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太遗憾了
别弯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澜第一次红着脸问隋昭昭的时候, 隋昭昭十分严肃的告诉他。
那是个极度不好惹的女人。
要是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劝打这位大小姐注意的人都三思一下,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如果说徐庄闲是精英主义下的叛逃者, 那么别弯月就是典型意义上的不被世俗裹挟的天才。她自己创立的服装品牌的价值, 早就超过了家庭的小康给她带来的优渥生活,她的作品就和她本人一样不可一世。
没遇到林澜之前, 别弯月认为事业就是她的一生所求。
可是什么叫做爱呢?
别弯月不知道。
按道理来说, 林澜最多作为别大小姐在年轻的时候早死需要用一生来缅怀的初恋。
周围所有人都是那么以为的,因为别弯月太年轻了,又事业有成, 这仅仅属于那么一段刻骨铭心却不足以让这位高傲的小姐要死要活的爱情。
可是他离开的时候他们相爱得太浓烈了。
她那英勇而年轻的爱人死在了他们最相爱的那一年。
在那之后, 一位设计行业冉冉升起的新贵, 陡然间似乎丧失了创作的能力。
一切对色彩线条的灵感的知觉,好像随着心中那块爱人的死亡, 永远的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一位设计师失去了灵感,比她失去了四肢要更可怕。
她不是不能创作了, 而是不会创作了。
创作对她而言明明是那样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简单的事情。
起初别弯月总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提笔宛如呆滞的木头人,直到她看到家人欲言又止的神色, 看到父母在背后红着眼眶抹泪水,直到她偶尔清醒的时候能记起来——她英勇而年轻的爱人已经死了。
“你那么厉害, 为什么不让我叫你大设计师?”
“大设计师,去巴黎办展要多少钱?我卡里只有二十三万六, 都给你。”
“等我完成这次任务,就调到长洲来了。我的意思是,别弯月小姐……我们结婚吧——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的!”
——太遗憾了。
别弯月每次想起来的时候, 一阵茫然空缺的疼痛过后,只觉得实在是太遗憾了。
是不是因为他那样意气风发的人, 草原实在太想留住他了,才让他长眠于这块土地。
她不知道怎么跟家人朋友说,其实她偶尔能想起来一些,可是当她提起林澜的死时,看到父母朋友眼中的惶恐惊惧和不安,看到那一双双怜悯可悲的神色,别弯月又沉默了。
他英勇的爱人献身于自己的信念,别弯月毫无怨言。
但是当林海找到她,告诉她即使有林澜以及无数的工作者的牺牲——甚至还有她最好的朋友也从死神镰刀下走了一遭,也依然没能将那个罪犯抓捕归案的时候,别弯月无处宣泄的恨意落到了实处。
他们已经非常努力了,可是在角落里依然会滋生数不清的黑暗,这太困难了……
记忆里那股属于遥远的纳河寒风的气味,又吹回了这里,烈日宛如灼灼的金鼎一般,审视着阳光照耀下的一切罪恶。
两只脚踏在天台边缘,别弯月清楚的感觉到了身后的男人肌肉和神经的高度紧绷。
冷冷的寒风和前面燃烧起来的火风一同打在别弯月的身上,冰火两重天之间,别弯月的脑海突然清明了。
周围的一切在此刻似乎变成了一场默剧,好友的谈判、占巴的嘶吼、猎猎作响的狂风,顷刻间化为虚无。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别弯月抬头,看到蓝天下年轻的爱人正笑着看她,那眼神缱绻又温和。
他说:“大设计师,跟从你的内心。”
“你知道的,不管怎么样,我都永远支持你、跟随你、陪伴你。”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恐惧都不值一提了。
下一秒,林澜消失在天幕里,炙热的火焰顺着通道烧了过来。
占巴咬牙紧绷着神经宛如有一只困在囚笼里的野兽,他站在天台边缘,手里掐着别弯月,恶狠狠的盯着前来的追兵。
别弯月当了那么多年的娇娇女,这辈子唯一学会的防身术,是徐庄闲当年上警校回来教给她和隋昭昭的一种格斗招式,最简单基础的类似于柔术的锁式,能让女性出于力道弱势方的情况下制服对手。
她想撂倒占巴根本不可能,别弯月这几天不是没试过,他一拳一拳打上来的功夫不是花拳绣腿就能降服的,她只能时时刻刻警惕着寻找时机取巧。
别弯月的脖颈被占巴掐着,无法低头去看,但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前脚掌的踏空感,六层楼的高度——毫无疑问,这就是她最好的时机。
无需彻底制服不在同一层面的男人,只需要一点倾斜的力道,就能让他掉入万劫不复。
在这一刻,别弯月似乎感觉到了林澜灵魂的频次,她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就是超脱生死而存在,信念是足以让某些人甘愿赴死的理由。
占巴身上背了多少条和林澜一样年轻而英勇的生命,又有多少个家庭在他的手下支离破碎,隋昭昭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和代价才把他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她怎么能让自己成为这个罪犯完好无损离开的砝码?
