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周妄哭了。
无声地,面无表情地流了一滴泪。
他抬起手臂,压住眉眼,嗓子哑得几乎听不见,“去他妈的老死不相往来,许京窈,我一辈子都惦记你。”
一年好光景,终似幻梦一场。
待第二年夏季,花再开时,思念已成疾,但遗憾还是遗憾,失去了的永远回不来。
第27章 六年后
六年后。
七月初, 下午三点,太阳极其毒辣,鳞次栉比的商业大厦被强光衬得刺眼。
正是工作忙碌的点, 江市最繁华的中心区人迹寥寥。高楼耸立的夹缝中,斯迈律师事务所内灯光明亮,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香水味混杂的味道。
律所大厅宽敞整洁, 往里是一间大办公室,几位律师助理正神色紧张地盯着电脑屏幕, 十个手指头飞速地敲键盘,把上级律师打官司所需的材料提前准备好。
里侧的办公室大门紧闭, 百叶窗紧紧闭合着,还是挡不住窗外炽烈的阳光。
褐色的办公桌上整齐而大气,除了几份合同, 再无其他杂物。电脑亮着屏幕,画面上是当红女星尚巧巧出席红毯的宣传图。
谈浔的目光并没有在尚巧巧脸上停留, 只是一扫而过,右手指尖滚动鼠标,将画面往下拉, 视线定格在她胸口的宝石胸针上。
他看不懂珠宝, 但这枚银色的桃花状胸针非常有个性,白色碎钻点缀着花心, 五瓣花片的花尖上各镶嵌着一颗粉色宝石,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
谈浔一时间有些恍惚。
三年前,还在读大学的许京窈给他看过这枚胸针的设计画稿,当时女孩儿还满怀期待地说, 总有一天会让它制作出成品。
谈浔那时只是随意听听,没想到, 三年后的今天,成品不仅已经制作出来,还是用最好的宝石材料,佩戴在最红的女星身上。
那个帮他扶桌子,在雨天给他撑伞的少女许京窈,如今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在国内堪称顶尖的珠宝设计师。
也许是为好友感到骄傲,谈浔不自觉淡笑。
没看多久,他退出页面,撇了眼一旁的便利贴,上面写着七月九日,晚上八点十六分,这是许京窈从英国伦敦回江市的航班信息。
也就是今晚。
分别的第四十天,说短也不短。
谈浔看一眼电脑右下角,三点二十二,还有五个小时,他就能见到许京窈了。
或许。
去机场之前,他应该先去剪个头发,再买盒草莓和奶茶,让许京窈在车上吃。
刚拿出手机想给许京窈发个信息,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谈浔记得今天有预约,来访者迟到了半个小时,他还以为对方不会来了。
“请进。”谈浔的声音跟年少时区别不大,还是冰冷,淡漠。
他的长相成熟了几分,穿着白色长袖衬衫,戴着黑色领带,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有着符合职业的贵气,不像学生时期那样普通。
两秒钟后,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姿态高傲的女人。
她取下墨镜,坐在旁边的黑色沙发上,把手里的两个手提包放好,“sorry啊谈律,我在Gucci耽误了些时间。”
“没事,”谈浔坐直身子,拿起电话,按下座机按键,“小林,一杯热红茶。”
“好的。”隔壁办公室的男助理挂下电话,急忙放下手里的工作,跑进茶水间。
办公室内,女人歪靠在沙发上,不太礼貌地对谈浔挑眉,“我就直接说吧,我想离婚,但我老公不同意。”
谈浔循视过去,女人富态很足,看上去情绪也不错,“什么原因?”
“他出轨。”
谈浔开了个Word文档,双手放在键盘上,“解除婚姻之外,您想得到什么?”
这时小林从办公室外推门进来,在茶几上放了一杯热红茶。
女人随意瞥一眼红茶,没有抿一口的意思,转脸说:“儿子的抚养权,房产和车,还有公司的股权,最好是能让他净身出户。”
谈浔继续问:“您目前有哪些证据?”
女人转着眼珠想了想,随后笑道:“暂时还没有,连小三的姓名长相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出轨了。”
谈浔问:“您孩子多大?”
