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额前微湿,许是闷久了,也或许太劳累,微微急促地喘着气,面色在运动过后有着不同以往生动的潮红。
像只落水的美艳蝴蝶,在脆弱挣扎。
“啧啧这身体素质,让你平时不运动。”黎明月晃着许愿券打趣,“稀奇啊,铁树开花?”
晏词轻轻摇头,放下玩偶头套,准备解玩偶服。
他在考虑要不要增加夜班的玩偶工作人员,想想又作罢,今天只是特例。
突然听到窗口外少女迟疑地对答。
“母、母猪上树?”
这句说完,窗口内的和窗口外的都沉默了。
晏词默默指着忘记关闭亮着绿灯的话筒按钮,笑了笑,比了个五的手势。
“那我换一个。”窗外少女清了清嗓子,“刚刚不算,换成......千载难逢?”
“奇怪,前面也没答题环节啊。”温嘉玉自言自语,有些担心,“不会答错没奖励吧。”
黎明月十分痛心自己刚刚被扣的五十块钱,决定这无良老板的爱情保安她不当了。
他用的还是她预备和平街情人节活动,新定的盒子!
本来藏了小心思,想先给邹明轩看的说......
“恭喜您,答题正确。”黎明月换回官方女声,一把扯下了钥匙架上属于晏词的钥匙扣。
拉开兑奖窗,在晏词无声的抗议中,塞了出去。
“这是许愿信物,凭借这个,幸运之神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黎明月的后半句就完全不按剧本走了,“至于什么时候许愿,幸运之神什么时候出现,缘分自有天定,敬请期待。”
她说完,就把小窗合上了。
摆明了是让晏词这个幸运之神本尊,以后亲自出面,去跟窗外的少女解释许愿说明。
晏词:......
他的一对左膀右臂,都挺喜欢坑老板的。
不过没关系,晏词又笑了起来。
黎明月大概率还不知道,邹明轩等会要在群里发的罚款红包。
窗外那个也能领到。
第32章
温嘉玉拿起钥匙扣仔细端详。
是个红身白盖的卡通可乐桶, 瞪着两个大眼睛,撅着有点小拽的嘴巴,又呆又欠的。
她今天跟可乐是真的有缘, 手里还拿着一瓶前面给晏词买的可乐,现在又收到可乐桶的钥匙扣。
“谢谢幸运之神, 辛苦你们了, 再见!”
温嘉玉满意地换上钥匙扣,礼貌跟亭内的工作人员道别, 也不在乎他们听不听得见。
她觉得这个钥匙扣, 以及领奖过程中跟工作人员短暂互动的仪式感,就已经是限定款了。
至于满足愿望之类的话,温嘉玉不抱希望, 自动选择忽略。
坐上回程的豪车。
树影摇晃, 街灯泛黄,再到车流熙攘, 窗外景色一幕幕掠过, 他们从高新区回到了市中心。
温嘉玉一路上把玩着自己的新钥匙扣, 直到车驶入停阑微雨的地下停车场。
打开车门,看到不远处身姿挺拔, 明显在等她的俊美少年, 温嘉玉这才感觉自己忽然一下从光怪陆离的童话梦境,回到了现实。
回到了真实。
永远有一个人会等她回家。
这世间的万家灯火, 总有一盏为她点亮。
“哥!”
温嘉玉冲过去抱住了他。
少女双手紧搂着他的腰,脑袋深深埋进他的胸膛,贪婪地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柔软的体温让江行微怔片刻。
她其实很少袒露脆弱, 除了小时候那个高烧昏迷,呓语的雨夜。
“我在。”
他抬起手腕, 拍了拍温嘉玉的背。
下一秒,少女模糊又清晰的声音从胸口位置,闷闷地传进了他的耳腔。
“哥。”温嘉玉低声问他,“我爸真的死了吗?”
江行拍背的动作顿住了。
他伸手捧起一弯少女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确认她没有在哭。
跟少年精致的五官不同,江行的手掌有明显力量训练的痕迹,虎口和四指基底部带着茧,贴在脸颊处有种沙砾质地的暖。
坚实,可靠。
“嘉嘉,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没有如以往数次般,给她肯定的答案。
“没什么。”温嘉玉别过头,不予对视,“我知道他死了。”
于助理等人早已识趣离开,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沉寂的停车场内,泛起釉质的冷意。
“人死不能复生,这么多年过去,我没有放不下。”她先一步堵住江行的嘴。
随后松开环着江行劲腰的手,退开一些距离,恢复了娇俏的少女姿态:“就是今天有些不开心。”
“今天逛街看到学校一个讨厌的女生,叫贺佳,她爸爸叫她‘佳佳’,跟我的名字好像,跟小时候爸爸叫我‘嘉嘉’的时候好像。”
温嘉玉撅起嘴任性地说:“我讨厌她的名字,也讨厌她爸爸那么叫她。”
江行抬手揉乱她的头发,配合:“那我以后叫你玉玉大小姐?”
