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对面站着个公主殿下,一时谁也不敢上前越过。
“长公主?”郑盈尺满心想着她堂妹,一时未不似他人多想,只蹙眉道,“您如何在此处?您不是用药去了吗?””
郑盈尺往后看了眼,马上温孤仪便来了,原本由君亲见,胜过无数眼睛。
偏她寻不到堂妹了,莫名却冒出一个长公主!
萧无忧不知裴湛被下了何种药,但方才一眼,分明见他已经口鼻流血,怕是支撑不了太久。
“娘娘觉得孤在此作甚?”萧无忧媚眼如丝,将鬓畔散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这一刻,她亦希望温孤仪早些来。
于是,往前一步,逼退郑盈尺,完全一副护着身后人的模样。心中却盼着有个胆子大的,闯过来看清她身后何人。
“你?”郑盈尺见状,一时摸不着头脑。然再看一眼,见其身上衣衫不整,襟口敞开,又见其这般举止,终于回神却又不敢置信。
只扫过左右命妇,对上她们神色。局外人看得清楚,早早看明白,只各自面露尴尬,别开眼去。
七夕佳节,长公主夜会情郎,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被这样戳破,且长安高门皆知,这天子中意长公主,早晚是要纳入后宫的,如此一来……
郑盈尺虽理清这遭,但又觉什么也不曾明白,明明这是一出她堂妹救郎的大义戏码,如何变成……
“你在此作甚?”温孤仪拐道而来,见得萧无忧,不由大惊。
“陛下觉得我再次作甚?”萧无忧往后看了眼,又扫过一众命妇宫人,回首迎上温孤仪,将敞开的衣襟收拢些。
“你、你敢!”温孤仪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明白了一切,郑六的计划被萧无忧发现了。
裴湛饮药至深,她要救他。
“男未婚女未嫁?“孤为何不敢?”
萧无忧心中念着裴湛,只强撑清明踏进一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两日孤想明白了,孤为何要有那般多责任与牵绊,无论是死去的萧家人还是活着的萧氏血脉,孤已经为他们死过一次了,孤不欠他们。”
“而你,才该不敢。”
“杀了孤,你也得死。”她回首再看那殿室,声音愈发低沉,“杀了裴湛,你的江山便要塌一半。”
“早同你说过,不要逼我。”萧无忧再靠近些,凑在他耳畔低语,“今日,没得选择的是陛下。陛下唯一的选择,便是为孤赐婚。”
话毕,她退开身,目光扫过周遭诸人,冲他软软行礼,“陛下好生思量,臣妹在此先谢过陛下了。”
四目相对,她笑意盈盈,如魅似仙,转身朝那殿室奔去。
一路钗环退尽,青丝披散,衣衫层层退去。
温孤仪耳畔回响,是殿门关合的撞击声。
殿中,萧无忧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地的人。
缓缓伏上他胸膛,擦拭他口中鲜血,问,“还能人清我吗?”
“公主,卢七……”裴湛颤着手推开她,欲往墙头撞去。
萧无忧一把拦下他,双手捧住他面庞,一字一句道,“孤是公主,但不是卢七。”
“你……”
“你告诉过卢七???,云中城中,永安公主与你青丝葬故土。但你没有告诉她,公主说,若有命回朝,可许你一愿。”
“你……是公主?”男人涣散的瞳孔聚拢又散开,只有公主自己知道这些话…
“你听着,你说你欠了永安公主两回。今日之后,你便欠她三回。你,用余生来还,用生生世世还。”
萧无忧撕开他衣襟,将自己一身玉肤雪肌融入他烙铁般烫热的骨骼里。
“孤望有朝一日,你能青云登科,入孤门下,报效朝廷。”裴湛张合唇口断断续续道,热泪汹涌而出。
“今日,许你入孤门下。”萧无忧素手握住另一个他,稳稳送他入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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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僵持◇
◎对不起,臣来晚了。◎
七夕宫宴照旧,陛下离席半晌,更衣而归。
仿若什么也不曾发生。
然郑六下药太重,郑盈尺带往的高门命妇太多,注定不可能如此轻易揭过。
而这晚,真正难熬的不是中药极深的裴湛,也不是即将被坏了名声的卢七姑娘。
真正难熬的是天子与帝妃。
因重生反噬的后遗症,温孤仪清晰感受到萧无忧身上的疼痛。
于她是痛中极乐,于他却是从肉|体转瞬即逝的痛感,蔓延成心口丝丝缕缕绵延不绝的疼痛。
如钝刀隔磨,又堵又闷。
于是,他的眸光便一下又一下如刀似剑投向郑盈尺。
郑盈尺抬眸,明明芒刺在背,对上他、看见的却又是那副温润含笑的亲和模样。然君侧侍奉多年,她实在太清楚对面人笑不盈眼底时背后的狠戾。
再者今日这事,她郑氏当是始作俑者。
果然,在大半时辰过去,宴终人散时,知晓那陋室中男女依旧亲密无间,不曾踏出殿室后,温孤仪空殿高坐,一言不发。
郑盈尺随在身侧,亦不敢多言。
直到郑氏母家妇人寻女,半晌汗流如注颤颤巍巍跪在帝妃二人面前。
郑盈尺方咬唇望向御座,亦跪首道,“臣妹宴会不知礼数,乃妾教导不善,不若让她去大慈恩寺……”
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这是郑盈尺预备求的情,但温孤仪没有让她说出口,只截下道,“那娴妃陪着一道去,可好?”
