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人不是他,就会是我和妹妹。
这种事有了先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他们发现了我的卑劣,把我围在墙角踢踹,我没有吭声,做这些事之前,我就有了得到报应的觉悟。
好在那晚他们没有打死我,很快就停下来,只是把我赶了出去。
可我知道,我永远也回不了头了。
我利用着仅有的小聪明,四处偷盗欺诈,保证金额不足以让我有牢狱之灾,也不足以被人发现后丧命。
可我还是缺钱啊……
随着一次次检查,除了时间和钱包的分量在不断流逝,什么都没有改变。
五年的时间飞快,甚至距离我紧追的那天,已经逾期了半年。
寒冷的冬日里,我和妹妹一起在破败的出租屋里,看不见天边的月光,一起围着盆怎么也生不燃的炭火,我第一次有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
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说话。
某个瞬间,她却居然奇迹般的转头向我,感觉到手背上划过了一行水柱,回过神来看见她的嘴巴微微张开,断断续续叫了声:“哥、哥……”
她苍白的脸上,在我手背上逐渐暴起的一条条青筋下泛起了一抹红晕。
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在又一次犯案后遇到了何慧,她说想和我谈谈。
所以我将门窗紧闭,盯着仍然僵硬着的妹妹莫名担心,要是今晚我比她先走了,妹妹没跟上怎么办?
失望累积得够多,我此刻理应该感到麻痹,但却无端地后怕。
那时候我的手心兴奋地直抖: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大概是需要我这样的亡命徒为她卖命。
我的理智瞬间惊醒,慌乱地松开手抚着她的背脊抵力挽回,却情不自禁地抱着她哭号出声。
然而这次不同,她转手开出了个我做梦不敢想的价格,让我为她办事。
她甚至把我的妹妹送去了私立医院,让她用上了最好的医护设备疗养。
第二天去我带着她又去了医院,求着医生复查,他们却只说植物人会动会笑会说话,算不上什么转好的迹象。
我终于相信我是被命运诅咒的那个人。
因为我想起昨晚当掐着妹妹的时候,脑子却感到了股前所未有的畅快。
看着妆容华贵的女人假惺惺地同情了我的遭遇,我心中无感,出门在外,我看得最多的就是这种无济于事的伪善。
于是我狠下心,将双手伸向了她的脖颈。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她却只是让我去看好她家叛逆出逃的千金。
要不说人各有命。
当我为了几十块被人按在巷角打到视线恍惚,有人轻轻松松地开出几十万,只为让我做不懂事大小姐的人形监控。
但我由衷地感谢她,感谢她在我困境的时候给了唯一的援助,把我和妹妹当做人一样善待。
因此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我都会努力去做。
所以我照着计划来到了悦音酒吧,认识了那位骄纵的大小姐和一群荒唐的人。
鼓手在上班时间公然跑到厨房偷吃零食,还要一定拉上我给他望风,将少得可怜的另一份零食也分给我。
调酒师成天看谁都不顺眼,谁不好好穿衣,谁乱扔垃圾都要管上一句,好像她才是这家店的老板。
真老板成天装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酒吧都快倒闭了,还打肿脸充胖子地请客喝酒聚餐。
还有的人明明没成年,却成日摆着张臭脸……
尤其荒唐的,是何慧让我盯着的大小姐。
明明只是个工作的地方,却花空心思地白打工不想让它,自虐式地消耗着自己的精力,成天嘴里心里都是把这里视作家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把情绪藏得很好。
在这群不靠谱的人中,我成为了最靠谱的那个人。
他们一口一个地叫我哥,在他们做出烂摊子的时候,帮他们收尾找补。不过尽快融进这样的生活,也有利于我调查到更多何慧需要的讯息。
但他们的生活实在太过于……无聊,有时候都不免让我都倦怠起来。
身体任由水花推着移动,身下是望不到底的幽黑,耳边听见海浪回荡的声音,仿佛整个人都融成了海洋的一部分。
说起来,我还没去过海边。
“我做了场很长的美梦。”
不过只是些富人才能有的矫情病,喊着有钱买不来快乐,可要是我有钱,我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我无意识地说了,她立刻起身跟我张牙舞爪地描述。
该收网了。
她说她在海上漂游过一段时间:那真是宁静又肃杀的景象。
何慧只让我定时传回她的动向,偶尔做些小事引导着酒吧的走向往她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和我以前做得事来比,完全算不上什么困难。
——
普通人就要有普通人的觉悟。我不怎么喜欢她,但也是因为有她,才让我有了逆转生活的契机。
闲下来的时候,我听完了那位千金的故事,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后,心中只是不屑。
最近她联系我,说她准备让大小姐回家了。让我配合刘辉将给她制造个脱不了身的困难。
那天梦里我居然真的梦见了海,一如想象中的美妙,只不过我没有随着它漂荡,而是缓缓地沉了下去……
