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骆清河站在一边问道。
“头骨大小,它还缺少上颚第二枚臼齿。”隋昭昭凑近看头骨侧边的那块黑褐色痕迹,鼻尖微动,神色肃然道,“看来,今天是回不去临京了。”
冷白的灯光下,骆清河清楚的看到她坚毅沉稳的眼神中出现的那一丝颤动。
这一刻,他莫名的想起了今天早上问隋昭昭她为什么要做这一行时,她给出的回答。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杀由天由己,无需怜悯。”
“但前提条件是,若它死得其所。”
第24章 喉管
——若它死得其所。
骆清河知道这句话指的是什么。
“这一块, 像不像尖锐的东西直插到脑骨的痕迹?”
安静的室内,隋昭昭和医生凑在一起对着残缺的紫貂头骨进行分析。
“你别说,你真别说。”医生年纪很大了, 佝偻着要戴着老花镜接受了被退休返娉的紧急情况, 毕竟他是这块唯一一位懂这方面的专业兽医,“这个创面, 绝对是人类工具。”
“奇怪。”老医生用钳子从创面上分离下来一点铁屑, 蹙眉道,“但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工具。”
“是不是有点像三/棱/刀?”隋昭昭眯着眼睛观察,“国际上那群雇佣兵常用的老式冷兵器。”
老医生的手一颤, 即使是带了手套, 肌肤上蜿蜒的皱纹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仔仔细细的贴合着头骨,突然深吸一口气:“像, 就像三/棱/刀的创面。”
“我没见过这种创面,但是出去学习的时候, 曾经看过类似的现场图片。”老医生神色肃然沉重,“佛守岭在黑市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紫貂了, 有可能是有人对这小东西动起了心思。”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不知道什么途径获得三/棱/刀的个人盗猎者, 突发奇想为钱杀红了眼。
老医生退休好多年了,却也依然对一年前纳河边上捣毁过的国际盗猎组织有所耳闻, 那才是一场灾难呢,硝烟遍布的灾难。
没人愿意看到这场灾难重演。
“你俩确定要继续跟着吗?”隋昭昭嘴里叼着一根老式冰棍,神色古怪。
“我们现在是一个Team。”王青松蹲在她旁边, 自来熟的毫无压力。
骆清河站在旁边,用一边的犬齿咬下一块冰:“算你加班费。”
“……”
憎恨世界上所有的资本家。
隋昭昭把融得差不多的棍子扔进了垃圾桶里:“没听人说吗?带武器了, 说不定还是部队出身的雇佣兵,不要命啦?”
“那你打算打道回府了?”骆清河淡淡问。
“不然呢?我就跟你请了假呢骆老师。”隋昭昭苦着一张脸,“再不回去王老板又要扣我的工资了。”
“不管这群没有死得其所的生灵了?”
隋昭昭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她眼底没有笑意的时候,墨色的眼珠更像是幽暗陡峭的悬壁上落下的青苔:“专业的事得由专业的人去做,你说是不是?”
十几具不同程度残缺腐败的兽骨还在动物医疗中心静静的存放着,它们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口吐人言,栖息在这片山林中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只是那三/棱/刀的创口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一个队的人在山上搜寻了七天七夜才勉强将兽骨从各种泥潭、沼泽、峭壁边收集到了一起,连夜紧急联系动物学家和动物保护协会。
每个人都在尽己所能的为这群兽骨伸冤。
骆清河只知道她当时对于兽骨做出死于非命的判断时,眼底出现的那一抹悲悯和愤怒是真的,却又在看清楚创痕是由三/棱/刀造成之后,亲口说出了自己的退缩与逃避。
三人原路返回到了熊里湾的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奇奇怪怪的沉默,王青松眼观鼻鼻观心。
“哎呦,那妹子来了!”
