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清河掀起眼皮,从王青松手里抽出一张房卡:“住我那吧,我是双人间。”
隋昭昭脚步一顿,神色奇怪的瞧了他一眼。
“怎么?都住一起这么久了,还害羞什么?”骆清河悠悠的回看她。
“怎么会呢,骆老师一看就不是什么坏人,是吧?”隋昭昭不动声色的把两张房卡都扫了一眼。
骆清河冷哼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吃亏。”
“……”
王青松瞪大眼,半晌后知后觉道:“你们是这种关系啊?”
“不是。”前面两人异口同声。
“我还没说是哪种呢。”王青松摸了摸鼻尖,跟在后面,小声喃喃,“那你把我的双人间抽走干什么?”
骆清河住的明明是那间豪华山景大床房。
姓骆的对此一点掩饰的意味都没有,刚进来就极其嫌弃的让保洁阿姨换了床单被套。
“这是你助理住的房间?”隋昭昭一眼看破,若有所思道,“你为什么非要换房跟我一间?”
骆清河懒恹恹的靠在门口,听见这话眼皮一跳,抬眸看着她。
像是深海中沉溺了百年的船只遗迹陡然浮现,他轻笑一声,压着嗓子问道:“你认为是为什么?”
“是因为骆老师呵护同事吗?”隋昭昭皮笑肉不笑。
姓骆的就是想二十四小时盯着她吧,他跟占巴什么关系,他们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当然了。”骆清河扯起嘴角,笑意不达底。
什么脑子能笨成这样?
——死狐狸。
——笨猫。
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城市的喧闹、灯红酒绿,人群聚集在夜晚的狂欢和舞动,半夜堵得水泄不通的汽车鸣笛,都仿佛被佛手岭这段延绵而层峦叠嶂的山线从中劈开,割据在了山群的另一端。
而在山的这边,淳朴的小镇村民在院中闲敲棋子,两棵大树之间牵起的一条麻绳上挂着拧干的衣服在风中唰唰起舞,儿童半夜的哭嚎又被一声声困倦的呵斥制止。
在这样迥异的两个世界,只有风能从中自由穿过,卷起山那头的尾气和喧嚣,散在山这头寂静的夜里。
月亮高高挂起,树影婆娑。
“听说今天镇口来了个女的,在打听……他的行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双手插在兜里,双眼齐平看向远处。
站在旁边的妇女俨然是小卖部门口坐着打麻将里面全程最安静的那位:“不确定,她是来找男人的,但又问起了一个独眼有口音的人,他男人可不长那样。”
半晌,妇女犹豫道:“要不要我再去探探?”
“不需要,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了。”花衬衫男人冷哼道,“别有自己的想法。”
“我还是去看看好了,别打草惊蛇了。”妇女不死心道。
“呵呵。”
花衬衫男人一把揪住她后脑勺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咬牙道:“我说了,别做多余的事儿,你听不懂吗?”
