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所言极是。”衡儿挑块点心喂给琥珀。
殿内在论下月骊山下苗的事。
内三关潼关守将段飞、徐林、虎牢关守将的齐庭、张嵩并着城防禁军统领贺兰云五人原是来汇报兵甲化整为零入骊山的进度的。
“三处人马分五路进发,每路四千人,汇聚便是一支两万人军队。”
“而我们上兵部上报的人数是共三路,每处两千人,如此便是三倍的差距。”
“再者,陛下也可安心,多余的人数,我们原也做足了隐蔽性……”
偏隔奉水间,炙饼声O@,分茶声潺潺,温孤仪站在窗口,算了下日子,今个又是小夏子轮值。
“陛下――”贺兰云往窗外看去,不由吓了一跳,他们商议着如此机密的事,廊下一对主仆却正在嬉戏。
方才他们入殿时,原是见过那两人的,原以为早走了,不想却留到此时。
“无妨,是朕让他们留下的。”温孤仪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曾几何时,他亦这般幻想,一窗之隔,他在屋内阅书,她带着孩子院中嬉戏。她喂孩子一口新学的点心,难吃的无法下咽。
孩子哭着跑来向他告状,她也哭,“你两到底谁吃。”
他和孩子便一起吃,哄她,别哭。
她哪会做什么点心。
万人之上的小公主,连盏粥都是熬不稠的!
原该是喝茶都吹温送到嘴边。
公主府里的假公主……
温孤仪突然觉得有点无趣,哪有殿下半分矜贵!
索性还知道迂回来讨好他,这厢多番被扫兴的心舒畅了。
温孤仪一边议事,一边想着萧无忧,目光时不时扫向窗外,要是她还在,见到她嫡亲的侄子……
*
宋嬷嬷回了辅国公府,原是为了卢七的身子,和又一次未成的侍寝。
王蕴想了许久,到底没有松口,只道,“左右她如今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且继续给她用。有备无患。”
“公爷处若是骊山事败,总还有她这枚毒、药,一时毒不死,总能慢慢腐蚀。所以还是要在骊山之前,让她和温孤仪有肌肤之亲!”
“以后再有类似事,不必再来过问了。”
宋嬷嬷默声颔首。
回来公主府,闻其外出散心,也未多想,只早早备了汤浴,给她歇晌时用。
*
这日是五月二十九,裴湛自在此处上值。
闻公主已经外出近两个时辰,裴湛观过滴漏,正欲前去接她,在府门口遇见了她归来的车驾。
“大人怎在此处?”
“臣办差回来,正要进去。”裴湛让过些,“殿下先请。”
萧无忧看他一眼,入了府邸。
“姑娘,那裴大人明明是从府里出来的,如何说是放回来?”琳琅接来水,给她净手。
“我哪知道。”萧无忧捡过巾怕擦了擦,“你忙了半日也累了,这处由琥珀姑姑侍奉便好,带着丫头们下去歇着吧!”
殿内仅剩了主仆二人,两人会心一下。
“殿下身子如何?”
“你可见到衡儿?”
两人同时开口,两句话叠在一起。
萧无忧道,“里外都查了,身子无碍。大夫说,再查便需采血,但也用银针挑了点血液,且看着吧。”
闻无碍,琥珀放心地点了点头,遂将宫中事复数给萧无忧听。
话至最后不由问道,“殿下,你为何要示好呢?白的让他开心!”
萧无忧闻言,亦未多言,只吩咐传膳。
“裴大人用膳了吗?”面对一桌子的膳食,萧无忧低声问了句。
琥珀点点头,“正在用,可要传他?”
萧无忧摆摆手,“我随口问问罢了。”
她为何要向温孤仪示好,是因为她没法侍寝,已经连着两回,一近身就欲呕吐。这是直观又可怕的生理反应。
若是不提前抚慰他,待他回过神来,定没法接受,自己的女人在床第间接触自己,竟是这般反应。
奇耻大辱!
届时他是不是会觉得卢七的抗拒是因为心有所属?
若是如此,裴湛难逃其责!
