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医生一直在这里值班,亲眼目睹了隋昭昭刚被人带进来处理伤口的时候那种死不配合的表情, 非要拖着脚踝大面积的烧伤和一身的伤口跑去别的病房守人, 四个医生来了才勉勉强强把这人按住, 她也许确实会生出怜悯之心。
她没好气道:“你自己看看这一身伤口,我跟你讲啊, 我看人可准了,你这小妮子浑身上下就是一股莽劲儿, 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吗?”
“下次再也不敢了。”隋昭昭认错得十分迅速。
“我看你下次还敢得很!”王青松办完住院手续,匆匆赶来, 站在门口冷哼一声,“你刚刚还跟警察说了那婶子有问题, 你明明知道她不是好东西,还敢一个人往里面冲?”
“我看人家都白费了设这个迷障陷阱, 明摆在那里你都能自己跳下去。”王青松简直就像是骆清河plus话多版,话又密又毒,“也是, 你根本就不知道有个Team是吧?把我们引开自己去送死,你这女人嘴里真是一句真话都没有。”
——一个谎言永远需要用上无数个谎言来弥补, 你再清楚不过。
——但是无论你再怎么骗我……幸好你还活着。
隋昭昭沉默半晌,突然发问:“骆清河怎么样?”
“说到他我更来气了,那么大的火他冲进去能改变什么吗?明知道自己……”王青松语气陡然一顿,然后冷冷的嗤笑一声,“爱送死就送死呗,谁管他。”
“……什么?”
隋昭昭脑子里始终绷紧的一根摇摇欲坠的绳子好像突然就要断掉了,她被骆清河抱出来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他喘气的幅度有些大得过分,汗湿透了整件衣服,她以为那只是吸入浓烟被火烤的,现在想来,那更像是一身异常的冷汗。
“你别再吓她了!”旁边值班的医生看不下去了,瞪了王青松一眼,看着隋昭昭骤然间煞白的脸安抚道,“跟你一块送进来的男人在204病房,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放心。”
病房的空气被凝重的气氛填得满满当当,医生有心舒缓一下患者的情绪,笑着问:“这么担心啊?怎么,男朋友?”
隋昭昭回过神,想起在牧马人里那一个暧昧激烈的吻:“不是,但是对我特别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
“交付生死。”
王青松突然出声:“那足够交付信任吗?”
隋昭昭抬眸看向他,那双伤痕累累的眸子在白炽灯下散发着幽绿色的光,像是无人之境的神秘森林,外面布满了迷雾白障,无法随意踏进一步:“我不知道你们在查什么东西,查到了占巴的头上。”
她的语气很冷静,甚至接近于一种不近人情的淡漠:“但我的忠告是,不要试图继续接近了。”
“你到底想——”王青松皱着眉头,话还没说完,就被制止。
“我的意思是,到此为止了。”
别再查下去了,别让骆清河这样鲜活的一个人,再次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风轻轻吹进病房里,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平日里这人总是一副拽得不行的姿态,好像不把一起都放在眼里,那双充满了倨傲轻蔑的眸子总是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可也正是因此,矛盾的伪装化为了一簇簇的生机勃勃,淡化了那张永远苍白带着病气的肤色。
现在骆清河闭上眼躺在病床上,除了那一声声彰显着心跳的机器滴答,很难让人相信他还活着,隋昭昭这才发现原来当炙热的灵魂陷入沉眠时,这具躯体看上去那样的虚无空旷。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醒,隋昭昭就躺在骆清河旁边的那张病床上,看着他失去生气的脸,昏沉睡去,又被噩梦惊醒。
医生说,骆清河应该是打娘胎里带着的严重的心脏疾病,不知道是花了什么手段治了多少年,这颗心脏这些年竟然鬼斧神工般的与常人无异了起来,但是火场的浓烟吸入肺部太多,间接影响到了心脏。
他说,骆清河离生死只差那么一个小拇指指甲盖的距离。
人的生命怎么会那么脆弱呢?
隋昭昭坐起身,这是这些年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走到骆清河病床边的板凳上坐着,一只手覆上了他的左胸,那里有一颗曾经破碎不堪但现在顽强坚毅的心脏在不停歇的跳动着。
一下、两下、三下……停了。
隋昭昭迅速抬头。
骆清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腕提了起来,声音还带着惺忪的沙哑:“不好意思,实在是有点忍无可忍了。”
“你醒了?”隋昭昭立刻叫来医生。
“你就是趁着我昏迷这么轻薄我的?”骆清河做完基本的检查,靠着枕头坐了起来,语气极其不爽。
隋昭昭还是试图解释了一下:“我只是在看你心脏还在跳没有。”
骆清河冷哼一声:“那你感觉呢?”
