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的好过了头。
将军扔旗,公主搁盏。
突厥汗王毕竟有求于人,一下看出颜色,遂赶紧道,“小王够惨淡的,千里求救,还要被恩爱鸳鸯恍眼,口不择言了。”
想了想又道,“然英雄所见略同,择人为妻的眼光上,将军同小王乃一致。”
“来来来,小王敬你。”蓝祁四下看过,“上酒来,如何?”
萧无忧正要传话,便闻裴湛声起,“今日殿下已经饮过,还是以茶代酒。”
茶尽如酒干,尽在杯中。
倒是萧无忧话多了些,问蓝祁,“你一路来,听了很多孤复生的事?”
“很多,特别是外三关,传得沸沸扬扬,反倒是临近京畿论的少些。”蓝祁想了想道,“殿下见谅,其实您重生这事,偏远之地,传得并不好听。”
“怎么说?”裴湛问道。
“说法很多,但有一种格外多。都道殿下并不是真正的永安公主,乃是温孤仪寻来的一个同公主容貌相似的女子,如此入宗室,理朝纲,混乱皇家血脉。道是温孤仪明面放权,实乃以退为进。”
萧无忧豁然起身,拢在袖中的手指尖发凉又发颤。
“若非小王熟悉殿下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相比公主重生这样的说法,原是更信民间流言。鬼神之论到底缥缈,人心之策却世间常有。”
“流言止于智者。”萧无忧笑了笑,“时辰不早,可汗先请回去吧。”
“臣来护送。”
裴湛往来很快。
夕阳西下,萧无忧坐在临窗的位置,孤影狭长。
裴湛上来,同她隔案坐下,让她看地上图样。
二人并肩,人影交叠。
公主露出笑颜,唤了声裴郎。
“按蓝祁描叙,传闻当是由远往近,声势愈淡。这根本就是计划严谨,特意让我们身在京畿之人,不易听见,如此放松警惕。”萧无忧惴惴不安,“到底是谁如此居心!”
“且不急,兵来将挡,如今是我们在暗处了。可以暗查,也可以明诈。”裴湛思忖道,“眼下首要还是蓝祁这处,无论是否联兵,他都不宜在京畿太久。”
萧无忧揉了揉眉心,嘴角勾起俏丽笑意,凑身道,“大人可真关心他,一心为他考虑。”
“臣是为他考虑吗?”裴湛伸手将人抱来身前,给她按揉太阳穴解乏。
“知道你是为了孤。”萧无忧想起先前北线突袭的战略,拉过他的一只手亲了亲,“你怎知孤愁这处?”
裴湛抽回手,轻叹,“您晌午急急前往太傅府是何意,臣自然明白。回宫后容色更为凝重,想来是在太傅处吃了闭门羹。如此心焦若是联兵,恐他不愿交出虎符,可对?”
“臣倒觉得太傅不是这种人,只是他再怎么无情郑家女,毕竟一介女子死在他眼前,又是为护他而死,多来心中憾动,且容他缓缓。”
“臣排北线,乃下下策,但亦是给殿下的后盾。万一,臣道万一,虎符不能合一,臣便带人行此道,殿下安心便是!”
“孤安心。”萧无忧转过身搂住他,摇头道,“但孤盼,郎君之下策,永不启用。”
*
这晚裴湛回了自己府宅,看望至亲,晚间亦不曾过来。
萧无忧睡得尚好。
她被裴湛开导,其实原也无需这般提前发愁,内耗神思。毕竟出兵这回事,先前证明了合理性,价值性。
然还需再论必须性,和可行性。
故而不必忧思太多,且保养身子为关键。
这样想来,萧无忧心胸开阔了些,左右萧不渝亦病着,且彼此都安安神。
不想翌日午间,内侍监传话,陛下身子尚可,依旧传前头九人于勤政殿进行加议会。
蓝祁自然迫不及待,其他人亦无多言,唯温孤仪处依旧府门未启,告假未来。
这日论出兵的必须性。
听锣听音,其实九人中,内阁三位宰相、兵部、虽没有反对出兵,却也没有支持。他们之观点亦无错,乃是求稳。
勤政殿中,诸臣结合前一日所论,一则蓝祁可信,二则蓝祁愿称臣,确乃合理又有价值。如此议论数回,将话头重新头回蓝祁身上。
道是让他再列处一道,可以说服他们的理由。
蓝祁颔首,片刻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
一瞬间,殿中气氛瞬间凝固。
裴湛箭步起身至御案前,将天子兄妹护在身后。
“各位莫急,这确是一柄匕首,但小王无歹意。裴将军可转呈陛下。”蓝祁恭敬奉上,“此把匕首,乃小王恩师俟利发所有。来时他赠与小王,道是若大邺君臣于出兵犹豫,需物佐证,且小王将此匕首拿出,道是见此匕首,定会出兵。”
话毕,他躬身上前,手指柄上宝石,道,“将军可将此宝石掀开。”
裴湛警戒看他。
“将军无需这般警惕,小王命在你挥掌间。这处何意,本王亦不清楚,只是按吾师所言相告罢了。”
裴湛接过匕首,指尖发力,凝指于上,未几将宝石化碎,清理干净。
而原本宝石遮掩处,赫然出现一个“瑜”字。
裴湛不知意,只转身奉给萧不渝。
“吾师道,萧家皇室,嫡系子孙,见此匕首与上头字名,都会知晓何意。”
然还未待萧无忧和萧不渝回神出声,殿下老国公卢焕已经颤巍巍站起,又急却又慢走上前来,声色紧哑,竟是带着哭腔,“陛下、陛下……可容老臣看一眼!”
