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仪自能想清楚,若当真是她的人,自然只会震慑,断不会如此赶紧杀绝。毕竟她与他同命相连。
他死,她亦亡。
却不想温孤仪沉沉望向她,半晌冷嗤道,“不知殿下此来何为?”
“皇宫到这,可比宣平侯府至此,还要远些,且他们殁的是自己女儿,您这般快,如何比他们还着急?”
“孤……”萧无忧心中愈发不安,她已经太久没看到温孤仪如此神态言语,然这一刻索性便直言了,“方才孤闻,刺客都处理了。孤来此,是与大人说明,非孤所为。缘由你也清楚。”
温孤仪闻言笑了笑,“臣当然清楚!如今殿下惜命的狠,所以啊,殿下急来臣府中,根本缘故是什么?”
“想来殿下自不会为了关心臣身体。”温孤仪走近一步,“殿下如今在臣这如此在意的,大概只有那半枚虎符了,可对?”
“对。”萧无忧理了理衣襟,“大人若不要休憩,此刻便随孤宫论证,或者把虎符交给孤,你自去歇息,孤绝不扰你。”
温孤仪抬眸看阴霾天际,看因风飘拂的柳絮,伸手给她掖了掖披帛,“唤你回来这一遭,原也不是完美,各种弊病。譬如,即将三月柳絮起,这幅身子便得精心护着,小心哮症发作。好好的。”
萧无忧蹙了蹙眉,不知他何意。
却见他躬身俯首,道,“恭送殿下。”
萧无忧还未开口,这人便自个起身,“臣累了,先回府,天大的事,且再说吧。”
待萧无忧回神,太傅府大门已经沉沉合上。
浓云翻涌,平地风起。
萧无忧站在兴道坊上,唯府门铜锁在合上一瞬撞击的声响,如刀枪剑戟交错,久久回荡在耳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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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论政◇
◎但孤盼,郎君之下策,永不启用。◎
如今大青山屯兵不足五万,由俟利发阿史那文每坐镇。
而阿史那默伊共兵甲十二万整,将近三倍的兵力,在大青山以北的定相城盘踞,欲要吞下大青山兵甲,以图一统突厥。
相比从外族寻求救援,是人都会倾向内政一统。
是故这日勤政殿中的第一次议会,便是确定蓝祁求援这一动机的合理性。
蓝祁所论,分两部分。
首先论默伊之恶。好杀淫掠,反复无常,亲小人远贤臣。凭他两片薄唇,殿中诸臣自不会亲信。
然他以数年前崔抱朴通敌一案为辅证,道是当年其就是入的默伊座下。
“各国暗子窃密,古来有之。然崔抱朴乃将领非暗子,行通敌之事,却被默伊重用,便可反正默伊之品性。默伊用之,又挑族中内乱,便可再论之。同样崔抱朴勾结外族欲杀将回来,便是其行可诛。如此,用尔等中原话“人以群分”三证之,默伊乃恶。”
至此说明,他便是服从默伊内政一统,之后也不得好下场,故而才决定外出求援。
“然你此举,到默伊口中,亦是通敌叛国之行径!”御座上的天子饮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蓝祁颔首,并不否认。
只将第二点缓缓道来。
这处所言同晨起萧无忧向裴湛所言的基本一致。
他道,“汉家文化礼仪相比突厥更加先进和开明,可以开化族人,以更好的发展。从这点论,天下当不分部落种族,天下当是万万臣民之天下。”
话至此处,萧不渝看向刚刚从太傅府回来的萧无忧。
只是萧无忧神思有些涣散。
一旁的裴湛接上了君主目光,知他意思是问蓝祁人品,和这番话的可信度,遂郑重点了点头。
萧不渝命内侍监添了一次茶。
饮茶毕,殿中又静了一瞬。
这回是内阁宰相薛子华开的口,只道,“汗王所言,尚能表明你之心诚,你之行正,然于我大邺又有何益处?”
千里出征,粮草辎重,点将调兵,皆是不可马虎的大事。
薛阁老道,“若我大邺不出兵,等尔内乱,坐观山虎斗,再收渔翁之力,岂不更好!”
蓝祁用不惯这处茶水,勉强咽了口,目光从右侧萧无忧身上扫过。
本来这日入殿时,他并未留意。直到萧无忧往返间,方引起他的注意。
虽然一路而来,他亦听闻大邺永安公主重生的故事。但坊间谈资,多来添油加醋,人死怎可能复生?