“啊?”隋昭昭愣了一下,“我感觉……那啥,你胸肌还挺发达的。”
“……”骆清河看着她实在是有点不太清白的眼睛,徐徐扬眉,“怎么,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幸好你还活着。”隋昭昭轻声道,不知道是句是感叹还是什么,轻得缥缈。
“这次还活着,下次就不一定了。”骆清河喝了口水,脸上没什么表情,找到了在桌子上放着的手机,“所以你不打算为这个火灾讨个说法吗?”
“可能是失火吧,譬如烟头一类的。”
骆清河在手机上点了两下,不知道看到什么,讥讽的笑了一声:“是吗?警方说在屋内发现了一具焦尸,判断是熊里湾一位中年妇女的。”
他手指往下滑,看到一张照片:“哟,真巧,这人咱俩还见过。”
隋昭昭起身看到他的手机屏幕,一张熟悉的脸摆在她的面前。
女人的五官生得非常柔和,隋昭昭甚至还记得她那句犹豫而隐晦的劝说。
——妹子,后山的野兽多,你……你小心点啊。
“凶手纵火杀人未遂,选择在火场自焚身亡。”骆清河像是没有察觉到隋昭昭瞬间凝涩的目光一样,一字一句的往下念。
“不可能。”隋昭昭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骆清河这才掀起眼皮看向她:“你这么确定不是她?为什么,因为你知道凶手是谁?”
隋昭昭移开视线,缄默不言。
她知道骆清河不能再沾上任何与占巴有关的事情了,教训历历在目,悲剧只会像历史一样重演。
从今往后,这条道路上只有她一个人送命就够了。
她的沉默太过于生硬突兀了,像破罐子破摔似的,一句解释都不打算给。
隋昭昭一直就是这样,好像只有徐庄闲知道她在查什么,知道她过去经历了什么,她遇到问题也只会求助他,仿佛他们两个才是命中注定的同一阵营。
就像是有一层看似透薄实则刀枪不入的白纱搁在了骆清河和隋昭昭之间,他永远无法踏过那条线一步。
——那我又算什么?
——那个情难自禁的回吻又算什么?
“隋昭昭,你看着我!”骆清河掰过她的下巴,声音沉而硬,咬牙切齿道,“你的心怎么就跟石头一样硬?”
沉甸甸的气氛近乎凝涩停滞,一缕清风从窗户里挤了进来。
两道视线隔空交接着,一个狠厉具有极强的侵略性,另一个平淡而不愿多泄露一丝情绪。
骆清河眼神宛如陷入泥泽的困兽,紧盯着隋昭昭的视线逐渐落了下来,哑着嗓子:“既然不信我,又为什么要亲我?”
“想亲就亲了,”隋昭昭抬眸,眼神坦荡,“喜欢也需要理由吗?”
骆清河自负一辈子,唯独每次对上隋昭昭都溃不成军。
还是那一缕清风,这次缓缓的吹起了隋昭昭挂在耳边的发丝,轻柔的落在了脸颊上。
骆清河伸手拂开那缕头发,沉沉的眸子落在她殷红的唇瓣上,他抬手托起她的脸,起身侧头吻了上去,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腰,摩擦着加深这个吻。
唇齿相交,尖锐的牙齿啃噬着柔软的唇瓣,像是野兽露出恶狠狠的犬齿要撕咬猎物。即使这个女人对他嘴里没一句真话,骆清河心里酸涩和气愤交织在一起,却还是不忍心用力,只好一次又一次的摩擦舔舐。
这是一个带着绝望和迷恋的吻。
“就算你没有跟我说过哪怕一句真话,”骆清河的唇瓣近乎贴近她的耳朵,“我也愿意次次救你于火海。”
他的眼神温和得残忍,语气却坚定冷硬:“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隋昭昭瞬间感觉像是被人打了当头一棒,灵魂顿时一震,那些不属于她的酸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瞬间又恍惚回到了烈火焚身的木屋内,窒息的浓烟充斥着五感。
她猛地抬眸看向骆清河。
那人只是淡淡的勾唇,像一只野狐狸,神色平静。
好像在说——你以为只有你会玩弄人心吗?