“全都给我退后一百米,不然我跟这个女人同归于尽!”占巴阴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室外。
只要活着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他这辈子每一个阶段都是在浴火重生——这一次也当如此。
手底下攥着女人脆弱的脖颈,她实在太脆弱了,如同毫无攻击力的兔子一般,世间大多数女人都应当如此——占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
直到这个软弱无力的女人,突然如同蓄下最后一次爆发的力道一样,五指用力钳住了他的胳膊,那对于她来说如同巨石的禁锢在这一秒内被她硬生生的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却没有因为这次侥幸的挣脱而匆忙逃走,下一秒,柔弱的兔子突然双手锁住占巴的脖颈,两条腿如同坚硬的钢索与灵活的藤蔓的结合体一样,紧紧的缠绕住了他的腿弯。
两人齐齐像下倒去——而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别弯月带着血腥的轻语成为占巴短暂而罪恶的一生,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到地下去给他们当牛做马吧。”她说。
他愕然的那只独眼在巨大的惊惧的奋力凸出,坠落地面的那一瞬间看起来格外的漫长,占巴的肌肉记忆凭着生存的本能已经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了,但是那样生疏却精妙的人锁,却死死的捆住了他。
占巴到死都想不明白,在自己手底下被折磨了两天两夜的女人,身上明明一点力气都不剩的女人,是怎么在顷刻间拥有这样的爆发力的。
下一秒,楼道倾斜,天旋地转。
他的脑子骤然麻痹一瞬,这一刻只觉得别弯月跟隋昭昭何其相像——或者说不是她们相像,而是世间所有坚韧的女性都拥有这样共同的品质,生理意义上赐给她们的弱势,却无法掩盖灵魂深处的滚烫。
什么叫爱呢?
这个问题再次浮现在了别弯月的脑海里。
当某一天,他即使已经离开你了,但他身上的品质、精神、信念……那些抽丝剥茧的构成一个人完整灵魂的最重要的东西,完完全全的融入到了你的灵魂里。
你懂得他为了什么而祈祷,为了什么而奉献,又为了什么而成为这样鲜活的他,你完全的认同并从这里继承到了他的意志。
这就是爱。
爱让人的意志超脱生死而存活,让灵魂脱离□□而永生。
“别弯月!”
骆清河拦腰死死的抱住了要从直升机里扑门而出的隋昭昭,她通红凄厉的眼睛与空中的身影对视上了最后一眼。
只看到时间似乎骤然慢了好几倍,别弯月飞舞的发丝落在空中滞停,晶莹剔透的眼睛里是安然和不舍的笑意,她向前伸手,似乎想要再摸一摸隋昭昭的头发。
——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这次终于轮到我帮上你了。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昭昭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太遗憾了,别弯月觉得,她的一生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遗憾。
最后一场遗憾,是没能与她的好友们来上一场郑重的道别。
“别弯月!”
