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昭昭坐起身,望着远处的别弯月,别弯月发现他俩的视线,也笑着跟这边挥了挥手。
她明明是看上去那么美好、那么正常的一个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怕哪天她自己又记起来了,反噬的更大了。”隋昭昭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隋昭昭算了算时间,别弯月的备婚大概从她转到了临京医院往前数半年开始的。
别弯月以前是个知名设计师,经常十天半个月都待在国外时装周,但她已经因为所谓的“备婚”在长洲困了整整一年多。
第一次要出长洲是听说隋昭昭家里出了八哥那档子事儿的时候,但那时候隋昭昭不敢打破别弯月身上水月镜花般的这份平静。
那位在最后一次围剿里牺牲的森林公安,就是别弯月的未婚夫,她在来纳河看隋昭昭实习的那段日子里遇到了这位警官,四年后两人领证。
那一次对国际盗猎组织的围剿行动,是他调到长洲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是他跟别弯月举行婚礼前的最后一个任务。
当烈士的骨灰被人跋山涉水远远的带到别弯月的手上时,她怎么可能相信前几天还在电话里跟她笑着说“今天隔壁保护站救下了两只小雪豹、过两天他们还要放生一只猛禽,到时候描述给你听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化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
他们说,本来应该把烈士家属接到纳河去参加葬礼的,但是因为纳河目前的行动还没结束,对人员进出有严格的控制。
别弯月只好四处找人询问,电话里战友哭得泣不成声,她不可能相信,于是一遍又一遍的打电话给隋昭昭问情况。
那时候,隋昭昭是她在遥远的距离隔阂下唯一的指望了……
但是她当时跟在占巴身边,所有的通讯设备没办法向外界链接,她甚至连别弯月的未婚夫牺牲在围剿里了都不清楚。
后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别弯月已经晕倒在医院好几天了。
全身指标正常,但就是醒不了。
好几天之后,别弯月清醒过来了,但她的记忆就宛如出现了严格的错乱。
一会以为自己刚刚和未婚夫进入热恋,一会以为两人已经结婚好几年,最后定格在了他牺牲之前备婚的那段时间里。
“但是她能走出长洲了,是不是意味着至少问题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徐庄闲蹙眉分析。
“你敢赌吗?”隋昭昭定定的看着别弯月弯着嘴角拿着冰淇淋往这边来的身影,她说,“我不敢赌。”
医生的建议是保守治疗,给病人时间,甚至有必要的时候,家人朋友需要给予一定的鼓励——以他们话语间的肯定,为病人制造出爱人还建在的证据。
“聊什么呢?”几句话的时候,别弯月已经回来了,她第一句话就是,“你什么时候回纳河啊?”
“……什么?”隋昭昭心虚的怔了一下,“还不知道呢。”
“我上次问你你也说不知道!”别弯月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她最近就要回纳河了。”徐庄闲接道,“在这里纯属是养病,养好了就走了呗。”
“那你回纳河的时候帮我给老杨带点东西呗。”
“行啊。”隋昭昭神色自然,“使命必达。”
第38章 死守二十多年
风从不知名的山岗横穿过整座城市, 途径拥挤的车流,横冲直撞的吹散了浓烈的尾气和住宅区的油烟味,又在郊区的小山坡上打了个卷, 最后挤进了伯利塔汹涌的人流之中。
下午无疑是动物园最热闹的时候。
坐在爸爸肩膀上的小女孩看白眉长臂猿剥香蕉看得出神, 没注意手上被大风吹散的棉花糖丝,小豆丁们兴奋而笨拙的挥舞着还没到成熟期的短小四肢, 风小心的从幼崽的腋下穿过, 又到了滑稽生疏的学着狮吼的妈妈前,任性的吹乱了她的发丝,狂舞的短发像极了里面酣睡的卡拉哈里狮。
突如其来的风把别弯月的头发吹到了黏腻的冰淇淋上, 她有些嫌弃的扔掉化得差不多的甜筒, 借过隋昭昭递来的纸巾, 不肯放过她:“隋小姐,你自己招了吧, 不会纳河到底是养伤呢还是不舍得啊?”
隋昭昭的神色不自然的一顿:“我舍不得什么?”
“你说呢?”别弯月搞了一辈子的女性服装品牌,对女人的钻研已经达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谈恋爱了?”
