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京窈出了电梯，其实不算累，只是长时间地低着头，脖子有点疼，她抬手捶了捶。
一般不应酬、不见定制客户的日子，许京窈都穿得比较休闲。
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长裤，脚上是舒适的运动跑鞋，比穿职业装的时候多了几分青春气息，苏曼璐还经常调侃她，说她一看就是刚上大一的学生。
许京窈刷卡过闸，由于她经常这个点走，大厦值夜班的保安都已经习以为常，摆手跟她打招呼：“晚上好，祝您一路平安。”
“谢谢。”许京窈走出大厦，看见前方除了谈浔的白色奔驰以外，还有一辆黑色幻影。
幻影的后备箱开着，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鲜花，满得快要溢出来，花簇中闪着萤黄色的小灯，还绑了几颗爱心气球随风飘荡。
而驾驶座的车门边，周妄双手插在西裤兜里，散漫而张扬地靠着车门而站。
是周妄？
许京窈眯着的双眼逐渐睁大，对上周妄的视线，男人深邃的眼眸中闪着光亮，让她十分确定这不是幻觉。
周妄？
过来？
干嘛？
几米之外，周妄薄唇含笑，透过灯光与月色，把许京窈吃惊的模样刻在心底。随后，他抬手，挑逗似的朝许京窈摆了摆。
旁边的谈浔同样也是靠在车门上，只不过他姿态板正，温润。不像周妄那样，即使穿着一身西装，身上仍带着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
注意到许京窈的视线停在周妄身上好几秒，谈浔表情未变，并不意外。
他早已经知道，许京窈高中时住在周妄的家里。后来在公交车上偶遇，听许京窈说遇到了一个坏蛋，而后离开了淮临，他猜测这个坏蛋就是周妄，毕竟那人看着就不像好人。
许京窈措不及防，完全没想过周妄会来公司楼下找她，而且是这个点。
而且还准备了花。
看来，他这么多年都没变性子，一如既往地张扬，就像以前开着机车去学校门口接她回家一样。
相顾数秒，许京窈又瞥一眼后备箱发着光的鲜花，浅浅红了脸。她硬着头皮朝周妄走过去，一步一步，拉近距离。
待周妄英俊的面庞逐渐清晰，嘴角的那抹邪笑也再不可忽视，许京窈屏息两秒，忍着羞耻问：“周妄，你来这儿干嘛？”
“接你下班。”周妄蛮不正经地睨着许京窈，“然后表白。”
许京窈：“……”
她心虚又尴尬地偷瞥谈浔，看到对方的神色如常平静。
周妄：“没事，他不用回避也行。”
让对方被他震慑到知难而退，没什么不好的。周妄纵横商场多年，谁遇了他都是打退堂鼓的一方，情场上，自然也要这样。
许京窈竭力让自己维持礼貌，虽然她可以在周妄面前发火，但不想让谈浔看见她不友好的一面，“你这样有意思么？之前说腻，现在又要表白，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是挚爱。”周妄这时站直了身子，知道态度该认真起来了，声音也温柔几分，“窈妹。这六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许京窈鼻酸，内心的酸涩被一点一点牵起，她冷脸，“你这话说出来很可笑。”
一旁的谈浔不再注视他们，把脸偏向别处，静静地，毫无感情地凝望着。
衬着幽幽的月光，周妄脸上的轻佻再不见半分，“之前是我对不起你，我认错。”
“好，”许京窈仰着脸，倔强地跟他对视，“那我再说一次，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两个人的身形差距很大，周妄比许京窈高一大截，可这时他却半弯着身子，像受挫的败兵一样，在比他娇小的许京窈面前低头。
“我绝不会再欺负你，”周妄说：“窈妹，我是真的爱你。”
许京窈胸口的起伏加重。
听周妄说爱她，曾经是只敢在梦里幻想的事情，如今切实地听到了，却半分当年的狂喜都没有，只有被玩弄后抛弃的苦楚。
“周妄，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许京窈毅然决然地，看着曾经当宝藏一样喜欢的男人，“我也腻了你。”
她说完，朝谈浔的白色奔驰走去，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谈浔很快也上了车，奔驰往前行驶，将跟幻影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周妄看着车影走远，仅气馁了一瞬便又振作起来，毫不犹豫地上车，踩下油门。
凌晨两点半，空旷的高架桥上。
一辆白色奔驰SUV极速行驶着，谈浔很少开这么快，但他知道周妄在追上来，也就暗自加了迈速。