凄厉的哭腔和怒喊此起彼伏,徐庄闲向着坠落点拼命奔跑,摔倒在地上又爬起来手脚并用的跑向别弯月。
她闭上眼倒在六层楼之下,只觉得自己并不孤单,爱人在前面的路上等着她,最好的朋友在身边送别她。
别弯月,你这一生过得也还算不赖。
直升机堪堪迫降在破旧的厂子中央的大片空地上。
谁都知道他们不可能活下来。
这可是六层楼,没有任何人能在这种高度下生还。
可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其中那位当年给别弯月送去林澜骨灰盒的森林公安也在其中,只觉得满地的猩红刺痛了双眼,眼眶一热,汹涌的泪水挤在了狭窄的眼睛里,从厚厚的头盔下滴落了下去。
顿时泣不成声。
寒风还在空中猎猎作响,壮烈的火焰随风飘舞着,盛大而荒芜。
第74章 败给你了
纳河是个很美的地方, 一切来过这里的生物都不愿意离开这里。
也有很多人为了保护这份灵魂的自由与野性的净土,将生命和躯体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当每一年雍泽措湖的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清风卷过湖面, 带走圣湖的水汽, 又穿过茂密的原始森林,在高原沙漠之中与行走的骆驼并肩, 于高空之上托起兀鹫的翅膀, 最后在雪豹的追逐中,声势浩荡又缄默不言的化为山谷与旷野中一缕不知名的沉寂。
纳河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芸芸众生在这样的圣地上, 是平等而自由的个体。
即使黑暗永远源源不断的在看不见的角落中滋生蔓延, 却永远会有人无关任何利益, 出自对生命的尊重与对灵魂的崇高,自觉自发自愿的把肉/体和血液融入对纳河的保护中。
而天才微微亮。
好不容易撬开了林三的嘴, 隋昭昭跟着周队找到林三藏人的地下室的时候,断了一只手掌的林海就那样闭着眼睛坐在里面。
很明显能看出来地下室是被人临时打扫出来的, 还有一些陈年灰尘蛛网,夹杂着各种灰褐色的污渍, 血腥气与空气中那种陈年干燥的腐气弥漫在一起,格外难以接近。
周队走在最前面, 他感受到隋昭昭加快脚步直直的朝着林海走去,欲言又止, 怕她做出什么过分激动的事情,上前一步打算拦着她,却被紧随其后的骆清河给制止了。
“她有分寸。”骆清河看着隋昭昭的背影, 笃定道。
周队迟疑的停下脚步。
可是隋昭昭现在可不像是有理智的样子,她的眼底布满了血丝, 整个人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竖起浑身的毛发,朝着林海恶狠狠的龇牙。
她一把拽起林海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把她扯进这里面来?”
林海不问也知道隋昭昭说的是谁,他一言不发的沉默了半晌,似乎对这样的结局早已有了预料。
“再有半年,她就被调到法国去工作了。”隋昭昭的眼眶红得可怕,“别弯月马上就要开启属于她自己的新的人生,她离这里那么遥远,她甚至对我们在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你却让她来背负一切的后果。”
隋昭昭的话就像是一记重击,沉闷的击打在了林海千疮百孔的心里,即使这是他们计划中最好的结果,他早已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对于灵魂的冲击依然激烈。
她语气冷硬而暴怒,五指收紧,一字一句道:“你以后在底下见到林澜,你就不怕他弄死你吗?”
不知道沉默了多长时间,林海才艰涩的开口。
也许他实在是太久没说话了,声音低而嘶哑:“我对不起我哥,他想弄死我也是我活该。”
“隋昭昭,但这是别弯月自己的选择,”林海闭上眼睛,整个人像是一切生死之后游离于灵魂外的状态,疲惫而超然,“她从一开始,就是来纳河赴死的。”
隋昭昭的手不断攥紧,最后林海的衣领都快要被她撕扯裂开了,呼吸不畅导致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有些泛青紫。
“该送他去医院了。”骆清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骆清河这个人一开始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像是往西边再走一点就能看到的冰川,一望无际的蓝白色,冰冷而理智,但越往里走,就越会发现冰川之下其实是一条难以窥见的清河——人如其名。
他就像是水一样的人,温和而包容。
隋昭昭才恍如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木然的松开手,看着林海被人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