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话,西里斯一只手无意识地搓着地上的草,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看看瑞亚手中的魔杖,“这是银椴木?”
“十二英寸,凤凰尾羽杖芯。有话就直说吧,我还想继续睡个午觉。”
也许是没有想到瑞亚会如此眼明口快,西里斯再次抬手摸了摸头发,指缝里带起的两片草叶落在他黑色的头发里。
“我记得在霍格莫德,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之后…你的反应很异常。你认识我。”
瑞亚心里一惊,没有吭声。
看见瑞亚的表情,西里斯继续追问着,语气里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你知道以后发生了什么。”
瑞亚坐起来,瞪视着西里斯。她本想佯装发火圆过这个话题,但她隔着湿润清澈的空气看见眼前人的轮廓和同样看着她满是光泽的灰色眼睛,自回到1979年瑞亚第一次意识到,他就是西里斯布莱克,他会在阿兹卡班度过十几年生不如死的牢狱生活,从巫师界那次惨烈胜利一刻起,虽然他仍活着,但他的人生其实已经结束了。
意识到自己不该片刻失神,瑞亚迅速调整表情,忽然对西里斯笑了。“我承诺了邓布利多,不会透露给任何人未来发生的事情,这很严肃。我猜他也要你发誓,不告诉任何人我的身世?”
西里斯灰色如钻子般的双眼依然盯着瑞亚,让她有些心虚,脸上仍继续微笑着。像一年那样长的几秒钟过去,西里斯收回目光,一甩袍子,自顾自地躺在了草地上。
“我的生命安全可都在你身上。”见他表情淡淡毫不在意的样子,出于内心对西里斯布莱克这个名字的刻板印象,瑞亚忍不住又多叮嘱了一句。如果她的到来被食死徒知悉,历史一旦改变,她可能就被困在时空的一个狭窄夹缝,进退无措,彻底失去了来处和去处。
“我知道。”西里斯闭着眼睛,淡淡答应着。“我看见莱姆斯成为了你们的教授,挺好,他会是个好老师。”
“卢平教授好极了,当时有好几个姑娘都喜欢他。”瑞亚的情绪也放松下来,重新躺回草地,枕着树根翘起腿。“但我那时有点害怕他。”
西里斯笑出了声,“莱姆斯卢平?他有什么好怕的,怕他脾气太好教不会你守护神咒?”
“脾气…教授确实脾气还不错,但我感觉他可能不大喜欢我,对我很冷漠。”
“那改天介绍你和你卢平教授提前认识,”此时穿过枝叶的斑斓阳光打在西里斯嬉笑的脸上,使他的轮廓显得柔和极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到时候会成为他最喜欢的学生。”
瑞亚心中因为这一句话生起了波澜,嘴上草草回应着:“别开玩笑了。”
卢平是她七年级时的黑魔法防御术教师,博学、风趣又极富耐心。面对着学生时,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微笑着。然而第一节 课前在教室外,他初次见到瑞亚,竟没有理会瑞亚几人的问好,冷冰冰地,甚至是硬生生地转头离开。自那之后,每堂课上两个人都保持了正常师生交流频率,但是每每卢平需要看向瑞亚时,眼神或者极为空洞,或者停留一瞬就迅速移开。
这一刻,瑞亚意识到了其间的微妙。她不清楚自己会在这个年代停留多久甚至是否会回去,如果继续停留,她一定会认识卢平。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1994年的卢平对她十分冷淡呢?瑞亚几乎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西里斯显然没有注意到瑞亚忽然的神游,“你以为邓布利多会让你一直在霍格沃茨浪费生命吗?他不会的,你们之间还没有完全的信任。他一定会把你带进凤凰社,这样你们就被绑在一条船上,彼此都不必担心了。”
瑞亚有些惊讶于他鲁莽轮廓下竟也读懂他人内心的想法,也惊讶于他竟如此坦诚。她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看向自己,“我承诺不使用大脑封闭术,让你看看我有多么真诚:可以这么告诉你,我比信任我自己都更加信任邓布利多。”
瑞亚半坐起来,故意直直盯向西里斯的眼睛。西里斯与她目光相交对视,灰色的眸子如同晶亮的钻子,只几秒钟后他的眉心微皱,眼神里涣散起些涟漪,似乎包裹着两人将两人吸到另一个世界里——此时的瑞亚和西里斯似乎走进了一个巨大的冥想盆,眼前的景象迅速模糊幻化成另一侧湖边,明显年轻稚嫩几岁的瑞亚穿着霍格沃茨的校袍独自向前走去。这是一条很长的无人的小路,年轻的瑞亚脚步顿了顿,扎成马尾的长发一翘,但很快又迈开脚步大步流星向前。似乎听到了同伴的呼唤,瑞亚回头,随后同一位个子稍矮眉眼尖尖的女孩走在一起。那女孩侧头,语气虽显激动,声音却有些拘谨怯弱:“就是今天了吗?”
