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风里话【完结】
时间:2024-04-19 14:37:59

  裴湛护着萧无忧离开时,茂陵公主的谩骂声不曾断绝。
  夜色深浓,山中树影重重,乱石嶙峋,像极了魑魅魍魉入人间。
  而数百里之外的皇城中,正伏案批阅文书的人,朱笔猛地一顿,一阵仿佛是撕咬的疼痛从右手小臂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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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夜话◇
  ◎臣,是邺臣,是殿下一生之臣。◎
  萧无忧伤得不轻,右手小臂上牙印细且深,一圈表皮连着肉一起被撕下,半块被咬去,半块还颤悠悠连着。
  血从手臂流过手背,滴滴溅散在月白滚银的襦裙上。
  这要说是被兽虫所咬,还能让人少几分心惊。然为人所啃,琥珀和琳琅彼时都不在,此刻一想到画面,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茂陵公主竟然已经疯癫至此,而自己姑娘怀璧之罪!
  “琥珀依旧去守着衡儿,琳琅也去伴着。此处山间寺庙,孩子头回来,未必住得惯。”萧无忧自被裴湛带出,安置在这间庙宇厢房中,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开口说话。
  “姑娘伤成这样,还是让奴婢陪着您吧。”琳琅不放心道。
  萧无忧合了合眼,目光落在裴湛身上,“不必了,你去歇着吧。”
  未几,厢房中只剩了萧无忧和裴湛两人。
  古刹佛灯,零星一点跳跃。
  萧无忧靠在床榻上,目光柔弱又安静,由着对面人给她处理伤口。
  这厢上山,他们没带医官,本想着住一晚, 第二日便下山,未曾想会出这样的事。
  僧人送了点消肿止疼的药酒过来。裴湛验过,再次看了眼萧无忧的伤,轻叹道,“且忍忍,臣去寻些草药。伤口太深,需清创消毒,不然伤口感染后发烧,会很麻烦的。”
  萧无忧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裴湛走到门口,回首道,“臣去将殿下侍女唤来,看顾您!”
  萧无忧掀起眼皮定定看他,最后摇头。
  裴湛被看的心里发毛,鬼使神迎上她眸光。
  去岁,卢七马车受惊,他将人从车厢中救出,高门世家的娇弱贵女,被吓得气喘连连,手足发凉,只死命攥着他衣角不肯松开。
  送回府后,浑身发颤扑在乳母怀中哭泣。
  哭够了,低头红脸,轻声细语同他道谢。
  时隔一年,裴湛觉得面前人仿佛变了个样。
  喜怒哀乐都不似正常情绪流动。
  他甚至觉,她不是卢七。
  三年,他没觉得卢七有压迫感。而这厢,裴湛恍惚间,对眼前人多出莫名的怜惜,和敬畏。
  是故,到底是他先败下阵来。
  他仓皇避过她眼神,只道了声,“臣很快回来。”
  两扇门合上,烛火轻轻晃动,萧无忧却如雕像静默。唯目光落在衣衫血迹上,看得久了,竟有种鲜血层层晕开,天地皆是血的错觉。
  裴湛识百草,???以前在河东时,没少随母亲采摘百草补贴家用。傍晚上山时,原看见山中有不少白头翁,乃清毒消炎的绝佳草药。
  纵是在夜色中,不见星月。然白头翁近一尺高,碧玉经身,紫红花瓣,原是极好辨认的。
  裴湛入深林未走出多远,便已经摘到不少。
  只是夜深人静,倦鸟早已归林,这厢却还能闻羽翼扑翅声。
  裴湛不动声色继续往前摘草药,眼见入了低洼处,瘴气缭绕。他俯下身作摘草状,将一株白头翁用内劲催成粉末,迅速服之,然后撕下袍角蒙住口鼻,如此继续往深处走去。
  夜风拂面,身后点足掠枝的身形擦出细小声响,裴湛耳垂微动,只当不知。待入了低洼最深处,再一次俯身摘药的时刻,腰间长鞭抽出,整个人凌空跃起。
  而深林低洼中,因他蟒鞭横扫,激起瘴气无数。这些瘴气由他内力所控,聚气成形缭绕于鞭头处,直击身后尾随之人。
  因是偷袭,又是凝聚全力的一击。
  身后三人中,左右两人皆被横扫落地,唯剩中间一人勉强以刀面缠住长鞭。奈何裴湛在上,他在下。
  裴湛原是算好了他会缠住蟒鞭,只掌中发力,一掌催化瘴气。对方尚且旋身躲避的瞬间里,他第二招攻势已经再度直辟面门而来。
  “裴中丞,是我!”被扼制脖颈的人抵住身后古树,匆忙出声,“是我、血卫营殷正。”
  不过两招往来,殷正已经中毒又受伤。
  伤是胸口的鞭痕伤,毒是由伤口融入血液的瘴气毒。
  裴湛当然知道来人是血卫营,更清楚来的是殷正。
  从长安出发到此三昼夜,能躲过他两日,直下了官道,走山阴小道,因人少僻静才露出马脚被他发现的,这世上原也没几人。
  且这一路尾随,始终保持着数丈安全距离,只有入夜方近屋细探,裴湛便确定是陛下暗里加派的人。
  无论是出自保护还是监视,于裴湛而言,本都无需揭穿。然他此番所谓,乃是急中生智,为的旁的考量。
  这处毕竟不是岭南一带,瘴气并不算厉害,不伤人性命。只是这般入了血液,极易让人产生幻觉,消磨人的心智。
  “殷首领,怎在此间?”裴湛收掌,赶忙扶过他。
  “在下任务所致。”殷正尚且还有几分清醒。
  “此处并非长安,想必殷首领公差至此。”裴湛看一眼他神色,“方才可有被裴某伤到?”
