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妄持续黑脸，伞却不自觉地往许京窈身上倾斜，再倾斜，忽视自己的半边肩膀露在伞外，淋着雨，皮肤上一阵湿润的凉意。
许京窈抬眸，看了眼压在头顶的伞布，又斜视脚边滴落的雨珠，忽然有点后悔刚刚做的坏事。她抿抿嘴，“不用。”
周妄说：“爱幼。”
“……”
许京窈抬手握住伞柄，轻轻地把伞杆往周妄那边推，让伞不再是倾斜于她的，而是平衡罩在两个人头顶的。
她吐出两个字：“尊老。”
话落，两个人同时低头笑。
回到别墅，指针即将走向十一点整。
赵雪芝还在客厅里等着，看到两个人回来，裤脚都是湿的，她难掩心疼，“小妄，你怎么不带着窈窈打车呢？都淋湿了。”
周妄脱鞋，光着脚往里走，“太晚了，没看见出租车。”
赵雪芝问：“外面风大吗？”
“不怎么大，奶奶。”许京窈也学他不穿拖鞋，卷起裤脚跟着往里走。
周妄回头，视线不自觉下移，看见少女白袜上的四个黑色大字’考的都会’，轻咳一声，差点喷了。
许京窈窘，一步一个湿脚印，“那个…我平时喜欢信点玄学什么的。”
周妄没说话，只是竖了个大拇指。
赵雪芝拿着两条毛巾上前，给周妄一条，另一条要帮许京窈擦小腿，“窈窈，脚冷不冷？”
许京窈受宠若惊，赶忙抢过毛巾自己擦，“奶奶，我自己擦就好。”
赵雪芝温吞地笑，轻柔摸许京窈的脑袋，头发都是干的，她放下心来，“上去洗个热水澡，再冲杯感冒药预防一下。”
许京窈在她颈侧蹭了蹭，“好的。”
赵雪芝看见许京窈袜子上的四个字，笑意渐深，“你穿这样的袜子，对考试有帮助吗？”
许京窈傻乐，“就是一个心理作用，真想考的都会，还是得自己努力。”
赵雪芝说：“是得努力，高三嘛，关关难过关关过，前路漫漫亦灿灿。”
许京窈一脸崇拜：“奶奶说得对。”
周妄站在一旁擦着肩膀，速度由快转慢。
久违的，极其不愿意承认的，看见这幅场景时，他能感觉到即使窗外乌云压城，细雨不断，人间也有灿烂的光，只属于他，只照亮他。
没忍住，多看少女两眼。
朱唇皓齿，桃花眼清澈，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跟平时不太一样，两条长腿白皙细嫩，随着擦拭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周妄目光一滞，喉结上下滚动，而后像做了坏事般地，心虚撇开脸。
许京窈全身只有裤脚湿了，很快就擦干净，先一步上楼，周妄的视线追随着少女的背影，随后也跟上楼。
听见脚步声，许京窈转身，把肩上的外套朝下扔过去，稳稳地盖在周妄头顶。
她坏笑：“哎呀，不好意思。”
周妄把外套抓下来，随意一扫，就发现拉链头失踪了，“靠，刚买的，居然没拉链？”
罪魁祸首许京窈有些心虚，“真是黑心商家。”
-
这场小雨下到清晨才停，整座城市被新绿染浓，晨曦初现，再瞧不见半点浑浊，空气里是清新的草木香。
许京窈到教室还比较早，教室里没什么人，但谈浔和尚巧巧都来了。
见许京窈坐好，尚巧巧小声问：“许京窈，听说校庆主持人已经定了你跟谈浔。”
许京窈打开牛奶，“嗯嗯。”
尚巧巧皱眉：“谈浔昨天没有拒绝么？”
“有，我们一起拒绝的，”许京窈伸手进桌肚摸卷子，“但班主任说是校长的决定，我们不愿意也没办法。”
尚巧巧不知道想着些什么，眼中有很明显的失落。有些事情，即使再清楚明了，也只适合藏在心里，不适合宣之于口。
许京窈摸卷子时，还摸到一把收好的伞。
她拿出来看，是昨晚借给谈浔的伞，伞布被卷得很整齐，近乎完美。
谈浔啊谈浔，还真是挑不出错呢。
接下来的几天许京窈都回得比较晚，因为有主持校庆晚会的任务在身，她要在班里背一会儿主持稿再回去。
时光在穿梭，虽转瞬即逝，却能留下很多美好的痕迹。
教室窗外的余晖，光影斑驳的小巷，清冷湛然的月光，还有永远不会消失，却又永远抓不住的夏天。
-
周六下午四点半，放学铃响。
樊岳喊上许京窈跟谈浔俩人去办公室，验收这一周的演讲稿熟悉程度。
半个小时后，樊岳蹙着眉头，斟酌着用词，“谈浔同学的表现非常优秀，许京窈同学还需要对台词上点心，抽时间多背背，还有笑容也很假，回去对着镜子练练吧。”
