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青在出院前最后一次做脑部核磁检查,病情依然没有任何进展与变化。她时常做的那几个噩梦,与支离破碎的片段,根本无法拼凑到一起让她想起什么。林眉几番安抚与劝说,晓青才终于肯答应搬去陶宅,她收拾东西时说:“我只是先住下,不是常住。”林眉笑着应她:“傻丫头,那就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随你。”
晓青不说话,看着她点点头。
今日化年去市里开会,只有林眉带着家里的司机一同前来,她还跟晓青解释说弟弟小天踢球扭到脚,只能在家等着她。晓青听到弟弟俩字,马上想到前几日来陪她的陆海。
照辉赶到的时候,他们刚要上车。照辉让司机把行李包给他,转过来问:“晓青,你这什么意思?”
陆晓青低下头,林眉走过来:“医生说晓青的病情需要静养,我觉得她还是跟我们一起住更好一些。”
“她现在失忆,需要熟悉的环境恢复记忆,去你们家她能想得起来什么,对她的病情有什么好?”
林眉一时语塞。
照辉把晓青拉过来,准备上车走人,只听林眉说:“你也要问问晓青的意思。”“不用问,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林眉开始苦口婆心了:“陆兄弟,我希望你不要只看自己的私利,你替晓青想想,她现在的情况,应不应该需要一个条件更优越、衣食三餐有人照顾的良好环境?”
“……”
“你家的经济情况和家庭关系我也略知一二,你现在强行带她回去,你家里谁能照顾她?难道还是像以前那样生活?这对她的康复又有什么好处?”
照辉注视着林眉:“您多虑了,她只是失忆,记不起来事儿,又不是得了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病。”
林眉还想张口,照辉打断她,“行了,都是好意,我知道,您回去跟陶书记说一声吧,想闺女了,随时来,毕竟血浓于水,我也没不让她认这个亲爹。”
林眉不理她了,过来晓青身边,温柔的说:“既然你养父执意要带你回去,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你在他家住了这么多年,他说的也对,在熟悉的环境你能更快恢复记忆,可是……我觉得……”
晓青终于开口,语气尽数萧条:“我现在的记忆都是一场又一场噩梦,如果过去的记忆里全是这些,我宁愿不要以前的记忆。”
照辉不理解:“你做什么噩梦了?”
晓青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现在就想安安静静的,如果可以选,我想继续留在医院。”
此时此刻在晓青的眼里,照辉看不到半点往日的情分,完全陌生人的眼光看过来,让他觉得有一丝心灰意冷,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陆晓青。照辉叹口气,沉默了,而后大家都沉默了一阵。
此时此刻在晓青的眼里,照辉看不到半点往日的情分,完全陌生人的眼光看过来,让他觉得有一丝心灰意冷,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陆晓青。照辉叹口气,沉默了,而后大家都沉默了一阵。
“随你便吧。”照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里揉着太阳穴上的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一头疼包也跟着疼。
林眉说:“晓青,医生建议回家静养更有助恢复,如果你实在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帮你找一个房子,找个人照顾你。”
“不用!”晓青把行李递给司机,看了眼照辉,犹豫片刻,自己坐进了车里。
照辉抬头,车已经走远。
他起身,一脚狠狠踢在椅子上。真他妈棒!又养出来一个白眼狼!想起杨雪的话,照辉开始敬佩起自己的无私奉献精神。面朝院墙,又是家徒四壁,从此以后,寡妇还是寡妇,光棍还是光棍,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小海蹬着自行车飞奔而来,见照辉的摩托车才注意到他:“爸,你怎么在这儿?我姐呢?”
“别跟我提她!”照辉咆哮着。
“怎么了?”
……
“总之,就当咱家从来就没有陆晓青这个人!”
小海不理解:“只是失忆了,又不是人凭空消失……”
“祖宗八辈都忘得一干二净,跟消失了有什么区别?!现在动不动就冲老子大呼小叫的,别的能耐没见长,臭脾气倒涨的挺快……”
“谁冲你大呼小叫了!”不远处一个吼声、质问声飘过来。
照辉小海两人愣住……
陆晓青望着眼前这个戾气缠身,嚣张跋扈,刚才执意要带自己回家的人,突然莫名产生一种熟悉感,这感觉,虽然微小却令她在心底少了一丝恐慌与刚刚坐在轿车里的那种不安。
“喂,不是回家么,带路。”
部队操场上,有两个营集合在中央正进行拉歌比赛,在铿锵节奏的旋律中,一方吼吧,另一方吼,唱得山摇地也动,唱得花开水欢乐……
照辉在办公室里整理新进一批晋升士官的义务兵资料,韩江告诉他:“你这几天不在,杨大美女找你好几趟。”“杨大美女?”“杨大夫,杨旅长的千金!你们俩真勾搭上啦?”“别胡说八道了,她肯定是催着我去复查,我懒得去。”“怎么着你脑袋上的火疙瘩还没下去?”“啊,可不是,做了两次手术都没挖彻底,这两天一上火又冒出来了,他妈的没完没了了!”“不是什么毒瘤吧?”照辉愣住一会儿,不屑地回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晓青在自己的屋里,一件一件翻看着样样都很陌生的东西。桌上有几个面具模子和泥人,几杆毛笔,一盒水彩颜料,几份报纸,一卷宣纸,一把梳子,一盒万紫千红,几盒针线,一摞碎布头,一个杯子,再无其他。没有镜子与其他女性用品。晓青一一摸一遍,她闭上眼,轻轻转着眼珠,大脑在漫无目的的飘散,却飞不到任何和她现实中能接触的点上。有时会停留在一颗树下,有时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她睁开眼,我在等车,还是在等人?