“你怎么知道?”隋昭昭大惊失色,又反应过来, 迟疑道,“也不是……怎么说呢, 好像还没完全到那个点上。”
别弯月冷哼一声:“别装,恋爱的酸臭味都快化成脓流出来了。”
“……别说那么恶心。”隋昭昭悻悻道, “那你鼻子还挺灵的。”
人潮汹涌里,谁也没看见一个正在发传单的套头玩偶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移步过来。
“……谁啊?”半晌,徐庄闲靠在越野的车头旁边, 垂头状似不经意的好奇,“骆清河?”
“除了他还能有谁?”隋昭昭随口道。
还是那阵风, 好似在整个伯利塔无所事事的转悠了一圈,又飘了回来,轻轻落在徐庄闲的头顶。
——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句话的残忍程度,徐庄闲一声不吭。
隋昭昭算是对别弯月之前那句话保持默认,不知道是在和他们说话还是在对自己说:“我不想让他觉得,永远有人在抉择之间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他。”
这句话倒是听得别弯月挑了挑眉,她还没开口问,下一秒,隋昭昭的话题突然就变了个方向:“骆清河是常安诺的儿子。”
“哪个常安诺?”别弯月瞪大眼睛,“那个啊……”
这世界上又能有几个常安诺呢?
别弯月听得恍恍惚惚的,徐庄闲却顷刻间懂了隋昭昭在想什么,蹙眉问道:“他姓骆,哪个骆?”
“开河集团的那个骆。”
“难怪,难怪——”
尘封在旧档案里的疑点终于在此刻收获到了眉目。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通电话吗?”
隋昭昭的记忆顺着这阵微风又飘回了她大学毕业后的那一年,当时她在纳河自然保护站工作还没满一整年,这在很多年没人坚持下来的纳河保护站,也算得上是实打实的新人了。
雪山如同亭亭玉立的羞女,只在天气好的时候,才能让不远千里跋涉于此的旅人们窥见其颜。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保护站的热线电话响了。
“新人,去接电话。”戴着姜黄色针织帽的青年明明看上去跟隋昭昭差不多的岁数,却偏偏指挥出了一种趾高气扬感——那毕竟是耳朵那小子第一次从老幺的称号里毕业。
隋昭昭跟他一人一个椅子翘着二郎腿坐门口晒太阳,闻言掀起眼皮一脚踹到他的板凳脚上,巧劲儿用得很是到位,把一个一米八几的高原壮汉跟椅子连在一块翘了个四脚朝天。
“嘿,我说你——”耳朵狼狈爬起身的怒吼还没起个头,看到的却是隋昭昭得意洋洋溜走接电话的背影,没有听众的怒骂只好卡在嗓子眼里冒了条白烟。
等他气势汹汹的杀过去的时候,却听到隋昭昭提高音调严肃的声音:“是,您慢点说。”
“我是常安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女人的声音很虚弱,但她天天在纳河唯一一台电视机里反复播放的声音让还是隋昭昭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可人影后现在不应该正在地价金贵的大别墅里享受生活吗?
她有些迟疑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看到你们保护站反盗猎行动的广告了。”常安诺那边的杂音很重,但是她的声音却极具穿透力。
“对的,是我们。”隋昭昭不确定大影后想要干嘛,难不成是要做宣传代言?
电话那边骤然沉默了良久,才传来常安诺微弱的低声:“我能相信你们吗?”
“当然了,常女士。”隋昭昭顿时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分量,不由得严肃起来。
“我想要实名举报纳河地区……有一伙盗猎组织。”常安诺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隋昭昭能清楚的听到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他们说外语,但不是英语……也可能是方言,我不确定。”
“盗猎组织?还有别的信息吗?方便跟您见一面吗?”隋昭昭瞳孔顿时紧缩一下,一边用手给耳朵打了个手势,在这种时候耳朵早就忘了刚刚的一脚之仇,立马敛神迅速去找来站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情绪似乎很糟糕,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我只听到这么多,我不确定……还有那些、那些女孩儿……她们都……”
话音到这突然戛然而止。
“什么女孩儿?是说盗猎团伙里有一些女孩吗?”隋昭昭急忙追问道。
下一秒,电话陡然被切断了。
“喂?喂?常女士?”