还是那几位搓麻将扬国粹的大娘坐在小卖部门口。
隋昭昭和骆清河两个人就像是行走的回头率,立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大娘老远就招呼了过来,低声询问:“你们小两口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隋昭昭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只好硬着头皮道:“已经圆满解决了姐。”
“知道你们城里来的小年轻们都不把离婚当一回事儿,但你肚子里怎么说也是留下了男人的种,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爸不是?”大娘在熊里湾待了半辈子,村镇上的思想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女人泼悍,但又没有泼悍到足以逃脱几千年来落在身上的枷锁。
她还打算再劝两句,只见隋昭昭突然一把拉上一脸雾水的骆清河和王青松两人:“是啊姐,我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
“……”
大娘双目瞪圆,半晌才讪讪道:“啊?”
“这样孩子一出生,就能有两个爸了。”隋昭昭装得声泪俱下。
就连一贯戴着笑面虎的王青松嘴角都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一转头,看到骆清河一脸无语但果然如此已然习惯的表情,突然感慨果然还是一物降一物。
把大娘打发走了,三人在民宿底下的小面馆吃了餐饭。
骆老师金贵得很,不吃葱姜蒜不吃辣,一碗清汤寡水的面端出来又嫌淡得直皱眉头,最后假模假样的扒拉了两口意思了意思。
“骆老师不太好养活吧。”隋昭昭问起了王编辑。
“有些苦我也不想多说了。”王青松边感叹边摇头,举着筷子对骆清河隔空指指点点,像模像样的,“隔三差五的伺候伺候这位大爷是我们做编辑的宿命,一周周的稿子也收不齐,还得遭他白眼!”
隋昭昭表示对这位大爷的怪脾气不置可否。
而主人公本人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懒得发话。
“路上保重。”
听到声音,隋昭昭站在不远处转身笑着挥了挥手。
“走吧,时间不多了。”王青松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镇口,才收回视线,按下嘴角,“别忘了咱们是来干嘛的。”
“骆山河的确是个蠢货,但他也没有蠢到直接把交易证据洋洋洒洒的摆出来给你看的地步,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只会打草惊蛇而已。”骆清河的目光透过了四四方方的窗口,眼神却没有聚焦,突然问道,“她在里面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不好说。”王青松在骆山河那里假意投诚,查了两三年,越查越觉得这背后是一层恐怖而浓厚的迷障,“要不是上次那个凭空出现的快递包裹,我们不会这么快摸到这里来,看来你的小邻居跟骆山河这几年一直藕断丝连的洗钱对象似乎牵连不浅,能让骆山河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犯法走私也要勾结的人……”
“一个人能有多少面,好的坏的黑的白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王青松想起在动物医疗中心交叠的影子,又抬眸看了一眼骆清河的表情。
他半张脸都阴翳在暗色中,眸光微凉:“这点不用你教我。”
王青松对骆清河的语气不以为然,找服务业要了个茶杯慢悠悠的倒了杯茶:“反正她都放弃查下去了,你可以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了。”
骆清河冷笑一声,拿过茶杯一饮而尽:“是吗?我倒不那么认为。”
天色慢慢沉了一点,这个时间镇口来来往往的人不多,周边的树林静得只能听到风声飒飒,树影摇摆,倒映在地上乱晃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影。
隋昭昭毫不迟疑的踩过那些鬼影,终于找到了自己风吹日晒的牧马人,撒哈拉红格外明显。
她在车内发消息,手机屏幕的光芒把她的脸色照得十分苍白。
潜意识是由大脑的感觉系统控制的对信息进行的快速处理,所以隋昭昭一向十分信任自己的直觉,这种直觉在过去的几年里多次让她完好无损的与死神擦肩而过。
隋昭昭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镇口连一个指向性的牌子都没有,这里的人说好听一点就是淳朴的村民长相,说难听一点,像是混了边境那头东南亚的一点血统一样,颧骨十分突出肤色偏黑。
跟高原上紫外线晒出来的那种黑不一样,一看就是混在基因里的编码,要是一个两个还好,偏偏一眼扫过去,不少人都给她这种感觉。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这里驻扎着一群外来族群一样。
这种氛围深刻的印在了村镇的氛围里,以及村镇的人看过来的麻木的眼神中国。
隋昭昭捏紧方向盘,她的身形好像被瞬间静止了一样,良久才打开牧马人的显示屏。
突然,死寂中传来“咔嚓”一声,副驾驶的门被拧开。
骆清河十分不客气的抬腿垮了上来,虽然牧马人的地盘很高,但耐不住姓骆的人高腿长,轻轻松松的钻进了副驾驶。
“您这又是怎么了?”隋昭昭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你要去哪?”骆清河出声发问,又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回临京是吧,顺便捎我一程?”