妇女痛苦的喘着气,又不敢大力挣扎出声,双手悬在空中,只好狰狞着一张脸隐忍着。
“那臭婆娘可是把他那样的人都能搞瞎一只眼的狠角色,你以为你在怜悯谁呢?”花衬衫男人叼着草,面色不虞。
第23章 死得其所
“是她?”妇女脸上露出惊恐而复杂的神色,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浑浊而空洞的眼神中充斥着恐惧,颤颤巍巍道, “但她看起来只是一个那么年轻的女人。”
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 笑的时候会眯起墨色的双眸,就像村口前那座名为佛守的圣山一样, 任何高低贵贱, 在巍峨古老经历过漫长岁月的大山那里都宛如云烟。
“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吗?当年那么多人愿意为了她去死。”花衬衫男人此刻完完全全的撕裂了他白天憨里憨气的面具,他一手捞起她后脑勺的头发,龇着牙恶狠狠的笑道, “你也想为了她去死吗?我倒是很乐意满足你。”
“不、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妇女如梦初醒, 她的牙齿都在颤动,呼吸急促的求饶道, “我儿子才四岁,求你……求你。”
眼睁睁的看着妇女宛如狼狈的蛆虫在自己手中挣扎扭动着, 求饶和恐惧的泪痕与岁月的皱纹交织着,花衬衫男人饶有兴致的欣赏了半天, 这才啐了一口把人扔到了杂草坪上。
“别再让我听到你嘴里有多余的话。”
浓烈的夜色最终坠入了无限的黑暗里,直到第一缕金色的长线从地平线那头延展开来, 天幕像是被刺破云雾的光芒斟满了一壶酒,沉溺在了醉人的天色里。
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 将骆清河的单衣悬空飘舞了起来,发丝乱舞着被镶嵌的金丝勾出潦草的弧度,灼灼浓艳的散落于云层之下的金光, 将他整个人扑了个满怀,大风似乎要刮走他身上的一切, 却独独被一根脊梁骨钉在了天地间。
这姓骆的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比隋昭昭用肉眼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像是盛大的日出为他铺上了一层孤静而苍凉的气质,一瞬间把这人骨子里劣根的倨傲给压了下来。
“看什么?”可惜好看的人长了一张会口吐人言的嘴,一张嘴就撕破了这幅美妙的画,懒洋洋道,“看太久了得付我一点精神损失费。”
“看日出。”隋昭昭移开视线。
骆清河早就发现这个女人是个纯粹的感觉动物,比如动物园里毛发比较旺盛骨架更雄武的卡拉哈里狮、身上的花纹比较艳丽的东北虎她往往会多摸两手,她无差别的亲近自然的每一个孩子,却会给看的顺心的其中几个多赏两眼。
这反而给了骆清河一种从一头雾水的高山脚下,窥见到了更近的一角的感觉。
骆清河也不拆穿,轻轻勾了勾唇角。
熊里湾坐落在东边的位置,附近最高的佛守山挡不住东升的太阳,全然毫无保留的灼灼云海就出现在了阳台上,美得沉醉。
“真好。”隋昭昭眼里映射着万里山河,轻叹道,“日头出来的那一刻,好像能够驱散人间一切的阴霾。”
骆清河端着咖啡,淡淡的神色和烈日的余晖杂糅在了一起,形成了强烈的冲击,突然出声缓缓道:“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晨星而已,只有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
隋昭昭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梭罗的瓦尔登湖。”
“哦,引用得还挺有水平。”隋昭昭啧了一声,“不愧是大作家。”
骆清河谦逊道:“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叫小说家。”
“是吗,那骆老师,你为什么喜欢写小说啊?”隋昭昭想起在伯利塔的签售会上,那些捧着书热泪盈眶的年轻的女孩男孩们,突然问道。
“因为表达是人生来的本能。”骆清河说起写作时,那层懒恹恹的皮囊和里面藏得深沉的叛骨好像尽数风化了,留下淡然平静一双眼睛,阐述一个事实。
“我执我笔,落笔春秋。”
隋昭昭和骆清河看着像是十分柔和的完成了一个早上的心灵交谈,但隋昭昭清楚的知道骆清河的作息绝不是爱早起的人,就像骆清河也明白为什么他们能在凌晨七点的阳台上碰面一样。
老张一大早上就等在门口了,听上面说今天要来的这位专家非常厉害,拥有多年的反盗猎行动经验,甚至还参与了纳河那次震惊国内外的盗猎组织歼灭行动。
他在这个岗位上待了二十七年,深知其中的艰辛与困难,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一个人高马大不怒自威的粗犷高壮形象。
上午八点,落水市森林公安局门口准时出现了三个年轻人的身影。
老张怕专家在深山老林待久了,不会用导航找不着路,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于是他就看到三个游客样的年轻人之中,长相漂亮身形纤细的女孩举起了电话。
“张叔你好,我是隋昭昭。”隋昭昭很快就锁定了门口那位警官,笑着走过来打招呼。
“哦哦,你好你好。”老张想起前几天专门搞过一个克服行内刻板映像的讲座,不由得苦笑,他确实是受到这东西太大影响。
为什么常年在高原保护站里风吹日晒的就不能是个年轻的女孩呢?