  “无妨!无妨!”殷正晃了晃脑袋,推开裴湛欲走。
  “殷首领,可是陛下的意思,裴某需要被监视?”裴湛扬了扬手中草药,“殿下受了伤,裴湛采药而来罢了。”
  殷正顿下脚步,他们一行三人接了任务暗里监视公主。其中两人一人擅口语,可丈地外根据口型辨别话语;一人擅易容,可一时千面,扮作香客、游人等随时近身公主周围。如此探得公主事宜告知陛下。
  本来就不是监视裴湛的。
  然方才公主与萧家人见面,裴湛防守太甚,使他们丢了这次机会,算是无功而返。他殷正心中多疑多思,又见公主撤退左右,独留裴湛,便觉得裴湛有疑。遂擅自改了任务,趁裴湛夜行入山,举止诡异,想探得一二消息。
  不想裴湛如此厉害,直接将他们困在此间。
  监视者反被监视,本就是暗子大忌。且他还这般暴露了身份,若是为陛下知晓……
  裴湛将草药累于腰间,从衣襟中取出火石打着。黑夜中,虽是微弱的一点光亮,却已足够明显。
  殷正本能地躲了躲光亮。
  “大人面色虚白,眼下确实乌青明显,像是中了瘴气,且稍等。”裴湛边说边抽出腰间的部分白头翁,以内力慢慢催化,“这个用下便无虞了,首领放心。”
  殷正欲提气抵御毒素,奈何丹田一用力,周身便更酥软,只觉功力一点点消失。
  习武之人最怕丧失武功!
  “首领不妨坐下,打坐片刻!”裴湛也不看他,只兀自道,“首领好身法,从长安出发至今日若非这一夜,裴某都不知首领在暗处。”
  “想来舒坦日子过多了,裴某该回炉重塑了。”
  殷正的身体被瘴毒所困,情绪被裴湛帮助解瘴毒的恩德所困,心智消磨间,话随心已经难由脑支配,只道,“裴中丞谦虚了,在下原不是从长安出发的,否则瞒不了大人这般久。”
  裴湛顿了顿,只继续催化药草,“首领贵人多事,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马上便要骊山夏苗,百官权贵齐上骊山,自有你们忙的。”
  “真这样就好了。”殷正打坐片刻,身子愈发放松,“今时不同往日,早半月我们便聚在了骊山,皆在……”
  殷正到底还是控制了最后的话。
  裴湛手下未停,脑海中更是思绪连绵而过,原来血卫营倾巢而出是去了骊山,“陛下三年来头回离宫过百里,又是夏苗这等事,确实需要各处护卫。”
  殷正笑笑不说话,裴湛已经不需他再说话。
  他本就只想弄清五百血卫营的去处,今日殷正吐的话已经足够。
  “殷首领!”裴湛将化成粉末的药给殷正,起身道,“一半外敷一半内服,首领的毒自然便解了。”
  殷正接过,按其所言,须臾拱手道,“多谢裴大人施手相助。只是今夜……”
  “今夜如何?”裴湛笑了笑,“裴某出来为公主寻药,夜黑风高耽误了些许时辰,如此罢了。”
  “大人既行方便,在下亦还与方便。”殷正又一拱手。
  裴湛未再多言,转身几个点跃离去。
  *
  推门入内,原是极小的声响,然榻上假寐的人还是一下睁开了双眼。
  明明是一副受惊模样,愣在一处的却是裴湛。
  他看不明白,明明是世家养在深闺的女子。
  可是她仿若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待过,方生出如此警觉,甚至随时随地以命相搏。他清楚地看见被她广袖掩盖之下的轮廓,是手握发簪的模样。
  直待识出他,萧无忧身上那股凌冽的杀意才缓缓敛起。
  “抱歉,臣回来晚了。”裴湛在她榻畔坐下,将她拢在广袖中的手剥出来。
  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枚长及三寸的尖头金簪。
  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上头。
  “收起来吧。”裴湛轻声道。
  萧无忧整只手动了动,指头却没有展开。
  “臣回来了,殿下不怕的。”裴湛皱了皱眉,哄道,“您这样紧握,对伤口不利。”
  萧无忧咬着唇口,眼眶发红,一只大拇指抬了抬。
  裴湛突然反应过来,只稍用力掰开她的拇指,给她按揉掌短肌,然后又按揉虎口,按着顺序一次点压各个指头。
  “有没有好些?”