“快送去。”萧不渝递给裴湛,然目光同萧无忧接过,显然兄妹二人已经明白意思。
萧无忧更是突厥七年,往事竟现,震撼不已。
然,闻殿下老国公之呼唤,更是满殿俱惊。
二寸短刃,鎏金刀鞘。
刀身刻字。
柄刻一字“瑜”。
身刻五字诗。
卢焕缓缓拔出刀刃,五字依次现出:
――为国作坚壁。
“阿兄,阿兄――”浑浊老泪从他饱经沧桑的面庞滑落,颗颗滴在银亮闪光的刀刃上,折射出故人容颜,“陛下,是臣兄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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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请战◇
◎她终于品出一点细水长流的味道。◎
话要从萧无忧的祖父庆熙帝说起。
四十五年前,庆熙二十一年,亦是庆熙帝泰山封禅归来的第四个年头,半生勤政、文治武功眼看就要超过其祖母昭武女帝的天子,愈发狂放自大,迷失自己。
彼时昭武女帝的小女儿,辅国大长公主正好接了西北暗子营密报,需要朝中挑选出合适的第三任接管人。
西北暗子营第一任掌舵者乃昭武女帝胞弟,□□萧瑜。
姐弟二人一人在长安坐明堂,执掌天下,如日光辉。一人在西北以玉面书生之身份,经营暗子营,训练暗子以潜入边地各属国部落中,似星月隐于暗夜。两手足同根连枝,明暗辉应,统御着万里山河。
而西北暗子营唯萧家嫡系子世代知晓,后萧家血脉分流卢氏一族,便亦传卢氏嫡系。
是故彼时辅国大长公主接到密报,也不曾彷徨,直接便选了早早培养在手的庆熙帝第九子。
却不料庆熙帝色令智昏,受九皇子生母蛊惑,临门改意,不同意九皇子接管,为此还打断了他一条腿。
大长公主无奈,只得寻来自己资质稍逊的长子,托付此任。
于是便有了后头所谓的卢氏长子贪慕番邦女子容色,离家远走,不知所踪,除名宗室等等。
“人生九子,各有不同。有人退,自也有人愿意进……”卢焕抚摸着那把二寸弯刀,叹息道,“只是可怜郑家女痴心一片,不信阿兄负心移情,离家寻他,这些年……这些年也不知是否还在人间!”
许是意识道此乃勤政殿中,卢焕有些报赧回神,“这把弯刀,原是一对。乃昭武女帝之母秦王妃所有,分赠于一双儿女。”
“赠与昭武女帝的,上头乃女帝名讳,瑾。是我大邺等同于传国玉玺的存在。而传给□□的便是这把刻有瑜字的,乃暗子营掌舵者世代流传,是其清白忠心的证明。”萧不渝接过话来,“当年祖父为帝期间,引起节度使治乱后,这两把弯刀便都失踪了。原来这把是在卢家祖父手中。”
“老夫且问你,给你这弯刀者,年岁几何,容貌又是怎样?”卢焕这回静下心思索,那人亦未必是胞兄,也许是又一任暗子营掌舵者了。
“他……容貌已毁多年,年岁确与大人差不多。”蓝祁此刻原同他们一半震惊,他虽然怀疑过俟利发的身份,但是总也不曾想过,竟是萧邺王朝数十年前便插的暗子,还是如此宗室亲贵。
“但他当是大人兄长。”蓝祁细想道,“他的眼神这厢???想来,同您一般无二!”