今日、近日的种种迂回示好,亦是对他的迂回保护。
如同方才他明明是从府邸出来接卢七的,却说自个是从外头归来,明面保持着分寸和距离,亦是对彼此最好的护卫。
萧无忧慢慢饮了口汤水,这个距离目前刚刚好。
只是对温孤仪的示好之下,好坏参半。
将他抚慰住了,他来的便频繁些。这顿膳最后,温孤仪驾临了公主府。
甚至,还带来了衡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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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探亲
◎魑魅魍魉入人间。◎
温孤仪带着衡儿入公主府,一路侍卫侍婢竟连通传都没有。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人从天而降般站在萧无忧面前,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臣妹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萧无忧匆忙搁下碗筷,跪首问安。
这种情境下,卢七若还能记得自己需扮作永安公主,便委实有些假了。当是吓出本来模样,方显真切。
果然,温孤仪并没立马赐平身。
萧无忧能感受到他目光的巡视与威压。
殿中侍女早早被退了下去,唯剩她和琥珀两个。
温孤仪进来时,她与琥珀已经好一会不曾言语,琥珀唯一的动作是给她奉了一盏汤,道了句“殿下慢着些用”。
一切都并无不妥。
萧无忧暗暗吸了口气。
“起来吧!”温孤仪绕过她,领着孩子坐在膳桌旁坐下。
“陛下――”萧无忧顿了顿,似回过神来,“师父用过午膳了吗?怎这个时辰来,也不找人通知一声。”
“为师这个时辰来,不合适吗?”温孤仪看着一桌尚且丰盛的膳食,侧首对衡儿道,“自个瞧瞧,可有你晌午用的点心?”
“这是豫王世子吧?”萧无忧抬眸看了眼琥珀,转身冲着孩子道,“可是世子喜欢孤送的点心?这桌上没有,多吃了腻的。要是喜欢,孤让膳房现蒸去!”
她边说,边给温孤仪盛了半碗腌笃鲜。
杏眸流光,笑意婉转。
是明显的示好,带着明显的恐惧。
温孤仪接过汤盏,低眸细看她。
看得久些。
她的眼眸开始扑闪,长睫隐隐发颤。
温孤仪有些聊赖地轻笑了声,持着玉匙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汤水。
今日晌午,他看琥珀带衡儿嬉戏的模样,突然便想若是萧无忧见到这个孩子会如何。她幼年回皇城后,手足之中相交最要好的便是三皇子萧不渝。
小姑娘重情,易动心。聪慧一贯有之,但多来情难自抑。
他带着孩子如此骤然地出现,若是真是她,多少会有破绽。然而眼下,温孤仪倍感挫败。
面前人从他进来,行礼时被吓得直接又唤“陛下”,忘记扮作永安;到没头脑地在他面前提“豫王世子”四字,纯粹有心讨好却无脑思量;再到那控制不住地眉睫忽颤,和这一刻素指攥衣帛……
“衡儿,见过你小姑母。”温孤仪抬了抬眼。
五岁大的孩子,坐在圆凳上,脚还够不到地。温孤仪这样一说,他只乖顺地点了点头。琥珀赶紧过来抱下孩子,带到萧无忧面前。
“衡儿拜见小姑母,小姑母安。”孩子弯下腰去,恭恭敬敬地磕头。
眉若朗星,薄唇有珠,和三哥生得极像。
萧无忧捏了捏濡湿的掌心,笑道,“快起来,就是头一回见面,小姑母也没给你备见面礼,这个且给你。”
她将腰间一枚巴掌大的玉佩摘下,送到孩子手里。
柔软白皙的五指被拢在掌心,萧无忧想了想,卢七也是可以喜欢孩子的,并不在意多握一刻。遂不由多拍了怕他手背,“这是还未雕琢的,喜欢什么,让司制给你刻上。”
“多谢小姑母。”
萧无忧颔首,揉了揉她脑袋,亲自给他抱回座上。
“陛下――”衡儿轻声道,“公主是我小姑母,那她是我阿耶的姊妹,是吗?”
“没错。”温孤仪点点头,“公主是你阿耶的小妹妹,你阿耶还有一个长姐,是你的大姑???母。她处,还有你嫡亲的阿姊,还有你大姑母自己的孩子,都比你大些……对了,还有你母妃也在那!你不是一直问你母妃是谁吗?想不想去看看他们?”
衡儿对这些人皆无印象,他自两岁被接回大内,便从未再见过她们。
是故温孤仪这样问来,他也只是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然未待他回应,温孤仪便道,“他们都在洛阳旧都,朕许你去看看他们,由你小姑姑陪你同往!”
“明日启程,你去打点行礼。”温孤仪用膳毕,对着萧无忧道,“你也正好见一见他们!”
“你见过他们吗?”温孤仪又问。
三嫂,皇姐,侄子侄女,洛阳旧都……
萧无忧的思维终于慢了些,仿佛心脏被捏了个角,丝丝疼痛阻碍了血液的流动,让她脑子转的不难么流畅。
她顿了顿,对上温孤仪,确定他问的这句“你见过他们吗”,是在问卢七。
遂低声道,“儿时入宫,见过大公主。后来宫宴上,见过豫王妃两回。”
温孤仪不置可否,“此去洛阳六百里,逗留两日,初八之前必回,届时直接赴骊山夏苗。”
萧无忧听话听音,“陛下不与我同往吗?”