第29章 飙车
白窗帘顺着晚风飘了进来。
“她走了?”骆清河坐在床边, 居高临下的看着窗外绕着山路远去的吉普,头也不回的问道。
王青松“嗯”了一声,轻轻巧巧的走进来:“临京警局刑侦副队来给她接走了, 不用担心, 一车子警察守着呢。”
骆清河没回头,背脊挺拔看不清神色, 半晌只能听见一声从鼻腔哼出来的轻嘲。
“隋昭昭, 京业大学20xx级毕业生,在校期间拿过三次国家一等奖学金,参加过数不胜数的野生动物保护志愿活动, 后作为巡护员进入纳河自然保护中心。”王青松拿起摆在骆清河床头亮着的手机屏幕, 有两个消息, 一份是个人档案,一份是个新闻, 他下滑至新闻上,缓缓念道, “一年前,纳河自然保护中心与当地森林公安合作, 破除国际盗猎组织据点。”
“她发给你的?隋昭昭那么倔的性子,还真让你给磨下来了?”王青松靠在窗口边挡住了他的视线, 微微扬眉,“剩下的应该也不难猜吧, 隋昭昭参与了端掉占巴老巢的计划,占巴花了十几年建起来的中转站被一窝端了,怀恨在心呗, 那你们这总算是坦诚布公了吧?”
骆清河轻笑一声,答非所问:“档案上写她在纳河待了几年?”
王青松对照着手机扫了一眼:“六年, 怎么了?”
“还记得我跟王筱竹一块去纳河那次吗?”
“记得。”王青松的记性一向是人群中少见的那种好,脑子灵光一现,“后来你就写了那本处女作是吧?”
“那才是我第一次见到隋昭昭。”骆清河站起身来,那辆车早就消失在暮色中毫无踪迹了,但他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像是能穿透云雾和万重山河一样,“差不多过了四年,我再到纳河去的时候,站长却告诉我,她早就辞职了。”
“什么意思?”王青松的思维被突如其来的时间线扰得乱七八糟,“过了四年?那不正好是……所以你的意思是勘破国际盗猎组织据点的那年,隋昭昭根本不在纳河保护站?”
他的神情骤然不可置信:“那她在哪里?”
“对啊,那她在哪里呢?”骆清河掀起眼皮,昏沉的暮色下,苍凉的月光径直落在了她的眼睛里,“她当时既然已经不是纳河保护站的人了,又怎么会在那次打击盗猎的任务中遇到占巴?”
他们甚至不仅仅是遇到的关系。
不惜暴露自己的据点也要送出的威胁信、亲昵的称呼,还有在熊里湾后山着火的木屋里那段暧昧不清的录音。
一个那么小心谨慎的人,却次次为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举动三翻四次的暴露自己的位置。
“所以你和占巴到底是什么关系?”听完隋昭昭手机里的录音后,徐庄闲皱着眉头发出同样的疑问。
隋昭昭奇怪的看着他:“我是干野保的,他是盗猎分子,你说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吗?
徐庄闲按下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底升起来的那股怪异的直觉,重新反复认真的再听了三次隋昭昭不惜滞留在火场里那么久也要录下来的东西。
“就是这里。”隋昭昭按住暂停,“听出来了吗?”
——那么我愿意原谅你的一切背叛。
——呜呜……
“这是什么声音,火车?”徐庄闲沉下眸子,神色严肃,“不对……不像,没那么低。”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火车。”隋昭昭眉头微蹙,她的听觉算是比较灵敏的,即使占巴的声音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但是那声沉闷的怪响在耳边一逝而过的时候隋昭昭依然精准的捕捉到了,“不过之前我去临京火车站,感觉到的汽笛没有这么……嗯,怎么说呢,火车似乎更清脆一点。”
“沉闷,它太沉闷了。”徐庄闲思索片刻,眼睛里的亮光一闪而过,突然出声,“轮船,那种老式轮船!轮船的汽笛声就是沉而缓慢的,江海上多起白雾,能见度低,这种频率低的汽笛传播范围更广,能够用来提醒远处的船只注意情况。”
“我们都低估了他的谨慎。”隋昭昭后知后觉的讥讽道,“像他那样的过街老鼠,无论警方有没有介入,只要暴露了存在,他第一时间就跑得远远的了。”
“我现在去码找带有码头港口城市的海边监控。”徐庄闲立刻找出了侦查方向。
“等等,范围还能够再缩小一点。”隋昭昭扬起一个淡薄的笑,“你忘了占巴是哪里人了吗?”
占巴这个名字取自寮语,他是老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