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街上到处都是庆祝1990的标志，李麦芒感叹道：“九十年代到了……”
九十年代，还有一个特别热门的词，下岗潮。
随着国家改革的深入，经济市场化，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国营工厂，许多绩效不好的国营工厂破产重组成了必然。
晋省已经提前开始了下岗潮，说是下岗潮也不太准确。
因为绝大多数工人在下岗之后又火速上岗，从破产的国营工厂转移到私营工厂。
有的甚至是国营工厂就地重组成为私营，工人们工作的地点内容都没有变。
刚开始有些许的争议，随着私营工厂工资待遇的提高，工人们也就默认了再就业。
毕竟，再怎么闹，原来的工作没了就是没了，也回不来，日子总是要往前走的。
有了晋省作为试点，其他的省份心里也就有底，知道该怎么操作，怎么引导舆论。
作为曾经的国家长子，黑省是全国城市化水平排前列的省份，相对应的，国营企业工人也就更多。
下岗，对于这片土地来说，是更大的危机。
也就是从这个年代开始，黑省人民逐渐四海为家，几乎在各个省份都能看到黑省人民，尤其是南方地区，东北水饺几乎开遍了全国的大街小巷。
在一个景区门口，有一堆人聚在一起，里面还有大喇叭在喊着什么。
刚开始李麦芒还以为是抽奖的，这个年代，街头抽奖很流行，奖品往往直接摆放在明面上，当场抽当场开。
通常都是这样的自制小摊位，也会吸引一大群人。
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觉得不太对劲，停下来仔细听，李麦芒笑了。
“乡亲们，投资建厂，麦芒工厂大家都知道吧！不是我们投资的！”
“哎呦我去，吓我一跳。”
“不要着急，听我说，麦芒工厂就是李麦芒和当地政府一起投资的，建成之后，就坐等分红就行。
你们想想，麦芒工厂一年能挣多少钱啊？少说上亿，你们敢想象吗？就算是一亿，恐怕你们全家从猴开始干也挣不了这么多。
但是！她李麦芒可以投资建厂，我们大家也可以，国家现在是鼓励私营的。”
“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建厂啊！”台下有人喊了这么一句，因为人太多，李麦芒看不到说话的人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喊话的人到底是托还是真的这么想的。
“问得好！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那么多钱建工厂，今天你们就有一个机会，大家可以把钱放在一起，这样就有足够的钱来建工厂，一毛钱做不了什么，但是无数的一毛钱汇集在一起就能干大事！”
台上的人说的热火朝天，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会儿甚至头上冒着热气，这是真的在卖力演讲。
“只要十块钱，你就是工厂的原始股东，每个月可以领五块钱的分红，拉来十个朋友，你就是工厂的老股东，每个月领五十块钱的分红，一百个人，每个月就是五百块钱！”
图穷匕见，如果前面的勉强还能算是集资办厂，那么后面的拉人头就瞬间把这件事的性质转变了——传销。
骗局之所以能够骗到人，就是因为，它往往会针对人们的痛点下手。
骗老人买保健品，针对的就是老人对健康的追求，而传销，针对的则是人们对挣钱，以及现下普通人对市场经济的迷茫。
因为，二十一世纪的人一听到拉人头，立刻就能想到传销，这时候的人是真的以为，这就是正常的市场经营手段——入股。
要不怎么说骗子鸡贼呢，抬头就用麦芒工厂一顿乱打，试图把他们的这种行为跟麦芒工厂挂上钩。
众所周知，麦芒工厂属于合资企业，合资合资，就是共同出资，利润共享，风险共担。
听起来好像跟这群骗子说的大家一起投资建厂是一样的。
最重要的就在这个风险共担上，在没有金手指的情况下，没有人敢打包票，说自己的企业一定就能挣钱，而且是投资立刻就能挣钱，两个月回本，之后纯挣。
做生意如果真的这么简单，那大家都去投资创办企业算了，人人都是大富翁，这不比先富带后富来的更快。
李麦芒立刻打电话给哈市的书记，让他留意这个传销组织。
今天是大年初一，正常是放假的时间，当然，有些人的工作和生活是分不开的。