“怪不得……”蓝祁喃喃道。
“怪不得什么?”卢焕追问。
“怪不得小王曾有一次,撞见俟利发南面跪首,问他缘故,他说想家,想南边的亲人……小王还以为他说的是漠南草原。”
“本来阿兄是有回来的机会的。只是当年节度使之乱爆发,将分舵基点打得七零八落,交通要塞阻隔,如此经营了数十年的暗子营如同断线的风筝,一只只断了音讯。”卢焕长叹,俯身跪首,“臣请陛下出兵,不仅仅为我阿兄,当是阿兄看明白了此间局势,可战。”
老国公挺起背脊,“老臣尚可一战。”
“快起来。”萧不渝亲自扶之。
这一仗自然是要打了。
已至此,殿中诸人对那位远在异国他乡的宗室子由衷的敬佩。且不说他潜伏一生,便是临到此间还是留了退路。
即便给了弯刀如此信物,却也不曾完整告诉蓝祁自己的身份。若是在这之前大邺朝便已经答应出兵,他的身份便仍旧是秘密,即便蓝祁怀疑却仍无证据,他便依旧是插在突厥心脏处的一把钢刀。
自然,如今身份暴露,亦没什么。
大邺就此出兵,从此收突厥于臣下,版图再阔,且他为暗子一生,到最后却为母国寻来如此能战却不好战的盟友,这一生实在太值了。
萧不渝看过时辰,一来考虑到自个身子撑不住,二则又因温孤仪不在,遂道具体事宜,明日再议。
这已经比原计划快了许多,蓝祁便也不再强求。
*
诸臣离去,萧不渝留下了萧无忧和裴湛闲话家常。
说是闲话,然细听全是嘱托。
一则乃萧无忧婚事。
这厢他没同胞妹言语,只看向裴湛道,“朕已经赐婚,诏书下达,她跑不掉了。就是一点,眼下战事在即……”
“罢了,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萧不渝顿了顿,垂下眼睑笑道,“朕乃私心,想让你同七妹晚些成亲。太傅他、这几日态度,明显在置气中……咳咳咳……”
“皇兄,您慢些。”萧无忧站在他身后,赶紧给他端上茶盏。
“陛下!”待萧不渝缓过劲,裴湛将话接来,“臣明白您的意思,您是怕刺激太傅,恐他不交虎符可对?臣理解,既要出征,国中自不能再乱。”
他看向萧无忧,“只要殿下不觉委屈,便成。”
萧不渝转首问胞妹,“委屈吗?”
“不敢委屈――”萧无忧娇嗔的面容翻过个白眼,“父死从兄,出嫁从夫,您两位一唱一和,永安哪敢委屈!”
“瞧这幅娇狂样!”萧不渝冲裴湛道,“你带回家后,自个管教吧。”
裴湛面上起了一层绯色,连着耳根,看向萧无忧,复又低了头。
时值萧不渝用药,萧无忧和裴湛侍奉在侧。
“这是换药方了吗?”萧无忧蹙眉道,“怎这般重的味?”
侍药的太医讪讪不敢言。
萧不渝亦是眉头紧皱,着手中的药,“是吧,你可是闻着便觉难喝,容朕少喝一盏。”
“哎――”萧无忧没来得及制止,萧不渝已经就着炭炉全倒了,“给陛下再去熬一盏,快。”
“不必了,不差一口半盏。”萧不渝话语落下,“说不定一会又吐了,还不如让朕口中清爽会!”
“皇兄!”萧无忧咬着唇口,“我告诉衡儿了……”
“正要和你说衡儿的事。”萧不渝笑笑,“你过来。”
萧无忧重新转到他身侧。
“衡儿还小,自幼也是由你的侍女一手带大,朕百年后,他便只有你一个亲人,还得劳你养大他。”
“皇兄说什么呢!”萧无忧一下便眼中泛起泪花。
“皇兄和你说正经的。”萧不渝明显体力不济,缓了缓,又让裴湛走近,将萧无忧的手放在他掌中,对着萧无忧道,“皇兄大限几何,自个清楚,你亦清楚。趁如今皇兄还清醒,且都与你交代了。”
“我把衡儿和江山交给你,把你交给裴卿,你觉得如何?”
“皇兄,我们才团聚……”萧无忧伏在萧不渝膝头,裴湛亦跪在一侧。
“聚合离散,都是人生的常态。”萧不渝摩挲着胞妹脑袋,“容你哭会。稍后走出这殿,你就是这萧邺皇朝的镇国公主,不可轻易落泪。”
殿中龙涎香袅袅,日影偏转,萧不渝抚着萧无忧头上的手慢慢停下,呼吸尚且平缓,只低声道,“去吧,皇兄歇一歇。”
二人起身离去。
殿门口,又闻萧不渝声起。
他缓缓睁开双眼,望向最疼爱的手足,话语轻柔却又明朗,“永安,我朝上一位镇国公主,还是昭武女帝,你且好好效仿先祖,守住这万里江山。”
*
蓝祁此行,论政不过两日,便基本敲定了方向。
虽然明面上朝中并无动作,三省照常论政,六部如常运转,各府衙官员正常上下职。然,核心处的几位却是明白,户部已经开始计算国库财力以筹备粮草器械,兵部研究路线,三省宰相盘算着合适的将领,京畿守卫再次加固。
最忙的便是永安公主府,一道道卷宗呈交上来,明面上是普通公务,实际都是对此战的核算。
萧无忧托腮伏案阅过,裴湛留在公主府陪她。
白日里,他在南衙军府衙内正常上值;晚间过来帮她将未查阅的进行删繁就简,再挪给他定夺。
腾出时间,又开始反复推演之前北线计划。
只是即便再忙,有一处事务萧无忧不曾放松过,便是对温孤仪行刺一事的调查,再三叮嘱刑部和大理寺不得懈怠。又在宗室中明文下令,不许生嫉恨之心,不可行所谓的复仇之举。
甚至二月二十八这日,礼平郡王的孙子因贪污和奸|杀两重罪被判以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