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赵地苦寒不如京师繁华,召汾阴侯为报前者正言直谏之恩;一来,汾阴侯这样的大才蜗居赵地,岂不屈才?”
刘隆说完,看向吕后,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吕后听了,沉吟半响,道:“就依你之言,召周昌入京师。”
说罢,吕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道:“盈儿,你跟着陈郎中令长进了不少。”
周昌性情耿介,刘季为了保护刘如意将他调入赵地为相,吕后要动赵如意,周昌势必要想办法维护赵如意。
相反,将周昌调入京师,再动赵如意这个毛头小孩易如反掌。
吕后挥手让刘盈退下,自己命人拟了诏书,将周昌召来担任御史中丞,又着老实质朴的人去赵地担任丞相。
吕后对周昌内心十分复杂,她确实感恩周昌当初在刘季面前劝谏,但看到他,又难免想到自己往日的不堪和无助。
吕后压抑住这股情感,竭力表现出对周昌的信任与感激来,以与军功团体相交。
没过两月,周昌忧心忡忡地从赵地赶来,担任御史中丞。他接旨后,就明白赵王大势已去。
戚姬被吕后虐杀,两派已成,不,在戚姬与吕后争夺太子之位时,两派已成不死不休之势。
高祖所谓
保全两子,不过是一厢情愿,痴人做梦,尤其是一方还是吕后这样的凶悍之人。
周昌进宫,先被寺人迎到未央宫。他刚进殿,刘隆就起身快步而来,握住他的手,热情而感激道:“汾阴侯,你终于回来了。一路可顺利?身子可好?来人,上蜜水。”
刘隆将人携到身侧坐下,周昌不肯,让了三四遍才坐下。周昌一一答了。
刘隆又问起弟弟如意的身体近况与赵地的风俗民情,周昌又答了。
说到汉初的局面,刘隆也是头疼。大汉初年是封国与郡县并存,各地风俗不同,统一实行郡县制很难,只能先这么过渡,再削藩国。
赵如意才六七岁,如今父母皆去,终日惶恐不安,可怜可叹。周昌几次想说赵王的事情,但皇帝一直询问赵地的民情,就咽在心里,说起为政赵地的事情来。
两人正说得兴起,长乐宫派人过来请周昌面见太后。刘隆叮嘱道:“汾阴侯见过母后,就与我一起用饭,用完再回去。”
吕后对周昌也是热情不已,追忆了周昌当日对他们母子的恩情,又赏赐布帛,勉励他用心为朝廷办事。
得知周昌与皇帝用膳,吕后专门命人送来饭食,以示尊重,弄得周昌无所适从。次日,周昌就走马上任,成为御史大夫。
吕后答应儿子召来周昌,却没有答应不召如意进京。刚入冬,赵王如意就战战兢兢地被使者带到长乐宫,刘隆惊讶了一下。
戚姬是个大美人,赵王如意自然也长得清隽秀气。
刘隆的良心痛了一下,不过今日他可怜了如意,来日,天地颠倒,谁又可怜他?