书记收到消息之后也很重视，毕竟李麦芒在电话里说了，这很有可能是个上百万的诈骗案件，就这么一会儿，李麦芒已经看到有十几个人掏钱了。
十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于这时候的哈市人来说，掏出来十块钱并不算困难，有些人甚至掏出来二十五十。
让他们这样多演讲几天，真不敢想象他们能凑多少钱。
警察到了现场，考察之后，带着满头问号离开了。
他们没有接触过传销，对这个也不了解，听这些人的说法好像是没问题的，人家拿了钱也没跑，确实有人收到了分红。
对方还有办公场地呢，这个公司开办了有两三个月了，在场的就有老股东，本钱已经收回来了，还挣到不少。
“是不是搞错了啊？骗子都是骗人钱的，哪有给别人钱的，这骗子又不是大善人。”
“因为他们还没捞够，好不容易组这么个骗局，目前还形势大好，当然要尽可能的骗更多钱再跑。”
传销通常都是长期多线作战，这也是跟传统骗子不一样的地方，很多人也是因为这一特点才会被骗。
李麦芒说的话，哈市当然要重视，这么多年来，在市场这块，李麦芒可以说是拿捏的死死的。
她说有问题，那大概率就是有问题，只是他们看不出来，这就很难受。
抓人也要讲究一个证据，这个传销公司有不少老股东，这些人靠着传销公司挣了钱，当然想着挣更多的钱。
他们没有证据贸然抓人，很可能造成这些人的暴动，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李麦芒想了会儿，这事她还得帮，不为别的，就为这群骗子到处拿着麦芒工厂的名号招摇撞骗，她也要把他们打下来。
这个传销的本质是庞氏骗局，是用后面加入者的资金给前面的加入者返利。
爆雷是什么时候呢，就是后面的加入者投入的钱没有办法填补返利的时候。
答案很明显了，他们只需要让这个传销组织提前爆雷，甚至是在可控范围内爆雷，让大家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再去实施抓捕。
那就证据确凿，还不用担心会被渴望着挣钱的群众干扰。
第103章 放长线钓大鱼
杜扁担坐在办公室里,呸的一声，在指尖上吐口吐沫，用湿润的手指数着手里的钱,时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
他就是早上在台上演讲的人,也是他们这个团队的核心人物。
前三十年里，他在村子里一直都是街溜子的形象,到处走家串户的蹭饭吃，关键还真能让他蹭上。
这也是一种本事,要知道，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不像后来,别说蹭一顿便饭，你就是蹭一顿酒席,蹭了也就蹭了,无所谓。
他能说会道,还善于挖掘村里人的秘密。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这群骗子,不仅没被骗,还成功混进团体。
后来一起研究出这种骗人的方法，他们不是头一个，这还是在业内听说有人这么成功了，才学习的先进经验。
在这个骗局里，杜扁担的口才得到了充分的施展,成为骗局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分到的钱也比之前多了很多。
“怎么样,今天挣了多少钱？”他们的团队里，除了杜扁担这样的宣讲员,还有负责安保的，负责返利的，负责澄清“谣言”的等，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骗子团伙，至少他们在哈市开的公司招的员工都是不知情的。
可能有极个别脑子灵活的人隐约猜到他们做的不是正经生意，那也没有证据。
更多的员工是真的相信他们是个正经公司，每□□气蓬勃的来上班，跟着管理他们的经理每天早上开会。
开会主要就是宣讲，画大饼，让他们认真工作，把公司做大做强，将来做成麦芒集团这样的跨国大企业。
这些员工本身也投了不少钱，甚至是把所有的工资还有积蓄都投了进来，还拉上亲朋好友一起。
他们作为员工，拉亲朋好友进场往往更容易，人们总是更相信一些所谓的内部消息。
“今天挣了三万多！三万多！是咱们挣的最多的时候了！”杜扁担快要高兴死了。
“别太高兴了，之后恐怕就没有这么多了，这几天是过年，人流量大，人手里也都拿着钱，往后挣的少也别担心。”
“我知道，哎，这钱要是能全都花了该多好啊。”
