人?”
言子绪跪地诚恳道:“儿臣确实与谢常守交好,但与他再好也好不过妻子。二皇兄是公主视为亲兄长的人,儿臣又怎会毒害他?”
“因为你知道二皇兄他觊觎……”
“住嘴!”
皇家的颜面,有时会比个人的性命更重要。
一直旁观他们吵闹的圣上突然出声打断,“朕心中已有定论,你们不必再吵了。”
九皇子面如死灰,乞怜道:“父皇……”
“朕让你闭嘴。”
圣上压抑着怒火,“残害无辜,算计手足,你的所行所言,对得起你的尊贵身份吗?”
“儿臣没有,儿臣真的没有!”
“来人,先关诏狱,再贬。”
“父皇!”
九皇子被强行拖了下去。
“公主受惊了。”圣上摸了摸熙嘉的脑袋,“驸马,还不赶紧把公主带回去,好生安抚,不要让她为莫须有的事情伤心难过。”
“儿臣遵命。”
言子绪沉稳起身,上前拉走一步三回头的熙嘉,离开御书房。
“朕乏了。”圣上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除了谢常守,都退下吧。”
“是。”
众人应道,有序退出。
沈烛音动作缓慢,担忧地看向谢濯臣。
圣上阴晴不定,属实不知他留下阿兄是为了什么。
圣上看在眼里,大方道:“那个卢……啊不,沈烛音,既然放心不下,那便也留下好了。”
谢濯臣朝她摇了摇头。
“陛下恕罪,民女马上就走。”
圣上见她惶然模样反而笑了,“朕要你留下你就留下,又不是要问罪,你们怕什么?”
沈烛音摸不着头脑,一时分不清他的真正用意。
纠结片刻,她视死如归地重新跪了下来。
如若真有不测,那她陪阿兄一起好了。
“谢家小儿,你觉得朕的儿子中,谁最适合继承朕的位置?”
圣上的话里满是危险的气息。
谢濯臣也猜不出他的用意,他如实道:“臣不敢妄言。”
圣上却笑了。
“同样的问题,当初朕问你爹时,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谢濯臣忽然意识到,或许圣上迟迟不立储并非在二、九皇子中难以抉择,而是两个都不满意。
“你的父亲谢征,是朕的左膀右臂,也是朕最倚重的臣子。当初本欲让他为太子师,替朕教出一个能继大统的皇子,奈何群臣施压,朕不得不将他下狱。后来又因为那楼家小儿,他莫名其妙就死了。”
沈烛音心一紧。
“可那楼家小儿为何要杀无怨无仇的谢征呢?”圣上语气疑惑,看向沈烛音,“朕听说,当时你也在场。”
沈烛音攥紧衣角,“回陛下,臣女确实在场。”
“为何呢?”
“陛下。”谢濯臣朗声道:“当时舍妹与楼氏子已经定亲,若是事情败露,可挟她威胁臣下遮掩。只可惜太巧,他还没逃出诏狱便撞上了臣和淳王殿下。”
圣上低笑,“谢尚书还在时,与朕提起过你这个儿子,可朕怎么没听他说,你有这么个妹妹?”
“不敢欺瞒陛下。”
谢濯臣声音低沉,“虽以兄妹之名行于世,但的确不止于此。”
沈烛音惴惴不安,不顾场合握住了他的手。
谢濯臣侧目,没有甩开,反而十指相扣。
他俯首又坚定道:“她……是臣的妻子。”
“所以都知道可以拿她威胁你。”
圣上恍然大悟,“如此情比金坚,若她有罪,你是不是愿意替她去死呢?”
“不……”
“是!”
谢濯臣高声打断慌张的沈烛音,手上用力,不许她多言。
“臣妻无罪,可若陛下觉得她有罪,臣愿替之。”
“好!”