女人说:“四岁。”
……
谈到五点多,女人出了办公室,谈浔也没多留,在写字楼附近修剪完头发,顺路去买了草莓和奶茶,提回停车场开车。
白色奔驰SUV驶进马路,这会儿正是下班的点,路上有点儿堵,车辆龟速往前挪动着。
上了高架桥,车行顺畅了许多。
谈浔降下小半截车窗,风从窗外挤进来,吹得人心旷神怡。
抬眸看一眼天空,太阳正在落山。
车载广播里的女主持人在讲话:“历时36天的SCC国际大型珠宝设计比赛,已于前天在英国伦敦结束,获得第一名的是来自中国的女设计师——许京窈。”
谈浔开车很稳,不争不抢地,后方好几辆车故意别他,他也没在意。
广播里,女主持人继续播报:“获奖的作品是一枚胸针,以蓝鲸的轮廓为设计主题,以白银、钻石、珐琅、蓝宝石以及海水白珍珠为主要材质,胸针的成品非常透亮精致,完美无瑕,一如设计师本人,惊艳而高贵。”
谈浔听着,不禁对这枚蓝鲸胸针展开想象。能在群英荟萃的国际比赛上拿到第一名,成品的耀眼必定是无与伦比的。
而且,珠宝比赛是分赛段的,一个赛段十二天,许京窈仅用十二天就亲手设计并制作出这枚蓝鲸胸针,实力卓尔不群。
“赛后,有记者对设计师许京窈进行了采访,问到设计理念与灵感,许设计师称,设计理念是自由、不拘与强大,希望每个人都能像蓝鲸一样,拥有自己的海洋,一生都肆意随心地遨游。”
到了机场,七点出头,离许京窈下飞机还有一个小时,谈浔也没去机场逛逛,提着东西站到接机口,安静地等了一个小时。
距离见面的时间越来越近,谈浔面无波澜,心里涌起一抹雀跃。
八点半,前方又涌出一片人流,谈浔直觉许京窈在这一波人里面,伸着脖子望过去,很快,目光落到戴着墨镜的女人身上。
许京窈穿着奶白色吊带长裙,颈上的星形水钻吊坠一闪一闪。薄纱外套透出手臂上的白皙肌肤,走动时裙摆飘逸,惹来不少注目。
她还是一头长发,年少时常绑着马尾,现在喜欢低盘,随性又温柔。
一个多月不见,谈浔错觉她好像瘦了,大概是比赛太耗精力,食物也不和胃口。
许京窈不分昼夜地忙碌了四十多天,每时每刻都在紧张忧虑,好不容易比完赛,也拿下了第一名,刚想放松放松,在伦敦玩几天,总部就夺命连环扣催她回江市,说有个很重要的拍卖会正在筹备中,让她带着作品回来参加。
二十一个小时的飞机,许京窈坐得脚下轻飘飘软绵绵,差点走不好路。
看见接机口外的谈浔,她小幅度抬手摆了摆,摘下墨镜,露出疲惫却漂亮的双眼,走过去,“谈律,你还买了草莓?”
“嗯,”谈浔把她手里的拉杆箱接过来,递给她草莓和奶茶,“先开开胃。”
许京窈太累了,接下东西,扯出个笑都是无力的,“今天不吃大餐了,喝点粥吧。”
谈浔点头,“好。”
他又说:“恭喜拿奖,许设计师。”
许京窈傲娇道:“毫不费力。”
两个人一路往停车场走,许京窈嘴没闲着,消灭了十多颗草莓。
想起这一个多月在伦敦的日夜酸苦,她叹气,“谈律,我以前跟你说过我想移民对吧,这次去了一趟伦敦,我又不想了。”
“是食物不合胃口?”谈浔的目光落在许京窈侧脸,眼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嗯,”许京窈点头,“刚去的那两天觉得还挺新鲜的,甜甜圈好吃,吃了一周我就想吃饭了,还是饭好吃。”
谈浔说:“你休息好了,我们去吃湘菜。”
“巧巧什么时候有空?”许京窈说:“去约约她,咱们三个一起。”
高考完后,高三七班三角区的三个人都在江市读大学。
许京窈很珍惜这份同学情,建了个三人小群续火,天天在里面分享日常约见面,谈浔和尚巧巧都话少,不怎么主动开启话题,但许京窈的信息他们还是经常回复的。
大二时,尚巧巧在机缘巧合之下拍了个口红广告,被经纪公司签下,开始演网络剧,一步一步往上爬,如今已是炙手可热的女演员,日常忙碌,比较难约。
谈浔的职业目标很明确,当律师,毕生捍卫法律的尊严。
许京窈从小就想成为像父亲那样优秀的珠宝设计师,希望能在珠宝行业深有造诣,为世界创造无数艺术品。
白色奔驰SUV驶入江市的中心区,在一间商场附近停下。
许京窈想吃粥,谈浔找了间最高档的粥铺,但他没直接带许京窈进去,先站在门口询问她的意见,“许京窈,你觉得,周妄怎么样?”
“什么?”许京窈陡然懵了。
谈浔怎么会毫无预料地这么问她?难道是周妄来江市了?