晓青在自己的屋里,一件一件翻看着样样都很陌生的东西。桌上有几个面具模子和泥人,几杆毛笔,一盒水彩颜料,几份报纸,一卷宣纸,一把梳子,一盒万紫千红,几盒针线,一摞碎布头,一个杯子,再无其他。没有镜子与其他女性用品。晓青一一摸一遍,她闭上眼,轻轻转着眼珠,大脑在漫无目的的飘散,却飞不到任何和她现实中能接触的点上。有时会停留在一颗树下,有时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她睁开眼,我在等车,还是在等人?
中午,照辉回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的一景呆住了……小海坐在板凳上系着围裙摘菜,而晓青,则倚靠在鱼池边上双腿搭在一起,边啃着手里的苹果,边抬头仰望天空。
照辉给小海使个眼色问怎么回事,小海回以一言难尽的眼神。他走到晓青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晓青就先开口:“嘘别说话,我在想事情。”还是那个仰望天空的姿势。照辉禁声,上下扫视一遍她身上这条忘了自己在哪个小店给她买的裙子,心里更是诧异,晓青仰头的侧脸,眼神中好像天上的云把她定住了……
把小海身上的围裙解下来自己系上,照辉让他出去买烟,随后端着菜盆钻进厨房。
晓青跟进来立在厨房的门口,双手背在身后,眼睛一直放在照辉的脸上,像是在琢磨什么,思考什么,很专注。照辉一边切菜一边瞄她一眼,心里嘀咕失个忆连饭都不做了,敢情是被一棍子打成了少奶奶!
“你老盯着我干嘛?”
晓青没说话。
照辉放下菜刀,走过来有点愉快的猜测:“丫头,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晓青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以前打过我吗?”
“……没有!”照辉犹豫几秒,干脆的回答。
晓青看着他的眼睛没有挪开,今天的注视少了前几天在医院时的畏惧和茫然感。
照辉被这个问题气的差点乐出来:“哼,就打过你那么一回就记得这么清楚!哦什么都忘了就记得这个,我现在谁都不服就服你!”
“……”
“你这哪儿是失忆,是转世投胎找我报仇雪恨来了!”
“为什么打我?”
“不记得了,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
“你就不能想起点别的?!”
“……”
看着晓青一脸无辜又无助的神态,照辉突然心软下来:“没事儿慢慢想,早晚你都会想起来的。”照辉说完有种冲动想抱住她,于是他破天荒的第一次开口问:“我能,那个我能抱抱你吗?”
可能是这一次问得太温柔了,晓青站在原地没动,不回答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照辉觉得短短这几天,两人已经经历了好几年之久,突然的拉锯与排斥,似乎轻而易举就擦掉了一路走到今天的磨难与风霜,快乐的,高兴的,悲伤的,忧愁的,像火炉上的冰块全部都化得无影无踪,照辉不清楚来之不易的这份感情到底还要遭受怎样的严刑拷打,老天才能成全他们……他紧紧搂着晓青的身体,搂住她下意识的挣扎,“你别动听我说,”想到此照辉红了眼睛:“等你一切都想起来,我们就结婚,谁再反对我都不管……”
可能是这一次问得太温柔了,晓青站在原地没动,不回答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照辉觉得短短这几天,两人已经经历了好几年之久,突然的拉锯与排斥,似乎轻而易举就擦掉了一路走到今天的磨难与风霜,快乐的,高兴的,悲伤的,忧愁的,像火炉上的冰块全部都化得无影无踪,照辉不清楚来之不易的这份感情到底还要遭受怎样的严刑拷打,老天才能成全他们……他紧紧搂着晓青的身体,搂住她下意识的挣扎,“你别动听我说,”想到此照辉红了眼睛:“等你一切都想起来,我们就结婚,谁再反对我都不管……”
下午的时候,林眉到访陆家,给晓青买来很多穿的用的,还有一大堆好吃的。照辉不在,林眉让小海带她参观一下陆家的宅院,每个屋子都浏览一遍以后,她拉着晓青的手走进东厢房晓青的屋子。
这间屋子的家居不多,摆设也很简朴,却收拾得整洁干净。林眉看着床边的缝纫机问:“你会用这个?”