“隋专家,舟车劳顿的赶过来,辛苦你了。”他笑着打招呼,又看向后面两个男人,“这两位是?”
“路过的。”隋昭昭微笑,对这两人死皮赖脸非要跟过来的行为无计可施。
王青松十分轻松的挤到前面,嘴上的笑意恰到好处,架着一副眼镜看着就十分高知的样子:“张叔您好,我们是开河新闻的记者,想就佛守山发现十几具兽骨的事件写一个新闻稿。”
在隋昭昭惊异的目光下,从包里翻出了一个正经的记者证。
这个点差不多都开始上班了,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以骆老师的盛名,在路上已经碰到了两位推理小说的粉丝。
张叔在前面带路,隋昭昭在后面面色古怪的问:“你不是编辑吗?难道你们公司文化就是一个人打三份工?”
“最近不是经济行情不好吗,”王青松笑眯眯道,“多份技术多个出路嘛。”
隋昭昭表示十分敬佩,她左右扫了王青松一眼,思考片刻突然来了句:“你跟我老板长得还蛮像的?”
“是吗?可能帅气的人都有几分相似吧。”王青松以为她说的是骆清河。
“我老板叫王筱竹,说起来你们也都姓王。”隋昭昭笑道,“就是好像没听说过老板有个兄弟。”
这条路有点长,毕竟那十几具兽骨不可能放在局里,被寄放在了当地的一个动物医疗中心。
“你这小邻居真敏感。”王青松跟骆清河并肩而行,也不上去再随便跟隋昭昭凑热闹了。
骆清河收回视线,淡淡瞥了他一眼:“我早就提醒过你。”
动物医疗中心到了,扑鼻而来的消毒水气味让骆清河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哎,骆记者,你连摄像机都没带吗?”隋昭昭侧身凑过来假模假样的找,勾唇笑道,“怎么,你们当记者的出外勤都不用拍照啊?”
跟那天医院里与橘香参杂在一起的感觉一样,一种莫名的清香,幽幽淡淡,却把鼻腔里令人条件反射作呕的消毒水的味道驱散得一干二净。
骆清河闻不出来那是什么,他只是想起生物学上为这种带有目标群体而神之又神的味道取了一个专有名词,叫做费洛蒙,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代表你的基因选择与她相匹配。
没收到骆记者的冷嘲热讽,隋昭昭也懒得继续阴阳下去了,连忙跟上老张的脚步。
她刚抬腿迈出一步,突然感觉手腕上覆盖上一层冰凉,随即就被一股拉力拽了回去,后脑勺撞到了骆清河冷硬的胸膛上。
“一起走吧,隋专家。”低沉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姓骆的不知道又抽了哪门子疯,拽着她的手腕往前大步走去。
留在原地无人问津的王青松:“……”
他看着两人推推搡搡的身影时不时因为角度原因交叠着,日光透过长长的走廊的玻璃照射在两人身上,影子里已经分不出彼此。
他静静的站了一会,良久才抬腿跟上。
“兽骨发现的时候,上面的肉块已经都腐烂得差不多了。”老张叹气道,“我们这边没有能对动物尸骨进行解剖分析的医生,具体看不出死亡的时间,只能粗略估计死亡应该超过两个月。”
“不止。”
隋昭昭皱起眉头,她手上带着橡胶手套,把一个体型较小的野兽的头骨轻轻的掰动,这块头骨碎了一小半,剩下一半残缺不全布满了黑褐色的痕迹,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王青松摩擦着下巴,一手捏着笔记本问道。
“紫貂头骨。”隋昭昭弯腰,神色认真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骨,“之所以很难辨认,是因为紫貂最特殊的地方就是中间那部分的空心和两侧锋利的犬齿,但是两边的犬齿都受到了不同层度的破坏。”
老张早就收起了对于专家是个这么年轻的女性的讶然,无他,隋昭昭在戴上橡胶手套的那一刻,周身的气场就像是悬在空中缥缈的气压突然沉了下来一样,熟练的辨认和轻而稳重的手法,跟他见过的老手没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