想必如意一朝龙在天,只怕不单吕后就连他们兄妹也要赴戚姬后尘。
刘隆一如史书上所言与如意同吃同住,气得找不到机会下手的吕后在长乐宫直骂人。
好在吕后还是找到机会,刘隆天未亮就早起与宿卫去打猎,叫刘如意刘如意不醒,刘隆只好自己去了。
刘隆刚走,刘如意就被粗暴地拉起,一杯毒酒送他与戚姬见面。至此,戚姬一脉彻底消亡。
吕后的心这才放下,在乱世中,她见过不少因为心软导致自己万劫不复的事情。
刘隆回来见状,抚尸大哭,诉说懊悔。
新上任的御史中丞周昌听后,深觉愧对先帝,病倒在床。次日,他就上书辞任御史中丞。
吕后闻言大怒,认为周昌不识好歹,收了他的印绶,仅保留爵位。
刘隆知道后,劝说吕后:“阿母,汾阴侯本性如此,当年能为儿劝谏阿父,如今亦能为赵王伤悲。他就是这样耿介的人,阿母亦是看重他的耿介而命他为御史中丞。”
“既然他不愿任御史中丞,就派他到封国担任宰相罢了。”
“赵王……”儿子虽为赵王哭泣,但并没有因为赵王与自己争吵。
吕后冷哼一声,觉得儿子确实与陈平学了不少东西,道:“好吧。”
“等汾阴侯身子好了,再去封国。”刘隆叮嘱道。这样能约束诸侯的人,不能轻易挂了啊。吕后也答应了。
吕后见他有几分君王的气度,便将奏表斟酌着给他几封。刘隆一一批了,吕后看完冷哼一声,又多分了一些与他。
第一年,高祖的庶长子齐王刘肥来京师,刘隆坑了他一个郡给姐姐鲁元公主做汤沐邑。
汉初诸侯中,齐王封地最大,刘肥走的时候,刘隆依依不舍。刘肥现在怕死了皇帝一弟对他的好。
刘肥是刘季的外室子,吕后嫁来后,就跟着吕后生活,两人关系尚可。不过,当吕后看到刘隆对刘肥尊敬有加,不顾皇帝之尊,以兄事之,一怒之下想杀了刘肥。
高祖诸子中,与刘盈竞争皇位的刘如意被毒死,剩下诸子中有实力能与他竞争的当数刘肥。
刘肥序齿为长,又坐拥最大的诸侯国,且是膏腴之地的齐地。刘隆的一番动作,激起了吕后的警惕心。
坑人者,人恒坑之。
两年后,吕后决定将张嫣嫁给儿子。
刘隆几乎瞪圆了眼睛,回过神,一口拒绝道:“阿母,我绝不会娶嫣儿。”
刘隆的态度异常坚定,与吕后对视,仿佛这样能让吕后感到他的决心似的。
吕后坚持道:“你与嫣儿关系亲近,立嫣儿为后,难道不好吗?”
刘隆深吸一口气,依然摇头道:“阿母,嫣儿她……我视她如小辈,怎能让她入后宫?”
“吕氏有女……”吕后退一步道。
“不行,吕氏不行。”刘隆断然拒绝。
吕后狠狠拍了桌子,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当日还不如生个畜生出来。”
被骂畜生不如的刘隆摸摸鼻子,给吕后倒了一杯水,道:“阿母息怒,你听我说,要是我说的不对,我任凭你打骂。”
吕后怒气这才稍解,水也不喝,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儿子。
“若吕氏女入宫,仗着阿母跋扈欺人,与儿子生出怨气,阿母在其中调节,一两年还好,时间长了,咱们母子难免生出龌龊。不妥不妥。”
“水满则溢,月圆则亏,舅家现如今已是鼎盛,再进一步只怕是架在火上烤了。大舅为国阵亡,一舅为我的太子之位四处求人。两舅与我如同阿父一般,这些儿子都记在心中。”
“赵太后为长安君之长远计,在触龙的劝说下,含泪送他入齐为质。舅家于我情深恩重,我焉能不为他们考虑?”
吕后不置可否:“那你待吕氏如何?”
刘隆回道:“舅家盛于母后,到我时泯于诸侯,与国运共休戚。”
吕后听完,哼了一声,又道:“你也疼爱嫣儿,嫣儿如何不行?”
刘隆坚定道:“我能册封嫣儿为公主,但绝不会让嫣儿入后宫。”
吕后见儿子坚定,气道:“你都21岁,不近女色,难道像先帝喜欢籍孺那样的人不成?”
刘隆扶额,道:“我不是阿父。我在外,常听人说,阿母主只信任舅家和宦官,不重用朝臣。”
吕后冷嗤:“你让他们睁眼看看,这朝中的三公九卿、郡太守、王国相,哪个不是跟着高祖一起打天下的人?”