两分钟后，载满鲜花的黑色幻影划破月色疾驰而来，紧追其后。
许京窈猜到了周妄会跟上来，毕竟，他就不是知难而退的性格。
谈浔向来淡定，遇上周妄也一样，即使对方来者不善，且装备压他一大截。
两辆车在高架桥上针锋较劲儿，都不甘落其后，无论是哪方，只要稍弱势几秒，很快又会加大马力追上去。
周妄以前就是赛车手，在车技这方面自认出类拔萃。
他游刃有余地，始终超出谈浔半截，又刻意留有机会让谈浔来超他的车，而在对方超车后不过两秒，他又加速追上去反超。
周妄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干，故意让对手以为自己占上风，又后知后觉，原来是在被他耍着玩儿而已。
许京窈很了解周妄那狂傲的心态，她十七八岁时，少女心懵懂，就是被这样的周妄所吸引。
可现在，看谈浔眉心微微拧起的模样，知道他心里不悦了，许京窈开口劝道：“谈浔，我们不跟他比了，把速度放慢下来吧。”
“好。”谈浔刚刚也是冲动了，一心只想跟周妄一较高下，却疏忽了许京窈的安危。
他松了油门，轻踩刹车，车速渐渐变缓，“对不起，我以后不再这样了。”
“没事没事，这不是你的问题，我还想让你别生气呢。”许京窈看谈浔自责，心里也过意不去。
毕竟是周妄有意在挑事，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挑衅了，心里自然是想反击的。
但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他们已经认输了，不比了，周妄还是不打算放过。
谈浔放慢车速后，先落后了周妄一截，不料前方的幻影也放慢了车速，还比他更慢，等到跟奔驰之间的距离又拉近回来，再稳稳地堵在奔驰的前方，让奔驰像尾巴一样被迫追在幻影后面。
周妄这么做的意思很明显，除了膈应对手之外，还想找点存在感。
谈浔沉默了，在心里给周妄竖中指。
周妄看起来少说也大他们五六岁，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怎么能有这么无法理解的心态和行为？他真的是成年人吗？
前方的幻影后备箱里，各种颜色的鲜花被小灯照亮，爱心气球上隐约可见几个字——“许京窈，我爱你。”
这样的’障碍’持续地堵在前方，许京窈咬着下唇，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接下来，许京窈做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她把车窗降下来，伸出去半个脑袋，不顾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对着前面的幻影大喊：“周妄！你他妈混蛋——”
第35章 妄哭了
“再不让开我跟你没完！”
许京窈愤怒的声音划破夜色。
周妄坐在幻影的驾驶座上, 看见后车的许京窈伸出脑袋来，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刚刚他只想着在车技上碾压谈浔，证明自己哪哪儿都比他强, 用的方式也很让人不爽，回神了意识到许京窈也坐在奔驰里，他挑衅奔驰的行为无异于是在挑衅许京窈。
这不叫追人。
这叫欺负人。
周妄几乎是瞬间就后悔了, 后知后觉刚刚太冲动，他转动方向盘, 迅速把车开到旁边去让路，慢慢降下迈速。
“快回来, 许京窈。”
谈浔眉心跳动，也吓得不轻。
许京窈骂完，看到周妄偃旗息鼓了, 赶紧把脑袋缩回车里。
人生第一次违反交通规则，并且还当着谈浔的面, 她有些尴尬，不太自然地整理着发丝，“额…周妄让路了。”
谈浔说：“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他的语气里并没有责怪, 反而还带着安慰。
“好的, ”许京窈像犯了错的小孩儿，老实又乖顺, “其实以前我也没有这样做过，一直很遵纪守法的，要不是周妄太混蛋了，我也不会气成这样。”
谈浔不再说话, 指尖点了点座位旁边的一盒草莓，示意许京窈吃。
白色奔驰在前方的分叉口直行, 而幻影在分叉口右转弯，开往别的区域，两辆车终于分开，城市也安静下来。
-
翌日，天气晴朗。
因为被迫跟周妄飙车的事情，许京窈觉得谈浔平白无故受了气，心里很过意不去。
她在家睡了一个上午，下午也没去公司，烤了些曲奇饼，又买了不少甜品和奶茶，亲自送到斯迈律师事务所，以谈浔的名义请律所的同事们吃，以示歉意。
跟谈浔一起吃过晚饭后，他还要回律所加班，许京窈就自己先回去了。
路上想起母亲江潋滟让她国庆前回趟家来着，自然是不能空手回，她去附近的金店买了条金项链，又给江潋滟的继子买了块手表。