郑盈尺便闭了嘴。
温孤仪笑了笑,抬步离开。
殿中剩得婶侄二人四目对视,尚未感应过来,禁军便来回禀郑盈尺,道是昭阳殿前院湖中捞起一具女尸,请去辨认。
哪还需要辨认。
分明是温孤仪盛怒,杀人泄愤罢了。
郑盈尺无力地合了合眼,“婶娘自个去吧,本宫便不陪了。”
温孤仪此举,不止泄愤,原还有一重意思。
――为长公主夜会情郎一事分散注意力。
毕竟七夕这晚,郑氏女领舞夺目,这般失足溺亡,的确够让长安城上至高门,下至坊间,唏嘘许久。
一人性命,比之一人名声,论起来总是命更沉重些。
*
而萧无忧知晓这些,已是翌日午后。
她在浑身酸软中醒来,神思晃荡,睁眼半晌方渐渐回笼意识,想起前事。却又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的这长生殿。
她只记得,昨夜那药极烈,裴湛先时受刑初愈,元气未复,提不起内力逼毒。如此从月华初上到月上中天,从被药驱被她控到最后反客为主,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
而自己体力不支,在他抽身剥离的一瞬彻底人事不醒。
“醒了?”温孤仪闻里头挣扎起身的声响,掀开帘帐,甚至仿若心有灵犀道,“昨个是朕抱你回来的。”
话语落下,他到底还是沉了脸。
论及昨晚,他忘不了那间殿室中,她缩在另一个男人怀中,满脸疲惫却阖目安然的模样。
萧无忧下意识拉了把被子,想要遮挡胸口大片痕迹,然想了想实在没必要,只懒懒靠回迎枕上,勾了勾唇角。
似还沉浸在昨夜欢愉中。
血气方刚的儿郎,初时还愣手愣脚,便是得她指点也只是如蛮牛蛮耕田地,直到第三回 才有了些门路……然当真只一点通达,便改了质量。
时值宫人送药而来,温孤仪接过,吹凉喂她。
萧无忧瞥过头,片刻自己接过,慢慢用着。
一盏汤药尽,温孤仪便将杀了郑六的事告诉了她,亦明确告诉她杀人的缘由。
“你看看,说到底若非你半途拦截,这如花似玉的一条命不至于香消玉殒。”温孤仪接过她手中空盏,给她别过鬓边发丝。
“昨夜里,初时她自起恶念,终时死于你手,与孤何干?而恰恰相反,孤乃救下一条君子之命,怎到你口中,反背一条人命?”萧无忧不退不拒,只柔柔笑道,“陛下当真以为孤是卢七,如此为你意识所控!”
她靠近温孤仪,轻声细语,“你自己毁道沉沦,休想拉下孤与你俱黑。”
昨日已经撕破脸,萧无忧便半点不再同他虚以委蛇。
温孤仪死死盯着她,耳畔回响起她昨夜话语,突然便意识道,仿若当真已经没有什么可胁迫她。
直过了良久,他方继续道,“不愧是朕手把手教出来的,能这般将我一军。这厢还这般镇定,连裴湛安否都不问一句,料定了朕不会动他。”
温孤仪兀自点了点头,敛去寒色,笑道,“只是到底百密一疏,裴湛未必是良人。”
萧无忧抬眼看他,眉宇微提。
未几,她便明白了温孤仪的意思。
昨夜确实有一处漏洞。
她扔开郑六后,没有来得及回裴湛身边,后来言语中因心忧他,亦不够周全。
也就是昨晚诸多命妇宫人,虽知晓长公主七夕夜会情郎,偷|情于偏殿,但与何人苟合、情郎是谁,却无人知晓。
他一手以郑六之死转移注意力,一手看似保全裴湛,亦是将此事的风波控在最小的范围内。毕竟一个长公主的风流韵事已经足够让全长安城津津乐道许久,若在加一个三品高官,且还是曾同她有婚约的……
自己拼命想将事闹大,破开眼下僵局,立起新局面。
温孤仪则用力想将事态扼杀在摇篮中,同时亦在诛她之心。
果然,温孤仪看一眼外头天色,道,“这个时辰,你都醒了,他不会还睡着吧。若他真心要你,今日便早早更衣梳洗,来此侯你,跪在宫门口求娶你。”
“昨日,可是他把你弄成那副模样的,怎的不担心不着急了?”他捏住萧无忧下颚,拨转她面庞往窗外看去,“你看啊,日光融融,漫天流云,你相中的人他没来。”
他又招手唤来琥珀琳琅,“你贴身最忠心的婢女,你大可问问她们,昨夜那间陋室中,朕抱着你,真诚又真心地与裴湛言语了何话。”
萧无忧挣脱温孤仪的禁锢,将目光投向婢女。
两人面面相觑。
“琥珀,你说。”