瑞亚快乐地笑了笑,这一日格外明亮的阳光映在她笑脸上明艳动人。她略显神秘地挤挤眼。“就是今天,你可不要激动过了头。”
她身边的女孩为了跟上瑞亚加快了步伐,“可是你要知道……可是,这是不被法律允许的……”
瑞亚打断那女孩尖细的声音,“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怎么样,我们可没有强迫你一起。”
瑞亚依旧大步向前走着,已经逐渐接近了禁林边缘。那女孩脚步犹豫了一瞬,抬头眺望禁林的方向,随后又小跑几步与瑞亚并肩。“但是…你们需要我,对吗?”
瑞亚侧过头看着她,露出一个灿烂到无可挑剔的标准笑容,挑高的声线中透露出一丝刻意敷衍:“当然,亲爱的,我们当然需要你。”
瑞亚和女孩加快步伐的背影逐渐远去,西里斯忽然现身在场景中,面对着观看这段记忆的瑞亚,扬着下巴,模仿着瑞亚用一种傲慢的语气挑衅:“当然,亲爱的,我想告诉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瑞亚和同伴所在的世界忽然消散,禁林的边缘变幻成了如今1979年的霍格沃茨湖畔。而瑞亚却忽然更加开心地笑了,她挑着眉毛,“当然,亲爱的,我想告诉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相信了你。”
西里斯的笑意僵在脸上,他此刻忽然意识到,刚刚的这段记忆其实来自于自己,那位个子矮小女孩的面容,与当初和他有这段对话的小矮星彼得有六七分相似。
“你竟然……”西里斯忍住内心火气,刻意大笑几声,“很好,你很厉害。看来,邓布利多要我照看你安全完全是他多虑了。”
瑞亚重新躺回那棵老树的树根,闭上眼,像一只亮过爪子后心满意足蜷缩起来的猫咪。“刚刚你一心想看我的记忆,分了神,所以我很容易就看到了你的,下次可能就没这么顺利了。只不过我很好奇,不被法律允许……”
西里斯几乎是跳起来,脚步重重跺着草地离开,又忽然转身面向瑞亚,“你这个……全是谎言的骗子!”
瑞亚懒散睁开眼,“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这个来向我道歉的。”
西里斯似乎想冲向前一步,又克制住了,魔杖尖冒出几颗火花。他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开这片草地,“算我倒霉!……被一个不讲道理的骗子从天上掉下来砸中了!……”
迎着树梢间透漏的阳光,瑞亚眯着眼睛看他气冲冲离开,自从来到这个时间后第一次从心而发笑出了声。
第5章 5.婚礼
不久之后,莉莉和詹姆的婚礼如期在德文郡沿海的一个村庄里举行——为了安全起见,邓布利多微笑但坚决否定了詹姆在戈德里克山谷举办婚礼的提议,并为他们提供了一个麻瓜村庄海崖边的安全屋。那是一栋木制的二层小楼,位于沿海的起伏山丘里,四周被碧绿的树木包围,不远处就是层叠拍打山崖的海水声。而十分巧合的是,这里距离瑞亚在这个时代的家并不远,也就只有一两个村庄的距离。
瑞亚暂时也被安置在这里。霍格沃茨学生众多,她不能久居,这样一个处处都被施满防护咒语、与外界基本隔绝的地方顺理成章成为了她的新住处。邓布利多依然无法对她的问题做出准确的解释,只能将其笼统归纳为“与使用时间转换器相似属性”的情况,无法判断她是否需要经历其间的十八年,才能回到时间原位。瑞亚绝望了一分钟,但很快就振作了精神,每天在日记中详细记录所见所闻,还将自己的所有东西打包随身携带,时刻准备着忽然回归时间原位,再写一本书叫做《救世主出生之前》。