不用担心着下个晚上有没有地方住,不用想着下顿饭能不能吃。
我能治好我的妹妹,带她去世界上所有好玩的地方。她喜欢晒太阳,我们就去海边沙滩,找个休息的地方睡个整天。
因为要照顾妹妹贴补家用,我被亲戚介绍来到了这家酒吧。
我没有朋友,所以不太擅长交流。
起初我和大家的关系都不大好,不过幸好酒吧里都是温和友善的人,他们谅解了我的不善言辞,成为了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生活艰辛贫苦,但仍有温暖明亮的人和事值得。
神经大条搞怪幽默的李崇,爱操心的黄婉宁,天马行空又体贴的顾叔,嘴硬心软的顾子路……
还有小暻。
她真是我见过最漂亮明媚的女孩。
当初来到酒吧的第一眼,我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在我为融不进环境局促的时候,也是她第一个对我伸出了手。
大家时不时有摩擦,她细心呵护着每个人的脾气秉性。酒吧日子清贫,但不管到了什么样的险境,她永远都有办法能力挽狂澜。
她时而内敛,时而欢脱,娇小的身体脆弱,内心却温厚而强大。
她写得一手好听的曲,会时不时地唱歌给我们听。
她第一次尝试喝酒就喝醉了,红扑扑的脸很好看,抱着沙发的抱枕乖乖躺着,嘴里禁不住喃喃起了过去的事。
原来她是陈家的独女,原来她有这么一对不负责的父母,原来她只是渴望能得到一份真挚的爱。
她说感谢我们,因为在酒吧的时候,她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可再见时,她和我说,她已经结婚了。
我十分能共情她的感受,家人的爱是温暖的避风港,要是我的爸妈还在,也不会让我和妹妹活得这么艰苦。
大概是我听错了。
我们日复一日的相处,由懵懂生疏变得熟络,大家出生、年纪、信仰各不相同,确是彼此胜似家人的存在。
纪明阳。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小暻是怎么一个美好的人……
我因为多了几年磨砺的经历,成了大家信赖的大哥。
她醉得厉害,砸吧着嘴,忽然低声:“明阳,你也喝……”
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一场突如其来的抄袭风波将小暻无端卷入了舆论的纷争。
我感觉我好像离她又近了一点点。
看着他们一条条难听的谩骂,我却只能无用地攥紧拳:何慧不是说好只带她回家的吗,为什么要任由这些人肆意地造谣抹黑自己的女儿呢?
第一次意识到被人看重的时候,我很紧张,日复一日地学着各种各样的知识,只希望有朝一日,它们可以成为能让大家依靠的本领。
夜深了,我扶着她上楼休息,壮着胆子小声地询问她:“如果你想要的爱,我一个人也可以给你呢?”
我安慰着自己,心里已经做好了失恋的准备。
我愣了愣,在此之前我从没听她说起过这么一个人。
她消失了一段时间,我知道她在迷茫,我好想见她一面,告诉她我会永远和她站在一起。 很熟悉的名字,是纪华集团的总裁。
她没有回家,而是被卷入了另一场权力相争的风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掉入,所以问她是不是一切都是何慧的盘算,我想带她离开这里,我们去一个没有这些纷扰、有海浪、有阳光的地方。
她却轻轻地推开我的手,谢过了我的喜欢后,转身投入了纪明阳的怀抱。
他能给她保护,让她不用再受何慧的制约。可何慧哪是会随意停下来的人,她还叫我不断扩大声势,不断制造麻烦,不断让她屈服,成为她手中的把柄。
我把证据交到她手上,想让她看清前路,她还是毅然地离开。
我不明白,明明只要和我一起逃离,去一个何慧找不到的地方,就不会……
我的脑子瞬间一空:何慧……
为什么我刚刚反复地想起这个名字。
数千般的记忆袭来,我才恍然意识到,我才是酿成她悲剧的始作俑者。
我待在家里辗转反侧地想,不明白我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的。
我还没报答何慧雪中送炭的恩情,家里还有等着我拯救的妹妹。
幸福的如果是他,不幸的就会是我们。
可视线已经习惯性追随着她,远远地望她一眼平安,在看见她被刘辉威胁的时候,脚下情不自禁地动起来挡在了她身前。
我没想过那把刀会不会刺向致命的心脏,可就是不想看见她受到伤害:明明我还有妹妹,怎么能这么轻易地离去……
昏迷的时候,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躺在无尽的海洋里沉浮,浸泡着我疲惫的身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以为那是救赎,实际是命运加注在我身上的又一场玩笑。
正如冻尸笑面:冻死的人死前,会感到久违的温暖,最终在幻想中死去。她的美好,几度让我忘记自己只是个被卷入洋流的溺水者。
可看见她天使般的脸,我忽然释然,竟然也想到了破局最后的法子。
梦该醒了。】
直至海浪将我完全吞没。
陈暻不管他做什么,只拽着他的领子就要把他甩出门。不想他稳稳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反而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
“知道这是哪儿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陈暻怒眼圆睁,毫不客气地扇了他一巴掌:“滚回去!”