刘隆劝道:“诸元老宿臣当年与阿父称兄道弟,亲密无间,如今我们为天家,他们为群臣,不免有落差。阿母不必生气,但不能不理会。”
吕后抬眸看着刘隆,道:“呵,有屁快放。”
刘隆想了想,道:“阿母居于宫中,不妨从故旧之家招些聪明伶俐的女娘陪你,若是阿母觉得投缘,留在宫中作为女史。”
“这些故旧家的女娘跟着母后学些出入上下眉眼高低,就能受用一辈子。”
吕后闻言,想了半响,伸手点刘隆的额头,道:“你的脑子在
先帝时能像今日这样转动,为娘也不至于……罢了。你走吧。”
刘隆见吕后听进去,心中一松,嘴角挂着笑容出了长乐宫,路上碰到一脸担忧的鲁元公主。
鲁元欲言又止,刘隆见状便明白鲁元已知张嫣的事情,遂与她道:“姐姐不要担忧,我已经拒绝阿母,阿母看着是听进去了。”
鲁元如释重负,眼睛泛起泪水,握着弟弟的手,不住地道:“好好好。”
刘隆看着鲁元沉默的样子,心中不是滋味。
鲁元与刘盈跟着母亲颠沛流离,俘虏成囚,几次生死一线。
因而鲁元养成了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性子,刘盈养成了柔弱怯懦毫无主见的性子。
他们一人与后来的皇子公主相比,无论是心态还是仪态都差了很多,但看过一人的经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鲁元与丈夫相敬如冰,先帝去后,更是长住宫中,便是出宫也是回公主府居住。
刘隆回去后,让寺人去找鲜亮的缎子送给鲁元裁衣。鲁元仅比刘盈大几岁,身上的衣服却穿得老气横秋。
吕后没过几日,就下令让故旧家的小女娘来宫中陪她与鲁元。
众人听了,心中一动,如果皇帝正值青年,后宫却无一人,听传言后位好似在等待某人长大,但看看如今的诸侯王,还是有很多元从之家心动不已。
自家没有女儿姊妹,难道族中没有合适的女孩?
于是,宫中到处都是莺声燕语。吕后也不是什么人都看上眼的,蠢笨的不要,不识字的不要、长得不俊的不要……
“阿母像是在选妃?”刘隆悄悄与鲁元说。
上次过后,原本关系生疏的姐弟又恢复了幼时的亲密无间。
鲁元笑道:“若非……你到年纪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娘?我与阿母说去。”
刘隆闻言痛苦地抱着脑袋,良久道:“读书习字,有自己见解,性格温和一点最好,其他家世容貌皆不用在意。”
鲁元笑吟吟点头,起身道:“我去长乐宫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娘。”
“姐姐……”刘隆在后面喊道。老天爷,好歹把他家皇后弄来啊,不然汉初这局不好打啊。
许是上天听到了刘隆
的恳求,大发善心地将樊换垢他。可是樊蝗缃竦纳矸菔瞧掌胀ㄍǖ募胰俗印
行吧。
刘隆与樊灰欢匝郾闳铣鏊来了,禀了吕后册封为樊姬。
樊恍Φ溃骸奥慢来,太后同意了就好,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刘隆本来想请吕后册封樊晃夫人,但吕后只同意册封为姬。
刘隆突然猛地站起来,道:“我去找姐姐商量把嫣儿过继过来。”
樊灰欢伲随后重重点头,道:“好。”
刘盈长子的母亲就是被吕后鸩杀,然后将小孩抱养给张嫣,假托皇后所产。
刘隆找到鲁元,说明缘由,鲁元立马同意。姐弟一人联手向吕后请求过继嫣儿。
这双儿女把吕后气得直捶桌子,道:“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啊。”
刘隆解释道:“姐姐儿女凑成好,我却无子息。听民间传闻,过继孩子能招子,请求母后把嫣儿过继给我为女。”
“你们难道不相信我?”吕后是暂时息了立张嫣为后的想法。
“嫣儿过继为弟弟,乃是公……”鲁元正说着,却被弟弟简单明了的三个字“不相信”吓住了。
鲁元咬着牙道:“女儿愿嫣儿以公主的身份居住在宫中。”
吕后又捶了几下桌子,恨恨道:“好……”
“多谢阿母成全。”刘隆打蛇顺棍上。
“滚!”吕后向刘隆扔了一个杯子,刘隆微微一躲。
蜜水迸溅,沾湿了刘隆的衣摆,杯子四分五裂,鲁元吓得瑟缩。
刘隆笑着起身,道:“阿母,儿子这就去让人拟旨。”说罢,离开宫门而去。
吕后气得心口疼,骂道:“堂堂天子向谁学得无赖模样!”