她以“从海外归来的凤凰社支持者”为身份被介绍给了成员们,也与几位年轻的凤凰社成员们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莉莉比她曾经想象中还要美丽可爱很多倍,她快活地与瑞亚握手,“早就听说过你,你把西里斯气得发疯。……别误会,我们觉得这景象很难得,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装作不理不睬。”
瑞亚被莉莉逗笑了,暂时把情绪的阴霾拨开一边,从内心觉得莉莉真是个美丽而直率的可爱姑娘。“能够想象,因为他现在就装作从来没有屈尊与我吵架的样子。”
莉莉笑起来,“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一定要叫上我,我可不能再错过了。对了,我非常喜欢二层的花墙,我猜是你准备的,真的谢谢你,费心了。”
瑞亚着实花了一些时间来布置这栋很久无人踏足的屋子,把灰尘角落都清理干净、杂物归类收纳、各式家具器皿都添置齐全之外,还特地为即将新婚的莉莉布置了花墙:将不计其数的满天星和红白二色玫瑰组成无数朵百合的形状,这让整栋房子都沐浴在清新宜人的香气中。
“送你的见面礼物,你喜欢就好。”而瑞亚的内心声音是:不花时间做一些无聊的装扮,我的时间又能用来做什么呢。
莉莉与詹姆举办了一个十分小型精致的婚礼,宾客们——绝大多数都是凤凰社成员,每一位都收到了一张詹姆用淡金色墨水亲手写成的请柬,穿过层层防护咒来到山后被布置成舞池的洼地。湿润的泥土今日被铺上了深红色的地毯,地毯两旁随意摆放着几十把白色椅子,瑞亚指挥着几十个水晶高脚杯叠成阶梯摆放在舞池前方,作为伴郎的西里斯身着黑色长袍坐在一旁,懒散地清理着地毯上的落叶,“不得不说,你似乎在做家养小精灵方面有独特的天赋。”
瑞亚没有抬眼,继续为高脚杯斟着酒,“不如你再来探索一次我的记忆,看看我还有哪些独特的天赋。”
“哼,”西里斯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这玩笑真好笑。……莱姆斯!真高兴看到你毫发无损地回来!快过来让我看看,头发里有没有狼的绒毛。”
莱姆斯卢平从地毯一端走过来,微笑着拥抱了西里斯。此刻的卢平面容要比瑞亚认识的卢平年轻多了,但依然脸色比常人更苍白些,本就瘦削的脸颊缺少血色,这让他面露憔悴。“我的伤口大概都在心里,你看不到的。”
“是哪个小狼女?”西里斯一甩手,地毯上所有的落叶同时被风卷成一团甩了出去,有几片差一点就打中了瑞亚的脸,瑞亚下意识向后一缩。“抱歉,瑞亚,我不是有意的。这是莱姆斯卢平,莱姆斯,这是瑞亚,海外回来不久,邓布利多把她放到这的。”
面对她一直无法得到肯定和喜爱的教授,瑞亚面前的一只高脚杯打着晃,酒杯中的威士忌旋转飞洒出来,她竟感觉有些局促不安。“你好,教…莱姆斯。”
卢平温和笑着,“我听说过你,你把西里斯气得发疯。”
“住嘴吧,怎么所有人都在说这个?!”西里斯的眉毛拧在一起,瑞亚抿嘴笑了起来。
卢平拍上他的肩,“当然不怪瑞亚,莉莉告诉我的。说到这,莉莉和詹姆他们俩在哪?夏天之后我还没有见过他们。”
“詹姆在一楼厨房坐着呢,笑的像个傻子一样。希望他没有喝多,那可是我费了很大力气搞来的玫瑰梅子酒…”
“玫瑰覆盆子酒。”瑞亚打断西里斯的一串念念叨叨。
“…管他是覆盆子还是李子呢,”西里斯挑挑眉毛,转身走远,“我得去提醒提醒他。”
西里斯走向屋子的方向,很快就从视线里消失,这片洼地上只留下瑞亚和卢平两人。虽然仍有些局促,但瑞亚还是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打破与熟悉又陌生的卢平之间的尴尬气氛。“所以,西里斯其实是和詹姆一同喝酒去了吧?”