“应该是吧。”
“真不容易,现在女孩子没有几个会的。”
“他们说我以前在裁缝铺做过工。”
林眉点点头,墙上挂着一个上好色的风筝,她扫视着桌上的毛笔和颜料,又问:“风筝也是你做的?”
“他们说是,反正我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林眉又一次环顾这间清贫的屋子,突然眼眶转起泪花,晓青不知所措,慌忙给她递过去一块纸,“你怎么了?”
林眉泪眼朦胧,擦着眼睛轻轻感慨:“你以前很少这么温柔的跟我说话……原来过去你过得这么苦,我们应该早一点找到你!”
林眉泪眼朦胧,擦着眼睛轻轻感慨:“你以前很少这么温柔的跟我说话……原来过去你过得这么苦,我们应该早一点找到你!”
晓青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林眉的情绪感染了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被这个女人关爱着,尽管被告知这是自己亲爹后娶的老婆……晓青开始头疼,脑门一点一点在发胀,几天以来所有人给她灌输的家庭关系让她好混乱,对过往一无所知,如今又要面对一个接一个的复杂难题,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求助无门。
晚上进入沉睡时,她的梦里更加纷乱,有人在大吼,有各种东西被摔碎的声音,梦里的空气被一股股白烟弥漫着,透过烟雾,时隐时现一些淫乱的肮脏的画面,她躲在角落里,她想逃,可是手脚被绑住了,她感到无比绝望,靠着墙角无声的哭泣……
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叫晓青。
第二十六章
照辉摇醒她,把她扶起来,此时晓青已经满脸的泪水,她还沉浸在梦里想努力把眼泪哭完。照辉被吓着了,一把搂住她:“别哭,别害怕,做噩梦了?”
晓青被温暖的抱着,越哭眼泪越多,哭出了声音,她哆嗦的抱紧搂住她的人,哭着问自己到底是谁。
照辉亲着她,哄着她:“别怕,梦醒了,你是晓青,陆晓青,晓青……没事儿了,你睁眼看看我。”
过了一会儿等到晓青完全清醒过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只穿着睡觉时的内衣,她用被子连忙遮住自己,把身体与照辉隔开一段距离,拽起被角擦擦脸上的泪。照辉看着她这些小动作不屑一顾,低着声嘀咕:“人都是我的了还害什么羞呢……”
晓青结结巴巴的说:“我没事儿了,那个,嗯……”
“刚才梦见什么了?”
梦见的场景让她难以启齿,晓青咬住嘴唇,坚持不说做梦的内容,只是告诉照辉自己没事了让他回去睡觉。
刚才拥抱的时候照辉还以为她瞬间恢复了记忆,感动的差点哭出来,现在马上又陌生得六亲不认了……照辉突然感慨,相处八年了,这个小女人从来没让他这么头疼过,这几天过得为了她把这辈子的心都操碎了,也似乎自己这四十年以来,头一次这么忐忑不安,患得患失,这么抓心挠肺的以及极端渴望的想拥有一个人……
“没事儿啦?”
“没事儿啦?”
“嗯。”
“不害怕啦?”
“……还是有点怕……”
照辉瞧着她,运口气,“行,你睡吧我这儿陪着,等你睡着了我再走。”照辉说完拿过一把椅子坐着,双脚搭在床边。晓青没让关灯,她平躺下闭上眼。
看着床上安静下来的人,照辉忽然发觉自己真特么伟大!跟情圣一样,坐怀不乱真君子也!
这一晚的经历,也让照辉对自己又深一次的了解,他刚才看着晓青流泪,心里慌得自己都被震住了,大概也是因为这丫头以前很少哭,他很少有过今晚这样的感觉,失忆后的晓青变了,自己也变了……
他记得上一次在火车站送小峰去参军的时候,当他看见泪流满面的晓青,心像裂开一样,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彻底崩溃了……于是第二天鼓足勇气找陶化年表白自己的心意……照辉觉得,如果这世上有什么能让自己举旗投降,那就是晓青的眼泪。
早上,照辉在院子的水管下洗头洗脸,小海跟他讲昨天他哥来电话,自己没说姐生病失忆的事儿,照辉告诉他:“先别让你哥知道,回头瞎担心又回不来。”
“……爸你眼里怎么都是血丝,没睡好?”
照辉揉揉眼睛,插科打诨:“昨晚你姐屋里闹鬼了。”
照辉揉揉眼睛,插科打诨:“昨晚你姐屋里闹鬼了。”
小海才不信他,凑过来笑着脸嘿嘿乐:“爸!你看我最近是不是表现不赖,自从我姐打医院回来,家里大小家务事都是我操持的,你看能不能给点物质上的奖励啥的!”
“没睡醒啊?”
“……求你了爸——,你就答应我吧,你是我亲爸!”
“切,想要什么!”
“想要一个叮当家的那种游戏机?”
“想要二踢脚吗?” 照辉抬腿,被小海躲了。
“爸其实不贵,就两百多,还送10张游戏卡,我知道有一个地儿暑假期间打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