许京窈不想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坚持怨天尤人，“老师，我的台词比谈浔多，而且很绕口，再加上要跟谈浔配合，节奏很容易被打断。”
她说完，一脸理直气壮。
谈浔没发表意见，樊岳却笑了笑，“你们两个从小就接受着一样的教育，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许京窈一头雾水。
什么叫从小接受着一样的教育？她不是高三才转来淮临一中的么？
许京窈茫然地望向谈浔，看他表情没有波动，不像对这件事表示惊讶的样子。
她又去看樊岳，“樊老师，您在说什么？我小时候是在江市读书的。”
“谈浔小学也在江市读啊，”樊岳拍了拍小桌板，“你们俩的档案上都写着江市实验小学，而且还同班过几年，没印象了啊？”
许京窈：“什么？！”
直到走出校门口，许京窈还处于不敢置信的情绪之中。
谈浔一直默默走在许京窈身旁，面上云淡风轻，仿佛从小就跟许京窈同过班并不是一件多奇妙的事情。
又或者说，他并不是今天才知道的，而是早就知道了。
回过神来，许京窈心情复杂，“谈浔，好神奇，我们居然小时候就同过班。”
谈浔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些，“嗯。”
许京窈又说：“如果刚刚班主任不说，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夕阳染红半边天，光线斜照在少年侧脸，像一层琥珀色滤镜，将他眼底的清冷变为难以形容的情绪。
半晌，谈浔只吐出三个字：“或许吧。”
话音刚落下，一颗篮球脱离远处的男生手中，目标明确地往许京窈身上飞去。
谈浔反应很快，在球快碰到许京窈后脑的前一瞬，伸手挡在许京窈脑后。
咚——
篮球撞击在少年的手背上，瞬间又被弹开。冷白色皮肤被震得发麻，但谈浔像是没知觉一样，连眼神都没变。
许京窈缓缓竖起一个大拇指，“高手。”
还好谈浔挡得及时，真要让那球砸她脑袋上，一个晚上别想舒服的过了。
周围的几个人一脸吃瓜看戏的表情，丝毫不顾及在场的主角，大声讨论。
“谈寡王刚刚是在英雄救美么？”
“我确定以及肯定，是在英雄救美。”
“看来许校花果然不普通，照这样发展下去，不出一个月，他俩应该就会在一起。”
“校长不还钦点他俩上台主持么？皇上赐婚了属于是。”
许京窈：“……”
谈浔：“……”
两人默契地转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第二天是周日，周从凝下午回了趟院子，带着许京窈去商场买秋装和日常用品。
回程时，路过一间精品店，许京窈买了个黑色保温杯。她刚坐上副驾驶，周从凝就轻声细语地说：“窈窈宝贝，你那个保温杯是买给谁的呀？”
许京窈瘪嘴，本来以为周从凝不会问的，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周从凝八卦得很迫切，从驾驶座上往许京窈身上凑近，“保温杯是黑色的，而且款式很简单，大概率是要送男生，但首先排除掉周妄，他不喝热水，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许京窈呼吸一凝，等着下句话。
周从凝不戴眼镜，但做着扶镜框的动作，一脸正经道：“你要送给班主任！”
许京窈：“……”
她机械地望向对方，表情一言难尽。
周从凝嘿嘿笑起，“开玩笑的啦，你肯定是要送给你们班里的男生，而且，他对你来说是特别的。”
后面那句话，许京窈琢磨半秒，本能想反驳，却又觉得说来话长。
她把跟谈浔的事情言简意赅地陈述完，“所以，我觉得可以送他一个小礼物，表达谢意。”
周从凝表示认可，“没问题，而且保温杯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还很实用。”
许京窈点头，“那就送保温杯咯。”
车辆启动之前，周从凝掏出手机，滑到与周妄的对话框，输入——震惊！许姓女高中生竟然执意要给同班男生送保温杯，这是心动的预兆，还是早恋的预告？
发完，她关掉手机，装作无事发生地踩下油门，乐呵着夸道：“接受了同学的帮助，知道要回馈对方，窈窈真是个好孩子。”
许京窈桃花眼弯弯，“嘻嘻。”