温孤仪笑了笑,他当然想同往。
只是一来登基三年,为防刺杀,他极少私服出行。眼下六百里之遥,一路变数太多。二来――
温孤仪看了她片刻,接触的越多,他直觉所致,她实在太像永安了。
或许在无他的境地里,放松了,更易露出马脚。他不去,自有他的耳目代他观之听之。
“师父派裴湛带禁军与你同往。”
*
翌日晨起,公主车驾便启程前往洛阳。
温孤仪站在城楼眺望,不多时,一只雪鹄飞入他手中。
乃是来自遥远的漠河以北药师谷的书信。
大师姐的笔迹,告知他“采血引魂术”胡乱使用后,可能引起的反噬,譬如同伤同病,寿命折损早衰,三花不聚,五气滑泄……虽不确定,但还是盼他早日脱红尘,早日归去。
既入红尘,便回不去了。
温孤仪未有回话,松开雪鹄任它飞回来时路。
*
萧无忧虽思亲心切,却也不敢过分催促车架,如此直到第三日晌午到达了洛阳。因来得突然,裴湛持令牌直接亮了身份,一行人入住在当地刺史府中。
午膳后,稍做修整,萧无忧便带着衡儿上了万安山金光寺。
万安山冬日积雪四月,之后八月皆在化雪。六月天至此,乃是“清凉至此顿疑仙”。又因山高俊而环境幽,萧家先祖在洛阳建都后,曾将此地设为避暑行宫。
站在山巅遥望,尚能隐约看见旧日宫阙。
然而谁能想到,百余年后,这处凉意依旧,却已不是当初清凉的避暑之态。此刻的,沁入骨髓,是人凋零,山河碎的阴寒阵阵。
暮色晚风里,萧无忧立在寺门开启的佛寺前,纱裙如翼,广袖翻飞。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琳琅琥珀皆不曾来过此地,幸得裴湛早早问过路线、气候,做足了准备,拿来一袭披风交给琥珀。
一行人随着殿内看守的僧人转过前厅,后院,终于到了软禁萧氏族人的院落。
裴湛带人一层层设防,自己跟到此处,亦识趣地不曾踏入。
只和最后的二十亲兵都在门外。
“殿下请吧,臣在外候命!”
萧无忧默声颔首。
裴湛守在门边,离她亦不远。
夜色落下来,周遭很是安静。裴湛耳垂微动,还是听到了呼吸声和功法流转的声响。
这一路,陛下把他放在了明面,暗里还随其他着人。
殿内灯火高燃,萧无忧入目,却依旧觉得阴森恐怖。
隔着根根木槛,她看到了她的大皇姐。
那个曾经红衣金箭,在朱雀长街策马过,软箭射中自己心仪驸马的公主,如今蓬头垢面,抱着一截披帛,在角落咬虱子。
“大公主来时便疯了,偶尔会清醒,但是多来都是这幅样子。”僧人解释道。
“那位是……”萧无忧将衡儿掩在身后,看着另一间中抱着枯草唱歌谣的人,问道。
“那是豫王妃。”僧人回话。
萧无忧猜到些什么,只匆忙递眼神给琥珀。
琥珀会意,蹲下对衡儿道,“今夜太晚,姑姑带你去休息,明天我们来寻母妃好吗?”
衡儿格外乖巧,也不多话由着琥珀将他抱走。
“她、她也疯了?”萧无忧问,“怎么会疯的?”
“豫王妃来时是好的,后来孩子……”僧人顿了顿,委婉道,“孩子丢了,找不到孩子她就疯了!”
萧无忧慢慢走上前去,脑海中一遍遍回想,温孤仪是她带回长安的。
苏昔师父说,他道心不稳,不能入红尘。
“小七――”角落中玩虱子的公主突然抬起头,拨开眼前乱蓬蓬地枯草发丝,半阖着眼看过来。
“小七,你是来接阿姊的吗?”她匆忙起身,拍了拍,将头发拨开些。
萧无忧站在木栅旁,一时难以言语。
“不得靠近贵人,此乃永安长公主!”僧人喝退她,“长公主,你且别挨太近,这茂陵公主……”
然他的话还未说完,茂陵公主已经一把扑上来,直拽起萧无忧臂膀,“呼啦”掀起广袖,如同饿狼扑食般啃咬上去。
速度之快,咬合之深,让人触目惊心。
裴湛在萧无忧的痛呼声中,箭步赶来,只得用内劲避开她。
饶是如此,她已经深深咬下一块皮肉,扯着淋漓鲜血,在口中咀嚼,最后一口淬出。
“永安长公主?你也配,顶着孤胞妹的皮囊,占着她的封号,一丘之貉,全是一丘之貉!”
“咬死你,弄残你,难受死那畜生……”
“整日寻这一幅幅皮囊,让我咬死你,你记得弄死自己,又能解脱还能气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