“回殿下。”琥珀顿了顿,“陛下同裴将军原话:今夜皆不论,回去想清楚。你来求娶,朕赐婚。你不来,朕亦尊重你,长公主始终是公主,有朕便有一切。”
萧无忧闻言,不由又看了一眼外头,他确实没来。
“朕不赐婚。”温孤仪眼中燃起得意之色,“还是那句话,且待裴湛自来提亲。他来,朕便同意。他不来,便是你之命。”
温孤仪起身离去,走出两步却又回头,“忘了与你说,他有爱人离世多年,他曾亲口与朕言,终生不娶。”
萧无忧攥了攥被褥,意识到温孤仪能同裴湛说那些话,原是这个缘故。
为这个缘故,温孤仪便输定了。
“七七!”温孤仪回到她身边,揉过她柔软光亮的长发,温声道,“亦莫觉得他会因责任娶你,你方才也听到了,朕与他说了的,朕方是你的一切。”
“你的后路,我切断了,也铺好了。”
萧无忧扫他一眼,拣了舒服的姿势靠在榻上,“陛下且记得自个话,裴湛求娶孤,你便放人。”
温孤仪给她掖了掖毯子,“朕一诺千金。”
*
太阳从正中滚向西天。
日落月生,月降日出,又是一日。
温孤仪来看萧无忧,给她带来一本奏章。
上书道,裴湛休沐,回去河东祭祖。
“等他回来,他自然就入宫了。”萧无忧坐在水榭长廊,搅拌鱼食。
“祭祖是什么急的事,不能先来一趟宫中看看你?”温孤仪笑道,“你说他是着急走,还是已经根本就不想入宫了?”
萧无忧给湖中撒了把鱼食,不欲接话。
“这请休奏章,还是今个同僚给他转代的。”温孤仪补充道,顿了顿又继续言语,“是故朕猜测,说不定过两日他便申请外调河东,不回来了。”
萧无忧起身离开。
*
从长???安往返河东,至少需要二十日。萧无忧算着日子,裴湛最早也该七月二十八方能回来。
回想同他的两次相遇,再想他的两次退婚,她相信的他。
然温孤仪虽阴阳怪气,但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区区祭祖,如何腾不出时间来见她一面。如何这般急切离开,连着奏章都要人转呈。
难不成当真不愿面对当日事吗?
还是他从来喜欢的只是想象中的自己?
如今自己魂魄归来,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反而让他惧怕无所适从了?
她的人是真的,责任也是真的,血仇亦是真的,本来他只是对亡人的坚守,途中弃了也无人可知;如今和她在一起,便要活生生担下这一切,他犹豫了是不是?
甚至,甚至他是否还介意她嫁了那么多次人?
萧无忧告诉自己,不该这般想他,可是时日流逝,她总忍不住乱想。
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
譬如她与温孤仪,曾经耳鬓厮磨、携手长大,不也走到今日地步吗!他们好的时候,在药师谷的时候,何曾会想到有今日!
夜色昏沉,床榻帷幔帘帐层层落下,萧无忧抱膝窝在角落。
七月二十八早已过去,明日便是八月初一了。
她将面庞埋在膝间,隐忍抽泣。
“殿下,臣来了。”当是幻觉,她竟然听见了裴湛的声音。
“殿下。”一点光影靠近自己,伴着又一声低唤。
萧无忧抬起头,寻光望去。
榻畔帘帐浮动,男人捧着一盏烛火,坐在她榻上。
见她望去,便往上挪近些,还不忘将帘帐掖好,将自个藏好。
一点烛火摇曳在两人中间。
纵是乌衣夜行,萧无忧还是辨出他容色。
“你……”萧无忧瞪圆了眼睛,抬手触他面庞,反手扬起,却到底没舍得落下,只如同猫爪挠人,抓了抓他面颊。
“你出去!”姑娘瞥过头,言不由衷。
“殿下容臣将话禀完,您且一字一句地听,听完且赶臣走。”
“说吧!”萧无忧边听边从他手中接过烛火,凑近细看,见他满脸疲色,形容稍瘦,眼中布满血丝,眼下尽是乌青……
然随着他话语一句句落下,她只呆呆愣在一处,唯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话尽许久,她都未曾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