“看你这点出息，现在咱们公司才多少人投钱了，哈市一共多少人呢，不着急，让老股东多发力。”
这个骗局就是这样，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光靠他们，嘴皮子磨破了也拉不了多少人，还得发动群众的力量。
第二天他们照常出去演讲，公司却来了几个人，是之前的老股东。
“呦，这不是林老板嘛，今天也不是发分红的时间，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他口中的林老板是他们这个“公司”最早一批的股东，入股两个月，最初投的钱已经回本了。
不过人都是这样，挣了钱，就想挣更多的钱，他又把拿回来的钱都投了进来，下个月就能分到更多的钱。
不仅如此，他已经拉了八个朋友了，再有两个，他就能拿到更多的钱。
“我又拉来了两个朋友啊，都是大老板，我亲戚，信得过的，他们可是把房子都卖了，每人都凑了十多万呢！”
这可确实是大老板了，虽说现在万元户不算那么新鲜了，但这可是十几万啊。
接待林老板的人瞬间比之前又亲切了几分，把他们拉进办公室，让秘书端茶倒水的，果盘什么的也给整上。
杜扁担也给叫回来，今天这两个大客户，务必要拿下！
好不容易送走三人，在他们准备关门庆祝今天开了大单子的时候，又来了个老股东，给他们介绍亲戚。
随后的两个星期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股东，少的几千，多的十几万，都是老股东介绍的。
这些老股东也凭借着发展下线，成功让自己上了一个台阶，就等着下个月分钱呢。
公司里，所有员工下班后，骗子团伙在会议室开始商量。
“到了收网的时候了，这么多钱，已经够我们下辈子衣食无忧了，如果这时候不收网，下个月的业绩绝对达不到现在这么多，到时候，光是每个月的分红都能要我们的命！”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是有人在做局，但是没办法，如果他们不贪，他们就不会选择做骗子。
在大多数人都同意之后，他们开始连夜收拾东西。
钱他们没有存在银行，而是放在保险柜里，这会儿根据之前说好的分法，现场分赃。
为了公司买的车也便宜做价，可以选择用少量的钱来换取公司的二手车。
说是二手车，他们这公司也才成立不到四个月，车都还很新，就是车牌有些问题，将来容易被查到。
谁要是选了车，之后还要想办法把车牌问题解决了。
深夜的哈市，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在他们公司不远处的各个路口，都停着几辆车。
车已经熄火，黑暗中，看不到里面坐着的人，这是哈市的警察。
这么冷的天，即使穿的厚厚的，坐在熄火的车里，依旧冷的要命，他们还不能随便活动。
“这群人真的是骗子啊？不能吧，我亲戚还往里面投钱了，就等着下个月的分红呢，现在全家都靠借粮食过日子，这要真是骗子……”
真是骗子的话，他都不敢想象，这家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前面说把家里房子卖了，存款放在一起十几万的大老板，当然是李麦芒弄的。
钱是李麦芒出的，这两个星期，骗子公司拿到的大单子，几乎全都是李麦芒出钱投资的。
这些人的倾家荡产是假的没错，其他的人，真的有倾家荡产投资的，就盼着这一次翻身呢。
“谁知道呢，前两天我爸还跟我提起这个，也准备把家里的钱拿出来入股，说他观察很长时间了，没错，身边入股的人都挣钱了。”
“哎……哎！有人出来了！”
说话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放松警惕，这会儿就看到一伙人急匆匆的从公司出来，坐上车离开。
这伙人各个都拎着一个大皮箱，行色匆匆，从公司门口到车上，短短的距离，所有人都是东张西望的，生怕被人发现。
此时已经是凌晨，天色微微泛起亮光，车灯打开，畅通无阻。
几辆车在路口分道扬镳，远远跟在后面的警察也都有条不紊的各自跟着一辆车。
车辆越开越远，在快要离开哈市的时候，每辆车又重新分队。
选择车子的人可以开车随便去什么地方，只需要把其他的同伙放在大巴车的必经路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