只是这厢冷眼瞧去,除却眉间朱砂换作了牡丹花钿,这容貌实在太像了。最主要是那股从眉宇从流转出来的气韵,分外熟悉。
“大人所言不差。所谓坐收渔翁之力,当年贵邦的永安公主便是用过此计。”这话出来,萧无忧本能地抬眸看他,一下同他眼神交汇。
而满殿君臣亦齐刷刷投来寒芒,转身又将眼神转到公主身上,露出一点欣慰。
即便耻辱洗清,公主和亲一事,仍是戳在他们心口不可触碰的底线。
萧无忧的一眼,群臣的神色变化,突然间便让蓝祁相信了那个传闻。
他从容道,“当年永安公主和亲,亦是小王的新婚妻子,本王待她不薄。原不仅仅是因为她乃贵国之公主,更是因为小王钦佩她心怀大义,为家国而舍私情。纵是???她挑拨我族内乱,兵甲损耗过万,小王于公自是恼怒。然站在一个将领的角度,则万分欣赏公主。”
“甚至,小王与公主说过,彼时若无国仇家恨,或许我与公主当真能做夫妻,即便做不成,也可做盟友。”
蓝祁侧身拱手,“公主殿下,小王说的可对?”
萧无忧站起身来,还礼道,“久违了,蓝祁可汗。”
“小王以茶代酒,敬公主。”蓝祁回到座位,恭敬端起茶盏。
萧无忧也未急着喝,只道,“来人,给可汗换马奶酒。”
这杯酒干掉,联兵的事基本成了一半。
本想再论下去,不料萧不渝突然气喘,疾患复发,遂匆忙传了御医救治。
勤政殿中萧无忧继续主持会议,将前头薛阁老的“价值性”论完。
亦是蓝祁话述,道是,“若贵朝观山虎斗,被逼急之下,小王或许便又与族弟联合,纵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却也是尔等之患。毕竟大邺复国不久,兵力并不算十分顽强,然若是合作联兵――”
他看了眼萧无忧,起身跪首,一字一句道,“不论此战成否,小王都愿向大邺称臣。”
话语落下,殿中群臣面面相觑,萧无忧扫眼看去,同裴湛视线相接,半晌道,“可汗先前所言,你部被困大青山,请问能坚持多久?”
蓝祁诚实道,“如今由俟利发坐镇那处。殿下当是知晓其能力的,小王来时,他道为我死守半年。”
去岁十二月说的这话,如今已是二月里,便还有三月时间。若出兵前后二十余日可达战场。
然战机稍纵即逝,战场亦是什么都可能发生。
萧无忧心中盘算,片刻道,“这日都累了,陛下又病重,缓一缓我们三日后再议。”
蓝祁还欲说话,亦被她抬首止住了,“可汗放心,七日内必给你答复。若可行,十日之内出方案,半月之间出兵甲。”
话已至此,诸人自然皆无话。
只有萧无忧再次叮嘱,“此乃国之机密,出此殿,闭口忘此言,否则按军法处置。”
臣子领命,蓝祁亦感激颔首。
诸臣告退,老国公卢焕花甲之年,又身有多处兵戈旧伤,行走间遂慢些。
萧无忧亲来扶他。
“祖父,您如何看?”萧无忧扶着他,身边除了裴湛,未有宫人,只在回廊下慢慢走着。
卢焕道了声谢,侧首看身边孙女,也没直接回话,只缓了片刻道,“臣就瞧着这位蓝祁可汗,言行谋略里,颇懂我汉家文化,这方面确实学得不错。”
“他多年前礼贤下士,寻得一位高人,那人才是真正懂我汉家文化,中原礼仪,将他教得很好。”
“高人?”卢焕好奇道。
“便是如今坐镇大青山的俟利发,阿史那文每。”萧无忧赞誉道,“他本一布衣,当年在蓝祁的继位中,平定舆论,为其聚拢民心立下过汗马功劳,如此方得了突厥皇室姓氏。”
萧无忧说到这处,心中不由想起那个面容溃烂、身带异味的异国老人。
若无他的批语策略“保永安公主,方可保突厥”,她未必能熬七年那么久。虽说是为的突厥,她不过是他政策推行中的一颗棋子,却也无形中让她得以存活。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这蓝祁得此人,是他的造化。”卢煜亦叹了声。
萧无忧颔首,“所以祖父觉得蓝祁此行,我们乃机遇大,还是风险大?”
卢焕戎马半生,膝下唯有卢文松一子,本来卢文松尚有三子,却在自家内乱中全部死去。如今小半年过去,卢焕已经须发皆白。
他被萧无忧扶着,另一边是裴湛护在身侧。
走在甬道上,看宫城朱墙碧瓦。
宫门前驻足回首,又看飞檐叠嶂的九重宫阙。
半晌道,“先祖开国立世不易,尤其是外祖母昭武女帝四方征战,开疆拓土,更是艰辛百倍。大邺如今难抵当年,是求稳,还是进发,且再看看!”
萧无忧和裴湛皆无话,目送卢煜车驾离去。
*
送走老国公,萧无忧又回了一趟甘露殿,闻萧不渝用药后已经睡下,便也未再去打扰。只传了太医问话。
太医讪讪不敢言,最后拐着弯委婉道,“陛下本就重伤未愈,又闻皇后薨逝,神形俱损,若是好好保养,能熬过今岁……或能大安。”
萧无忧未动肝火,只隔屏风看榻上人轮廓,吩咐太医好生照看。时值衡儿亦在,本想带他在身边照顾。
本来每日间都会有一到两个时辰,是温孤仪带他,其余时间则萧不渝自己带在身边。眼下这一日里,状况频发,自无人照料孩子。
然却不想涵儿摇头道,“父皇前头吩咐过,若他不好,衡儿需先禀孝道,侍疾在榻,不得扰小姑母处理政事。”
“小姑母――”衡儿话语接连而来,“是不是过了今岁,父皇就彻底好了?”