卢平正弯腰拾起一片被西里斯遗漏在地毯上的落叶,“听起来像是他会去做的事。你很了解他。”
这时瑞亚刚好收拾好舞台前的高脚杯瀑布,她也在内心做好了重新认识一个早已相识的人的一切准备。她站起来走向卢平,伸出手,“刚刚没能好好打招呼,我叫瑞亚。”
令瑞亚出乎意料的,卢平微笑着看着她,却没有伸出手给予任何动作上的回应。他眼神瞟了瞟瑞亚伸出的右手,微笑似乎示以歉意,“见到你我很高兴,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个狼人。我不会瞒着邓不利多的人这个。”
瑞亚愣了一下,伸出的手指依然悬在空中,微微动了动。卢平依然没有想要伸手的样子,瑞亚干脆手再向前轻轻握着卢平的手腕主动摆了摆,“我知道了,莱姆斯,见到你很高兴。”
卢平的双手依然垂在身体两侧,此刻显得有些僵硬。“谢谢你,很多人都把狼人当作一种传染病。”
“传染病吗?这么说的话,我觉得狼人像一种浪漫的病,遇见月圆就释放野性,月不圆时就温柔待人,很有古典的浪漫气息。”瑞亚迎着卢平的僵硬神色笑了一笑,自主握手后开始回身检查舞池的各处布置,“当然,也不全是浪漫的,这个过程里你很痛苦。”
这当然不是瑞亚为了迎合卢平而临时杜撰的,她在霍格沃茨读五年级期间曾经写过的一篇故事里,男主角就是一位英俊的狼人。这个狼人与少女的故事被她的几位好友纷纷传看,最终在变形课上被麦格教授愤怒地收走。毕业时,听说卢平是狼人的消息,瑞亚又想起了这篇故事,内心庆幸麦格教授早早就将它带走,而不是最终流传到卢平教授的手上,以讹传讹出一些奇怪的故事。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这种说法。”卢平第一次卸掉一些内心的芥蒂释然笑出来。“那么你呢,瑞亚,你从哪里来?”
“我?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很远。”
“这个时间其他人都对英格兰避之不及,你竟愿意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
瑞亚和卢平此时已共同向着木屋走去,夕阳把二人的影子逐渐拉长。瑞亚想起了1997年的那些黑暗传闻,想起了丽塔斯基特的新书,想起《预言家日报》许多语焉不详的一笔带过,“相信我,我生活的那个地方,并不比这里好到哪里去。”
这一天的傍晚,喝了两杯玫瑰酒的瑞亚想起了许多个多年后的夜晚,与此时此刻似乎天差地别如同两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里,许多她熟识或是陌生的巫师同在担忧着一个男孩的生死命运,而这一夜,那个男孩的父母——还不满二十岁的詹姆与莉莉相拥着跳很多支舞,莉莉一直笑着,眼睛如绿色晶石一般鲜活着顾盼生辉,脸上焕发的光彩动人极了,让瑞亚也时常被感染地快乐大笑,甚至在一点酒精驱动下想去摸一摸莉莉笑时鼓起的甜美脸颊,然后给她送上最真诚、最深刻,希望她永远幸福的祝福。
祝福的话还未说出口,她被酒精暂时压抑了的清醒神智渐渐苏醒。她想到了第一次见哈利时哈利的那双眼睛,又想到了戈德里克山谷那片荒凉的魔法废墟。瑞亚看着眼前幸福相拥的一双人,几丝轻微的悲伤情绪从她原本快乐的内心渗出,跳跃,最后随着血液翻涌到心头。听着自己略快心跳的律动,这些情绪顶至鼻腔,瑞亚忽然鼻酸,抽身坐在离舞池最远的椅子上,将额头抵在椅背上,不去看新婚夫妇此时的柔情迤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