  萧无忧点点头,缓缓松开五指。
  她原是握得太久,精神高度紧张下,五指麻了不得动弹。
  裴湛将她那枚金簪搁在案上,也没多言,只沉默着又给她按揉了会。然后处理先前的伤口。
  上头又快皮肉/欲掉未掉,但肯定长不回去了。
  裴湛看了会,抬眸道,“殿下,这块皮肉需去了,您……”
  他看着面前白鹤般细弱、玉质剔透的一个人,心有不忍。却不想,萧无忧比他干脆,她重新捡起一旁的金簪,横咬在口中,然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裴湛抽开匕首,在火上烤过,回首发现她松开了金簪。
  “臣快些。”裴湛也没让她重新咬上,只托起她臂膀,却蓦然止了动作。
  因为萧无忧整个人挨了上来,趴在他肩头,甚至她伸出另一只手,攥住了他腰间布帛。
  裴湛呆了呆,敛正神思,锋利刀刃划过,将那块皮肉割去。
  萧无忧一声闷衡,原本攥布帛的掌心多攥了男人一分肌理,贝齿不受控制地咬上他肩头。
  六月盛夏,不过两片布帛的距离,她细细咬住了他的筋肉。
  “别动!”裴湛抽了口凉气,却是阻止她松开,“这草药有些疼,一并咬住。”
  他索性扔了匕首,一手拍着她背脊安抚她,一手择了白头翁的花蕊,握紧胫身逼出汁水,然后捧着她的臂膀,将花蕊敷上,汁水撒入。
  根本不是有些疼。
  花蕊入伤口的一瞬,萧无忧后背生出一层冷汗,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待汁水一遍遍晕抹开来,她已经将裴湛衣衫咬破,口中渗出丝丝血腥,是被她牙齿磨破的他的皮肉。
  “好了!”他终于出声。
  原是已经好了许久,偏她要趴着不动,裴湛竟也一时由着她,没有动弹。
  直到这一刻,案上烛火陡然跳了跳,裴湛方回过神来。
  只是他思绪如麻。
  俨如此刻,萧无忧还不曾散髻卸妆,云鬓上一副蝶恋花累金步摇乃簪在她发髻,却勾着他鬓发。
  他欲要挣脱,却缠得愈紧。
  萧无忧尚且保持着趴在他肩背的姿态,将他拉得更近些,然后伸出左手解开。
  只是一只手到底不好解,裴湛遂亦伸过手来帮忙。
  两人都看不清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萧无忧素指划过???他掌心,又酥又麻的一道触感,从掌心直达心底。
  裴湛怔了怔,合眼喘息间,见她如玉光洁的一截脖颈,从薄纱掩映中露出,带着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苏合香。
  裴湛身体滚烫。
  他一把握住萧无忧还在拆解的手。
  萧无忧抬眸看他。
  四目相视,烛影摇曳。
  裴湛松手,瞥过头,只一用力便断开了步摇的纠缠。
  然后起身退开了两步。
  萧无忧回过神,看着他有些散乱的鬓发,只将步摇从发髻上拨下,果然上头勾缠着他的发丝。
  她盘腿坐在榻上,从一旁案上拣来一方丝帕,然后一点点挑拣他的头发,将它们小心翼翼放在丝帕上,最后捻成一股,细心又认真地包裹起来,放在枕头底下。
  “不可以,殿下!”裴湛疾步上来,躲过丝帕,欲要投入炭盆。
  却不料萧无忧随手捡起方才那只发簪抵在自己喉间,冷嗤道,“死人才不会做错事,说错话,连累人。裴大人毁掉它算什么,该毁掉的是孤才对。省的孤生出旁的心思,累您清誉。”
  她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近裴湛,一点点将金簪刺入脖颈。
  血印生出,话语落下。
  “把它还给孤,孤这一生,或许就这么点念想了。”
  裴湛眼疾手快,内劲一提瞬间夺过她手中簪,另一只手已经将丝帕投入星火点点的炭盆。萧无忧转身看过,竟欲赤手上去争夺。
  奈何被裴湛反剪双手,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烧为灰烬。
  她杏眼圆睁,怒视面前人,始终一言不发,唯唇口蠕动。
  四目相对,裴湛突然大惊,捏住她双颊,不让她咬舌自尽。
  “除非裴大人这般看守我一辈子,否则松一刻,孤就自戕。”
  “殿下何必如此执着?”
  “大人又何必如此执着,连一点念想都不给孤。”
  两人僵持了片刻,依旧是裴湛妥协。
  他一点也不相信面前人是卢七,只觉是披了卢七皮囊的另一个人。
  “殿下要什么,但说无妨。唯青丝不可,裴湛已心有所属,再难许卿!”
  萧无忧从他手中挣脱开来,退回榻上,抱膝坐着。
  本来,情爱二字于她,亦是无趣得很。
  她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亦非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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