睁开眼,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竟然是绝望更甚。
赵曜被打得偏过头,却反常地笑了起来。
赵曜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陈暻双手揪住了领子。
——
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已经显示全部转出,他看着淡淡地笑了笑,破碎的玻璃门外传来急促的呼吸和脚步声,循声望去,正是匆匆赶来的陈暻。
可就当我以为自己就此没入场深不可测的黑渊,眼前出现竟会出现一抹不可思议的微光。
身体这么不好,跑不得步。
赵曜写下最后一行,将写满的纸张折起,用一旁的U盘压住。
【人生对我来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海啸,任由我如何挣扎,最终只能随波逐流沉入悲伤的海底。 “别装了”,他的语气温吞:“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何慧派来的吗?”
没想到这句话最终还是被摆上了明面来。陈暻缓着呼吸,无奈闭上眼:“嗯。”
他收起了笑,神色冷淡:“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年”,陈暻说谎时下意识视线躲闪,撇开话题:“她这次让你来,打算做什么?”
“不对,应该是更早前吧”,赵曜直白地将她的谎言拆穿。
陈暻叹了声气:其实打从赵曜来到酒吧的第一天,她就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毕竟酒吧一直没什么人员增加,她前脚才在酒吧安定下不到三个月,后脚顾叔就被强行塞了个怎么都推辞不掉的员工,她能做到完全信任才怪。
果不其然,她查到了赵曜的妹妹赵曦,在他搬来酒吧的前一个月,正好转入了一家消费不低的私立医院中疗养,而医院的署名正是何慧。
一开始主动接近他是为了不让他背后的何慧有机会伤害到其他人,可慢慢地,越是了解到他的家境,陈暻越莫名涌出一股同情。
他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或许还能救他回头。
她想着,将话题强行拉了回来:“你不用想得那么多,直接告诉我何慧的计划就行。”
“我会替她揽下所有的罪名”,赵曜说着,看了一眼屏幕,不过多言语:“这已经是我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事了。”
陈暻看见桌面已竣工的界面,虽然还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可大概已经被赵曜做完了。
她咬咬牙,强硬地准备将他带走:“你该受什么惩罚会有专门的人来告诉你,别在这里发疯,只会让自己错得更多。”
“别挣扎了”,赵曜甩开了她的手:“你知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不管最后选择你们,还是何慧,都只会让我更加浑浑噩噩地痛苦度日,为什么就不能干脆恨我,给我个
陈暻哽住片刻:“何慧根本就没有想过帮你隐藏信息,甚至明晃晃地让我查到,摆明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像现在这样随便把你抛出去,当挡箭牌,你帮这样的人卖命有什么意义?”
他叹了声气:“我真的好累。回过头来发现,这是十几年里,我一个人居然经历了这么多,任何的一件事放在普通人的身上,都算得上毁灭性的打击吧?我都努力了这么久,藏了那么久,以前忙着赚钱,现在害怕暴露身份,日日夜夜我没睡过一个好觉,我好想能好好睡一觉。”
陈暻无端地心速加快:“你在说什么,想说自己去当面跟他们说。”
陈暻的语气变得着急:“不管你犯了什么错,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害过我和酒吧的事,你就别管何慧,努力给酒吧卖命去,现在最难的时候不都过去了吗?酒吧回来了,我也慢慢好起来了。只要你端正了态度认错,大家都会原谅你的……”
“那我们呢?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你被她利用吗?我们是你的朋友啊。”
“说起来,婉宁说酒吧又开业了,我还没去看看呢”,他答非所问地笑道:“替我道声祝贺,还有酒吧里的大家,都要好好的。”
更直接的了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