陷入忙音。
当天纳河的所有森林公安和保护站一起就此举报电话开了一场会,奇怪的是,当时谁也没能再联系上常安诺,那通电话所有的踪迹都被瞬间清理了个干净。
电话事件发生后的第72的小时,常安诺在临京别墅的花房里自杀了。
自杀原因众说纷纭,有人报出常影后沦为资本的玩物,抑郁而死,也有人说常影后是为情而亡。
隋昭昭甚至不确定那通电话里的人是不是常安诺本人。
因为在那通举报电话里,实名显得格外的多余。
不过因为她,纳河重新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反盗猎搜查活动,最终一无所获。
徒留下那些宛如迷雾沼泽一样的疑问压在了心底。
直到迷雾的真相最后涌出,隋昭昭才知道那通电话起到了怎样关键的作用。
盗猎团伙有人精通大数据,在搜查之前就利用算法将资产和货物进行的转移和掩盖,只不过再精明的技术人才,在匆忙之下也会有所遗漏。
正是那些无法自洽的遗漏下来的痕迹,给这张深藏在纳河边境的黑暗大网,引来了延迟的灭顶之灾。
隋昭昭把那天的情景再现了一边,徐庄闲已经完全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底眸点头道:“几年后的今天,骆山河又牵扯进来绝不是偶然,这事儿从一开始就跟开河集团脱不了干系。”
一团宛如浓烟般的乌云罩在了上空。
“骆哥,你听到了吗?”带着颤抖的声音突然从一动不动的玩偶服中传来,熊猫头被摘下,王筱竹赤红着双眼,手里还举着一个亮屏的手机,上面赫然是正在通话中的提醒,通话对象是骆清河,“常姨她……死得不明不白。”
隋昭昭顿时变了脸色,伯利塔这个点人实在是太多了,在加上事情变得扑朔迷离,大脑一片混乱,她反而没注意到王筱竹的接近——即使王老板的本意一开始只是偷听隋昭昭和疑似骆清河情敌的男人对话。
正在通话中——
屏幕一直亮着,良久,里面才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低沉:“隋昭昭,站在原地等我过去。”
“骆清河,你听我……”
电话被挂断了。
王筱竹一双眼睛通红,他浑身都在发颤。
气氛瞬间从三人聚会的轻快变得凝涩起来。
“……既然这样。”别弯月也感觉到了气氛十分不妙。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徐庄闲自然而然的接上,他可不想被疑似受害者的家属讨要其实他自己都还没理清楚的来龙去脉。
隋昭昭:“……”
她的怒骂声还没出口,两人就已经溜之大吉了。
“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吧。”徐庄闲知道隋昭昭为什么在骆清河那里暂时犹豫的瞒下来了这件事,无非是不想看着他再陷入跟他母亲一样错综复杂的泥潭里。
“你就这样了?”走了好一段距离,别弯月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怎样?”
“早就说过了,别在我面前装。”别弯月轻哼一声,“手掐紫了吧?”
当时隋昭昭承认跟骆清河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站在徐庄闲旁边,那人手臂上骤然紧绷的肌肉可不像是他脸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徐庄闲沉默半晌,摊开掌心,果不其然看到四个血淋淋的指印,啧了一声:“眼睛真毒。”
别弯月也没再说什么了,往前走去,幽幽道:“真惨呐徐少爷。”
“你别说,这么一想,咱仨都挺惨的。”徐庄闲枕着后脑勺,悠悠道,“一个异地恋,一个还没恋就要异地了。”
“是啊,还有一个死守二十多年,”别弯月轻轻的瞥了他一眼,又直视着前方,突然喟叹道,“一场空。”
第39章 吵架
“我比那姓骆的好多了。”也不知道徐庄闲轻佻的语气里到底藏有几分真心。
“那谁知道, 我又没见过姓骆的。”别弯月实话实说。
“……”徐庄闲瞬间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责备道,“你到底是谁的朋友啊, 好话也不会多说两句。”
“谢谢, 本小姐只说实话不说假话。”
“徐庄闲,你胆子太小了, 用好话说就是从小培养出来的过度谨慎。”
别弯月教训起人来还是有那两分的认真在里面的, 她句句正中徐庄闲用工作麻痹了岁岁年年的内心:“你担心说出口了就没办法跟昭昭做朋友,现在如你所愿,你已经能跟那傻子做一辈子的朋友了。”
徐庄闲沉默半天, 鼻腔微微哼出一口气:“那可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