“您那辆大G呢?”隋昭昭古怪的皱眉看着他。
“留给编辑了,他断后。”骆清河身上连包都没带,全身上下就一部手机,侧头看着她,神色平淡无波,“怎么不走?”
一秒、两秒、三秒。
一个挺直背脊握住方向盘,一个懒散的靠在座椅上。
两人隔空对视良久,骆清河清楚的发现隋昭昭的眼神逐渐沉了下来,熟悉的獠牙又从大猫毛茸茸的脑袋下呲了出来。
“他真的是你的编辑吗?骆老师。”隋昭昭轻笑一声,“你们两个不熟得实在有点不太走心了,他不是说隔三差五就得来收稿子,怎么,不知道我搬你那一个月了呀?”
骆清河不意外,他只是微微勾起唇角,饶有兴趣:“那你认为他是谁呢?”
隋昭昭没说话,只是朝着他这边倾身而来。
她撑着骆清河的座椅,长长的发丝不经意扫过他的肌肤,敏感得让人止不住的加快呼吸,车内气氛变得若有若无的暧昧起来,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骆清河气定神闲的看着她靠近,一步都没有后退。
漫长的对视里面没有一个人愿意率先移开视线。
温热的气息在狭窄的空间里糅合交织,骆清河微微仰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突然呼吸停滞看一瞬——他清楚的感觉到一片尖锐冰冷的铁片抵住了他的喉管。
第25章 惊喜加更
骆清河底眸看到她手上的寒刃紧紧的贴在他的喉管处, 啧了一声:“不装了?”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吧?”隋昭昭眯着眼扫了一眼,一只手死死握着刀,起身单腿跪在副驾驶的边角上, 另一只手居高临下的摸上他胸前外套的口袋, 熟练的从外套中伸进去,将里面的衬衣顺着腰线仔仔细细的摸了一圈, 最后停在大腿上。
“还往下摸啊?”骆清河神色不明, 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尽管神色不动如山,肢体语言还是出卖了他,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隔着薄薄的布料骤然紧绷起来的肌肉。
他在紧张。
隋昭昭瞬间冷笑一声:“你怎么敢单枪匹马来啊?”
骆清河听到这句话, 眼神怪异的从头到脚扫了隋昭昭一言, 十分传神,脸上就差写着“你不会以为自己身手很好吧”的问句了。
“你都敢单枪匹马的往三/棱/刀这条线上拼了, 我有什么不敢的?”骆清河掀起眼皮,淡淡的瞥她。
这女人平日里一口一个“骆老师”叫得多亲热啊, 这会拿刀抵住骆老师的喉管的时候倒也分毫不手软,划破皮肤的刺痛从脖颈侧边传来, 鲜红的一条血迹在骆清河白得过分的皮肤上十分刺眼。
隋昭昭从伤口上移开视线,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 我要回临京上班。”
“别把你的职业素养说得那么高尚。”骆清河讥讽的勾起嘴角,“王筱竹又不在这里, 可没人给你加工资。”
“所以你一直跟着我,想干什么?”隋昭昭扬眉道,“骆老师好像对我……正在查的东西, 很感兴趣啊?”
“怎么,”她沉下眼眸, “触犯到你的利益了?你打算将我灭口吗?”
隋昭昭好像骤然从在临京养病过的这些安生日子里惊醒了,几年前的短暂的那段日子里的背脊发凉胆战心惊的日日夜夜,却笼罩着她漫长的整个人生,她整个人小幅度的发着颤,但她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只是脑海中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再次应激似的重复回放在了眼前,让人拿着刀子的手都变得麻木了。
“灭口?”骆清河把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若有所思的又过了一边,沉稳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那你打算怎么办?”
隋昭昭就像骆清河在草原上遇到的看到人类接近陡然呲出尖牙的狮子,警惕而敏捷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