什么时候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可是,许京窈记得自己并没有跟谁提起过那些往事,难道谈浔是在校庆上看出来的?
“你怎么平白无故的这么问我?”许京窈的心跳忽然不平稳。
即使六年过去,周妄的脸仍然很清晰地刻在她的记忆里,没有被时间冲刷掉丝毫,反而因为太思念,往日光景又太浓墨重彩,导致她至今都不能释怀。
还是想见周妄一面。
泼他一脸水,再踹他一脚。
谈浔见许京窈失神,有些不明所以,“你不是说想吃粥么?”
许京窈:“嗯?”
谈浔抬手指了指店铺上的招牌。
许京窈顺着指尖望过去,看见了大大的两个字——粥旺。
许京窈:“……”
好吧。
老板还挺会取名的。
她瞬间又不想吃粥了。
谈浔又指了指旁边小一点的粥铺,“粥旺还是二姨粥铺?”
刚刚想太多了,许京窈有些不自然,把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随意说:“二姨吧。”
-
两天后。
香港九龙城。
夜色深沉,北欧式的典雅城堡内光影昏暗,水晶吊灯闪得很高调。
宴会厅很大,长桌上各色酒水甜品琳琅满目,赫赫有名的商人汇集于此推杯换盏,财富与权利的酒杯碰撞着,发出辉煌的声响。
角落里,男人端坐着,黑色西装裁剪合身,里层是极有质感的白衬衫,胸口塞着暗红色方巾,彰显着格调和个性。
六年过去,周妄的轮廓越发精致,性格也没怎么变,一如既往地张扬,即使穿着束缚的西装,下身还是闲散地搭着二郎腿,仿佛不是来跟各位商界巨擘抢地皮的,而是来潇洒娱乐的。
“周先生?”旁人朝他欠身,递过来一张名片,“幸会。”
周妄懒得起身,用指尖夹住收好,掏出自己的名片回递给对方,“幸会。”
对方看一眼名片,暗光照着,还是字字清晰——望遥地产,总裁,周妄。
“听闻您还未及而立,事业上已经如此成功,真是吾辈楷模啊。”
周妄挤出个不浓不淡又不屑的笑,“不敢当,您多指教。”
交谈几分钟,周妄觉得累,不耐烦了,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眸子里被水晶吊灯映出潋滟的光。
“乏了,失陪。”周妄起身,穿梭过人群,离开了宴会大厅。
寇豫今晚跟他一起来的,到底是花花公子,年近三十了也没打算改掉那身风流性子,刚入场就找到了今晚的作乐对象,留下一句’我遇见了第六十四位挚爱’就走了,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应付。
回房间的走廊上,周妄没个好脸色,地产集团是他跟寇豫合伙开的,但寇豫负责吃分红,他负责谈合作,未免太不公平。
不过寇豫是一个惯会唱白脸的角儿,每次他谈判时得罪了哪位大人物,都是寇豫去摆平的,也算互补了。
地上铺着红毯,每走一步都软。
不知道是冷气不够足,还是那几杯洋酒太烈,周妄体内有些燥热,随意地扯了扯领带。
他喝酒从来不上脸,这会儿看着还跟平时一样,只是眼眶染了些水汽。
真他妈草了。
这么多年都是这个死劲儿,一喝酒就想许京窈,想得不行。
我好想窈窈啊。
站到房门口,周妄扭了扭脖子,咔咔作响,喉咙里发出闷声,低哑而性感。
刷卡开门,进到房里,没开灯,他脱下外套,服帖的白衬衫将身材的完美展露无遗,腰间劲瘦,腹部的线条明晰。
正要继续脱,眼前的一幕让周妄惊诧。
天花板上一寸寸亮起红色小灯,开始游动,颤抖,低沉挑逗的萨克斯音乐响起时,女人的身影从落地窗后走出来,先是光洁的手臂在妖娆地抚摸发梢,而后,她扭动着褪下身上的红色浴裙,只剩一层红色薄纱包裹着身子,而她正在随着音乐继续……
“草,”周妄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房间了,闭上眼睛转身就走,没看见门口还站着一个女人,双手抵住他的胸口,娇弱一推。
周妄后退两步,睁开眼睛。
眼前还是昏暗,还有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似乎在对他笑。
“周总,别走呀,”女人开始跳舞,边跳边说:“听寇总说,您有隐疾,二十九年没碰过女人,我们姐妹俩专治隐疾,保证今夜过后,您会是一个正常男人。”
周妄:“……”
他跟寇豫到底是有什么天大的仇恨,寇豫要这么报复他。
“不需要,我很正常。”周妄咬着牙,地上的外套都懒得捡了,尽可能不碰到对方地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