圣上拍手起身,绕过案桌,走到他们身边。
“如果你爹还在,朕便不必为谁继大统而忧心,他会按照朕的想法,教出一个令朕满意的太子。”
谢濯臣愣了愣。
“朕要的太子,不必是个完美无缺的好人,但必须是个瞒得住自己恶的聪明人。”
圣上背着手,“朕瞧你,便很合朕心意。”
“还请陛下明示。”
“起来吧。”
谢濯臣心思一沉,拉着沈烛音起身。
他的身量高过圣上,却弓不下腰来,只低眉垂首。
“子承父业,古今如此。”
圣上不愿落了气势,又走上台阶,“朕要你,完成谢尚书还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情,去教授皇子,替朕教出一个令朕满意的太子。”
谢濯臣微怔。
“不愿意?”
“臣……恐难胜任。”
圣上充耳不闻,扬声道:“即日起,你便为,太子少师。”
话音一落,他又压低声音,“若你做不到,朕难免想念谢尚书,自是要追究……”
“臣……”
谢濯臣再度跪下,“遵旨。”
圣上满意地笑了。
是祸是福,都是后话。
谢濯臣牵着沈烛音走出御书房,心想,此刻平安无事便是好。
沈烛音神色恍惚,有一种不真实感萦绕心头。
直到谢濯臣的手落在她头顶,拍了拍的同时,他轻轻说:“没事了。”
影子踌躇,沈烛音脚步一顿,怔怔抬头。
阳光倾泻,洒在她的脸上。
“以后都没事了。”
谢濯臣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似拨云见日。
宫门前,言子绪和熙嘉、希玉和沈照,两两并肩而立。
见到远远走来的二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在他们走近时,言子绪第一句想说的话是“抱歉”,但熙嘉在场,有的话只得等到以后再说。
“不必说了。”谢濯臣轻飘飘道,牵着沈烛音径直从他们中间路过,释然道:“关心的话不需要,担心的话也没必要,道谢和道歉都咽回去,我懒得听。”
言子绪不知所措。
跨过宫门,一切阴郁褪去,沈烛音回头朝他们扮了个鬼脸。
“各位,回家咯!”
哑然失笑,豁然开朗。
今日的阳光很好,所以他们决定走回家。
走累了也没有关系,反正重要的人就在身边,可以暂时停下。
去茶肆喝茶,戏楼看戏,画舫游湖……
不用着急,因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走慢一点也没关系,因为他们可以一起走。
……
全文完
第98章 98番外一
事到如今,结局竟和前世重叠。
听到九皇子诏狱自刎的消息时,楼邵正被幽闭地天牢中,怔怔望着从窗户穿过,落在他脚边的一束光。
他难免恍惚,好似重生只是一场梦。待会儿沈烛音便会端来毒酒,送他最后一程。
然后他会因为不甘骂她蠢,说她有眼无珠。
想到此处,他不自觉抬起头,望向幽深的走廊。
确实有人来了,却不是沈烛音。
谢濯臣一身矜贵青衣,腰间坠玉,沉稳走来。
身后跟着的侍卫,手里端着酒。
“怎么是你?”
谢濯臣眉目冷淡,“你还想是谁?”
楼邵站起来,与他平视,“沈烛音呢?她不是没死吗?”
“她为何要来?”谢濯臣反问,“你又没有多重要。”
楼邵嘴唇蠕动,半晌没说出话来。
侍卫把牢门打开,将小心端着的酒送到了楼邵手里。
楼邵没有犹豫,直接饮下,负气地将酒杯砸在了谢濯臣脚下。
谢濯臣一动不动,认真问道:“为什么不逃?”
唆使九殿下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若逃了,也不会有人过分追究。而且凭他的本事,这是件很容易的事。
“如果你是我,你会逃吗?”楼邵冷哼。
“当然。”
楼邵一愣,“你……你不会觉得耻辱吗?”
谢濯臣觉得他好笑,“失败便是耻辱吗?觉得耻辱就不能活下去了吗?”
“不然呢?”
“你真幼稚。”
楼邵气急,“你少拿一副长辈的口吻教训我!”
谢濯臣静静地看着他,不惊不恼。
他越是如此平静,楼邵便越觉得自己像笑话,“你这送的什么酒,我怎么还没死!”
“因为那不是毒酒。”
楼邵神色一僵。
谢濯臣依旧冷淡,“还前世平西王妃的恩,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马车已经备好,会送你回到王妃身边。如果你出了京城还觉得自己活不下去,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你……”楼邵狐疑,“你端杯酒来就是为了吓唬我?”