萧无忧俯身揉了揉他脑袋,“好好照顾你父皇,有事便着人来寻小姑母。小姑母一直都在的。”
孩子听不懂,她久在宫帏,自然能听明白。
太医的意思,萧不渝熬不过这一年了。
*
这一日出宫回府,正值午膳时辰。
萧无忧心中有事,便也无甚胃口。
裴湛陪她一道用膳,盛了汤水喂她。
她接来用过,觉得口中寡淡,于是拉过他的手摇了摇,“大人,我们喝点酒吧。”
点名要了剑南春。
烈酒佐愁肠,饶是萧无忧酒力甚好,二两入腹,便已经半阖了眼。
又一杯抬起,被裴湛扣住。
“殿下借酒舒缓愁绪,至此足矣,再饮便伤身了。”他弯腰将人抱起,姑娘细软臂膀拢住他脖颈,头往胸膛靠去,还未到寝殿,便已经睡着了。
裴湛守了片刻,见她呼吸匀称,遂转身至前衙处理公务。
常规事务有詹事、长吏打理,他的重心且在蓝祁此行上。
联兵之举,重在调兵。
如此便落在虎符上。
而如今掌兵符的两位都不太好。
陛下病重,温孤仪又遭遇刺。
裴湛盯着地图,素指敲击桌案。未几寻亲信传话,自个卷起地图去了萧无忧寝宫偏殿寻出沙盘图比对。
一个多时辰,萧无忧醒来时,头还有些疼,琳琅早早备下了醒酒汤,侍奉她用下。
“怎么这么稠,味道倒不错。”萧无忧搅着勺子。
琳琅笑道,“裴大人给的方子,说里头一半是药膳,混了山药和枣泥,让您多喝两碗。解酒又解饿。”
“您午膳尽饮酒了,不是没进什么吗!”
萧无忧摸了摸肚子,眼中凝出光彩,当真用了两碗。
更衣来寻裴湛,观偏殿中人,不由将她吓了一条。
蓝祁竟然也在。
他身份特殊,行踪又是紧要,纵是皇宫至公主府并无多少路程,然总有风险。
“他派人接小王至公主府的。”蓝祁起身问安,先开了口。
裴湛无语望天,也懒得辩解。
“你接他来此,可有要事?”萧无忧见沙盘开展,遂上来观看。
裴湛也不绕弯子,直言相告。
原是他观云中城到大青山一路地图,方看出端倪。
大青山东西延展,北靠定相城,便是如今兵临的默伊部,南面云中城。若是大军直入,纵然从唯一的南线行军,穿过云中城,上白道城,最后转入大青山,如此合兵抵抗。
此乃正兵。
但是尚有奇兵可行。
裴湛指落沙盘,将旗子落在大青山之北。
萧无忧蹙眉,抬眼看他。
单旗直入?
“你是说从北边走,突袭定相城?”萧无忧喃喃道,复又不解,“北边无路,都是悬崖绝壁,大军如何行过?”
话语落下,她瞬间恍然,只不可置信道,“奇兵?你……”
裴湛颔首,看了眼对面的蓝祁,“臣问过可汗了,北边自然行不了千万兵甲,但若是暗子血卫,尚可一试。”
“理论确是如此,然上有冰川积雪,内有虎豹财狼,古来飞鸟难渡,猿猱愁攀援,突厥立世四十年,尚无人越过。”
“突厥人不行,我大邺儿郎未必不行。”
裴湛一贯似良玉在潭,沉静无波,难得这般露锋芒。
萧无忧隐笑看他,只觉这人月韵霞姿,愈发丰神俊朗。
当真一点寒芒慑人,转眼又是光华内敛,只低头推演路线。
道是蓝祁看着萧无忧,眼中颇有几分欲要故人叙旧的意思。
“可见幸得裴某将可汗接来了。不然可汗大抵也会乔装入府,寻殿下讨论公务。”裴湛抬首道,“可汗既懂汉家礼仪,便该知这般看闺阁女郎,并不礼貌。裴某观图短短几息,您看四回了。”
萧无忧在正座上,差点没被一口茶水梗住,只拂袖掩口咽下,亦掩过忍不出的笑意。
这人脑门也长了眼睛吗?
蓝祁也不恼,汉家文化学得是好。
可谓蛇打七寸。
他挑眉道,“小王一路而来,可是听到不少公主传闻。但不管是哪一种,有一点都是一样的,便是公主重生,乃仰仗当今太傅师门秘术。将军今得佳人良缘,怕是得多谢昔日公主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