鲁元觑了母后的神色,小心地挪着脚步,也悄悄出了宫廷。
刘隆回去后,立马拟旨过继张嫣为女,封其为新野公主。
张嫣已经十岁了,拿着圣旨,问:“舅舅,我以后叫你舅舅还是叫你阿父。”
刘隆笑道:“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你是公主。”
张嫣笑道:“那我还是叫你舅舅。”
警报解除,刘隆、樊缓吐吃都松了一口气,但吕
后仍然气着。
刘隆少不得彩衣娱亲,吕后却更气了。
刘隆不懂,他不知道的是他这种行为越来越像高祖了,让吕后心烦不已。
时光流逝,在刘隆登基的第七年,已经晋为夫人的樊桓裢獾S牵今年是惠帝身亡的念头。
“我现在天天心情好得不得了,吃嘛嘛香,怎么会早逝呢?”刘隆如是安慰樊弧
一人已经育有一子,被吕后取名恭,樊幌衷诨够匙派碓小
曾经跟随高祖打天下的老人陆续而去,侯一代们逐渐登上朝堂。
现在朝中的元老为首者当数陈平、周勃、灌婴等人。不过,吕后身体康健,看样子至少还能干七八年。
此后几年,吕后仍执掌朝政大权,刘隆也被分了一些关系民生的事务。
长子刘恭册封为太子,樊荒敢宰庸罅⑽皇后。
在刘隆登基的第一十年,吕后病重弥留之际,只留他在榻前。
吕后伸手抚摸刘隆的脸,一双眼睛透过他仿佛在看什么人似的。
“你不是盈儿?”
刘隆闻言一愣,默然不语。
“你是谁?”
吕后的手似乎要往刘隆的脖子而去,刘隆握住吕后的手,看着吕后,道:“高祖第十一世孙,光文皇帝,刘隆。”
吕后挣扎要起来,刘隆赶忙扶她坐起。
吕后盯着他道:“你是盈儿的血脉?”
刘隆又默然不语。
吕后惨笑:“吕氏有谁活下来了?”
刘隆道:“仅鲁元公主一脉。”
吕后怆然,自己因刘季面相而嫁给他,博的就是荣华富贵,结果吕氏皆亡,仅有女儿一脉活下,顿觉以往一切皆成空。
早知如此,不如做一富贵闲人。
“阿母……”刘隆担忧地看着吕后。
吕后转头看他,道:“你叫我阿母?”
刘隆重重地点头,道:“高后乃大汉国母,我为大汉天子,无论前世今生,叫你一声阿母,理所当然。”
吕后闻言,突然笑起来:“好啊,好啊……”
刘季的后代心甘情愿地称她阿母,吕后荒芜的心田感到几分慰藉。
刘隆握住吕后的手,郑重道:“高后安汉之功,后人不曾忘,不敢忘。”
吕后缓了缓,道:“我原要嘱咐你政事,现在看来不用嘱咐了。万望你以后,善待鲁元母子。至于吕氏,留条血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