没过几分钟，她手机一响，显示微信有新的好友验证。
许京窈点进去，看见这人性别为男，头像是一只戴着墨镜耍帅的懒羊羊，昵称叫ZZW。
验证信息只有两个字：【通过】
许京窈莫名其妙，回复：【你是？】
-ZZW：【你妄哥】
“……？”
好吧。
原来ZZW，是周周妄。
看着那只喜感十足的懒羊羊，许京窈拿着手机嗤嗤地笑，没想到周妄看上去那么狂傲的一个人，居然会用懒羊羊的照片当头像。
笑够了，许京窈点击通过验证，主动发过去一个笑脸，对方秒回：【你早恋了？】
许京窈：“……？”
这人怎么这么莫名其妙的。
很快，又弹出来一连串的信息。
-ZZW：【不是让你别早恋么？】
-ZZW：【心思不正】
-ZZW：【难怪成绩差】
许京窈看着信息，沉默了。
原来周从凝刚刚在那儿飞速打字，是在跟周妄打报告，也不知道添油加醋了些什么，导致周妄以为她成为了一个早恋的高中生。
许京窈一直很坚持一件事情，就是让周妄知道她没有早恋的心思。但周妄的最后一句话让她不爽，鼓着脸怼道：【你成绩很好么？】
-ZZW：【一般】
-ZZW：【高考也就七百多】
啊哦……
一着急，许京窈都忘记这件事了，刚来淮临她时就已经知道，周妄是一个高考七百多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考的，都接近满分了。
-许京窈：【哦/翻白眼】
-ZZW：【你不早恋】
-ZZW：【高考也七百多】
-许京窈：【我没早恋】
五秒后。
-ZZW：【嗯，乖】
聊天到此结束，过去十多分钟，都没有人在主动发信息延续。
许京窈时不时就眼一看对话框，一直没收到新信息，其实她想接着聊，但是又不想成为主动方，百无聊赖之下，随手点进对方的朋友圈。
好友ZZW一年之内只发过一条朋友圈，是一张黑红色头盔的照片，配文：还行。
再无其他。
满屏的枯燥，无味。
许京窈满怀期待地点开，又十分无聊地离开，随后头脑一热，没忍住给ZZW发去信息：【周妄，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朋友圈很没意思π_π】
-ZZW：【怎么样才有意思？】
-许京窈：【我也不知道】
-许京窈：【反正现在的很没意思】
五秒后。
-ZZW：【再去看看】
许京窈再次麻溜地点进ZZW的朋友圈，只看到了四个字——你最可爱。
又实时在下面评论一句：仅你可见。
心花怒放只在一瞬间，悸动的火苗开始簇簇燃烧，许京窈捧着手机傻乐两声，指尖轻敲屏幕，随后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她返回到跟ZZW的聊天框，回复对方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傲娇：【这条还行】
-ZZW：【再去看看】
许京窈亟不可待地点进ZZW的朋友圈，看见刚刚的那条文字已经被删掉，现在的是——你好仙女，请出示你的下凡证件。
下一秒，多了一条实时评论：依然仅许京窈同学可见。
许京窈的嘴角再压不住，不得不承认，这条是有意思的，动动手指回复ZZW：【证件晚点出示，谢谢】
她关掉手机，把视线放到车窗外，一脸美滋滋。周从凝悄悄瞥她一眼，也跟着笑。
-
周一清早，许京窈比平时早起十分钟，带着保温杯进教室时，班里人不多，但一直早到的谈浔和尚巧巧都在。
许京窈在座位上坐好，态度随意地把保温杯递给谈浔，“喏，给你一个保温杯，谢谢你那天帮我挡球。”
谈浔停笔，抬眸，盯着许京窈看了两秒，然后接下保温杯，“中午给你回礼。”
许京窈连忙拒绝：“不用了。”
谈浔又低头，“礼尚往来。”
许京窈没办法了，“那好吧。”
旁边默默写着卷子的尚巧巧笔尖一顿，随后微微仰脸，表情从意外变得了然，似乎是脑海里的很多谜团得到了答案。
许京窈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情跟尚巧巧讲，“尚巧巧，你知道吗，我跟谈浔原来小时候就同过班，在江市的实验小学那边。”
尚巧巧反应不大，“原来如此。”
以尚巧巧的性格，不大惊失色也是正常的，许京窈没多想，“世界还真是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