谢濯臣轻笑,“那是喜酒。”
楼邵闷哼,一口气堵在心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走吧。”
牢门大敞。
谢濯臣走在前面,“我亲自送你。”
楼邵不情不愿地跟随,一路缄默。
走上马车,掀开车帘,他看着里边一应俱全的布置不知所措。
吃的喝的、被褥银两……
“若是还缺什么……”
谢濯臣扬声道:“你就自己想办法。”
楼邵攥紧车帘,迟疑良久才回头看他。
但谢濯臣已经走了。
“混蛋!”楼邵骂出声,“这么点耐心都没有!”
谢濯臣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他能看到的画面里。
楼邵心情复杂,总觉得自己有话没说完,可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马车开始行驶,他焦躁不安,所以掀开窗帘来透气。
他一眼便瞧见了手牵手往回走的两人背影。
沈烛音不是没有来,只是没有出现。
楼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可他们没有停留,送他离开的马车也不会停下。
他和她、和他们,注定分别。
——
成亲那天,是沈烛音第一次见阿兄穿红衣,那样浓烈的色彩着身,莫名令他……蛊惑。
尤其他还被比他更激动的言子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着酒,喝得昏天黑地。
沈烛音在新房等回他的时候,他早已眉眼迷离,脸颊泛红,耳灼热,沾上床便倒下。
沈烛音:“……”
她叹了口气,以为他就要睡着,在她认命准备照顾他歇息的时候,他又倔强地爬了起来。
“还有事没做。”他小声嘀咕。
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沈烛音身上,沈烛音双手后撑,勉强稳住,没有倒下。
“交杯酒。”
沈烛音又好气又好笑,“还喝?”
“要喝。”
谢濯臣慢腾腾起身,伸直手臂够到酒杯。
沈烛音依着他,交杯共饮。
“咳!”是杯烈酒。
仅仅一杯,就让她心肺灼烧,燥热难耐。
谢濯臣丢掉酒杯,伏在她肩头,闭着眼去摸她长发,卸其钗环。
“还要结发。”
他摸到床头的剪子,将自己的一缕发尾与沈烛音的并列,一齐剪下。
谢濯臣动作缓慢,将两缕乌发用红绳缠绕,放入锦囊,小心收好。
沈烛音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抬眸,四目相对。
“音音。”他轻唤。
沈烛音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其实……阿兄可以叫我小名的。”
她仰面,在他耳边吐息,“只有哥哥可以。”
谢濯臣喉结涌动,掌心悄悄附上她腰间,低声缠绵,“桃花,我的、桃花。”
“嗯……”
情意缱绻,沈烛音闭上了眼睛,迎接他覆上的吻。
他的动作很轻,细密的吻偶尔像羽毛一样拂过,令人作痒难耐。
而且迟迟没有更进一步。
沈烛音有时会分不清,他是不是故意的。
“硌!”沈烛音小声嘟嚷,五指挠在他后颈。
谢濯臣的手滑到她身下,将下面铺的核桃、红枣等等全都扫开。
数量之多,落地哗啦啦。
“好了吗?”谢濯臣柔声询问。
沈烛音逐渐身心放松,却又疑惑,“你不是喝醉了吗?”
谢濯臣在她耳畔低笑,“傻瓜,喝醉会起不来的。”
他抓着她的手往下探,“知道了吗?”
沈烛音:“……”
好半晌她才吐出一个“哦。”
谢濯臣与她额头相抵,迟疑问道:“之前,真的不怪哥哥吗?”
“嘻。”沈烛音捏他耳垂,“你该不是怕我怪你,才天天同床共枕,还那么规矩的吧。”
谢濯臣不满地咬了一口她的脸颊,“不是,是因为我品德高尚。”
沈烛音晃晃脑袋,笑容狡黠,“我还以为,是因为哥哥……”
颇为挑衅,但声音极低,“准备出家呢。”
听得清清楚楚的谢濯臣:“……”
他若有所思,掐在她腰上,“是想要我用力一点的意思吗?”
沈烛音暗自思索,他这话是不是在威胁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