礼物准备妥当了，许京窈慢悠悠地回到小区里。由于正在跟客户通电话，她没注意到前方停了辆黑色迈巴赫。
晚上九点出头，夜色正浓，附近没什么人散步，月光显得孤寂。
单元楼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伫立许久，见到许京窈的身影，他面色动容，踌躇着不敢上前。
许京窈挂断电话，不经意抬眸，见到两米外站着的周妄。
他穿得很商务，应该是处理完工作来的，不知道等了多久，发丝被晚风吹得有些散。
昨晚发生的不愉快还在心里没散去，许京窈现在特别不想看见周妄那张脸。无视他，面无波动地往单元大楼里走。
擦肩而过，周妄试探地拉住许京窈的手腕，“窈妹，你今天没去公司么？”
许京窈眼里有不悦，“放手。”
周妄放开了许京窈的手腕，指腹滑到她的薄纱袖子上，扯住，“昨晚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他来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许京窈怨怼或打骂，他全都认错谢罪。
许京窈想起昨晚谈浔脸上的烦躁，心里就对周妄来气。谈浔不是爱记恨的人，她本来也打算这事儿就这么过去算了，反正以后跟周妄也见不上面。
但既然见上了。
她还是想怨怼几句。
“你比我大这么多，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尊重人么？”许京窈眼含厌恶地盯着周妄，“都快三十了，什么时候才能不欺负人？”
许京窈那样明媚的一个人，周妄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轻视、厌恶、冷漠交加的表情，没想到，却是用在他身上的。
他指尖跳动着蜷缩起来，心脏被猛然扎了个口子，血汩汩地往外流，慢慢变得冰凉。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周妄的姿态放得很低，苦笑：“剜心。”
许京窈冷脸问：“你有心么？”
月色沉寂，风也安静。缄默了数秒，周妄放开许京窈的袖口，低下头。
“我有。”
周妄小声说：“我的心在爱你。”
这几个字落在耳畔太沉重，不带一丝亲昵，也荡不起涟漪。许京窈漠视着他，“周妄，你不配说爱。”
周妄无从反驳。
许京窈的心脏开始隐隐抽痛，打算向罪魁祸首全数诉出苦楚，“六年前，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上课时会出小差想你在干嘛，周末刷题的时候会觉得你要是在家就好了，得想个办法找你玩。还有你出差去小镇的那一个月，我也会乱猜你会不会突然就谈个女朋友。”
周妄沉默地听着，情绪一阵阵低落。
四处无人纷扰，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地相顾，疏离而又冷漠。
“你回来之后，我说我有一点点想你，那是在撒谎，实话是，我很想很想你。”许京窈渐渐红了眼眶，竭力让自己维持着平静，“还有那天我闭着眼睛，是在等你亲我，谁知道你那么蠢，居然只想看我的痘痘。”
随着许京窈的话，周妄脑海里的画面也开始跳动，如幻灯片般重播。
提到往日的种种好光景，许京窈心里越来越难受，满眼水汽氤氲，“我的绿皮日记本里面，写了给你的情书，好多好多篇。初雪日的时候，我许的愿望是，希望周妄也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
周妄深吸一口气，却依然感到胸闷和压抑，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沉重。
许京窈吸了吸鼻子，无论怎么忍，声音都带着颤抖，“备战高考的时候，你真的给了我很多帮助，所以我心里不仅对你有爱情上的喜欢，还有对良师的尊敬和感谢。”
“高考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你谈恋爱。还记得那天我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因为我在心里很珍视你，所以想在对你表明爱意的时候，尽量也让自己矜贵一点。”
周妄滚动喉结，明明是最燥热的夏夜，他的脊背却开始发凉。
眼眶里的泪珠蓄满，滑落，在许京窈脸上留下两行湿润的痕迹。她再也忍不住哭起来，声音哽咽又破碎，“周妄…可是你却说对我只是玩玩而已、也快腻了…”
这是周妄第一次看见许京窈哭。
那两滴眼泪像是砸在他的心尖儿上，带着无法承受的重量，要将他的心击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