“呸!”温嘉玉一把拍开他作乱的手,怒道,“江行你敢这样叫我,我就叫学龙安那些女生背地里叫你的那个昵称。”
“叫什么来着...哦对,你知道自己的爱称是小星星吗?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哦~”
温嘉玉说完,自己先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消停点。”江行抬手在她头上一记爆扣,“先回家。”
“哼。”温嘉玉揉着自己并不疼的脑门,决定等会跟爸妈视频后再报仇,现在暂时放他一马。
视频时还得拉江行打掩护,说这是他在龙安新买的房子。
有江行在场,爸妈不会怀疑真实性,反正在他们回国前,能拖一天是一天。
两人乘坐电梯上楼。
江行身上还穿着参加宴会的着装,看样子是出了宴会就直接从龙安赶过来的。
银灰色材质不菲的手工西装,加了点休闲的设计,很符合少年人该有的气质,干净,利落。
既不会过于正式,也不会过于随意,正合适参加满月宴这种非商业的宴会。
不过温嘉玉觑了眼江行锋利的眉眼,视线转移到他按完电梯楼层后,翻转袖口,露出的结实又具有线条美感的手臂处。
她心想,这人就算身穿最优雅正式的西装,也是会在翩翩谈笑场合,能将人一拳揍出血的西装暴徒款江行。
“哥,穿西装挺帅哦。”
温嘉玉不禁伸手戳了戳江行的肩膀。
很好,没戳动。
她收回手,左右张望了会,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盯电梯楼层。
江行垂下眼帘,深邃凤眼打出一个问号,没看懂女生的小心思。
“温嘉玉,你皮痒了?”
他是这样理解的。
温嘉玉翻了个小白眼:“真担心你以后嫁不出去。”
这下江行确定她是皮痒了。
温嘉玉又吃了一记头顶栗子。
/
回家收拾完毕。
有惊无险地跟江爸爸和温女士视频通话过后,温嘉玉在江行的监督下泡了脚助眠。
以今天头疼为理由,借机报仇,享受了江大少爷为期二十分钟的头部按摩,又以手法生疏为理由,给他打了个差评。
后果是被江行商家回复:明天多带你训练一小时。
十点半,温嘉玉准时回卧室睡觉。
十一点,她熟睡后,江行出门。
“约贺哲彦出来,去他公司。”
大少爷发话,于助理立刻执行。
他其实有预感,自己早晚有会打这通电话的一天
——在上周五,大少爷突然驱车去贺氏公司楼下,什么都没做,待了十分钟又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大少爷已经做下今天的决定。
或许更早。
可能在是否同意大小姐来淮京的思量瞬间,大少爷就做好了决定。
再早的事,就不是他一个助理该探究的了。
贺哲彦在家中接到于助理电话的那一刻,整个人有些恍惚。
整整七年。
他被江家驱逐,禁令永远不能踏足龙安后,整整七年,这是江家人第一次联系他。
他脑中倏然闪过今日所见那名少女熟悉的面容,心中某种强烈的猜想呼之欲出。
贺哲彦匆忙披了件外套,赶去公司。
在贺哲彦的交代下,江行已经被执勤保安引进了最高规模的会议室。
他到场后,会议室内只有江行一个人,于助理没有在场。
位高权重的狠厉少年坐在主位,行云流水地使用着待客茶具,沏茶品茗。
一身矜贵又难掩野性,气场迫人。
“江......”贺哲彦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江行。
他跟温玺润没离婚那几年,两人各自忙于事业,很少回大院的温家老宅。
玺润力求突破演绎瓶颈,一头扎进剧院,他急于摆脱赘婿称谓,从籍籍无名的小演员生涩转碾商圈,想做出一番事业证明给温家长辈看。
同时还要不断平衡、自洽,玺润在脱离了因戏生情的角色滤镜后,看他时逐渐清醒又陌生的眼神。
偶尔回去老宅,江行会站在抱着洋娃娃的小嘉嘉身后,礼貌叫他贺叔叔。
平淡的态度不算热络,但比其他家族看待赘婿的态度,已经算是亲切。
时隔多年再见少年,贺哲彦知道,江行已不再是会礼貌叫他贺叔叔的男孩了。
不,其实早在七年前,年仅十岁的江行在温玺润和江安和两个大人前面,提议将他永远驱出龙安,并在事后强硬地要求他改掉贺嘉的“嘉”字。
在那时,贺哲彦就知道不能把江行当成一个普通的孩子。
包括这几年他在淮京发展,关键时刻的大项目一直有无形的阻力,七年下来公司规模还是不温不火,他心知肚明江行时刻在敲打他。
这是他应该接受的惩罚,他别无怨言。
“小江。”贺哲彦最后选择了这个称呼。
尽管知道自己现在跟温家没有任何关系,他在心里依然将江行看作小辈,江少爷这种明显阶级差异的称呼,他叫不出口。
“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坐?”
贺哲彦不像江行这样随身配备助理,他的办公钥匙由秘书和自己各保管一把。
这个时段秘书早就下班,这也是他先前只能让保安将人领到会议室的原因。
“我不是来叙旧的。”
江行拒绝,他并不打算长谈。
“跟你也没什么旧好叙。”少年放下茶盏,抬起冷锐眉眼,“贺哲彦,嘉嘉现在在淮京。”
贺哲彦呼吸骤停,难以抑制地迈了一步,想要上前确认:“我今天看到的那个女生......”
江行皱眉,随手拿起茶盏,一泼而下。
一串水迹精准地出现在贺哲彦即将踏下的落脚处,水渍延展,在灰色地毯洇出一团深深郁色。
贺哲彦被迫收回步伐,站在原地。
“如果你看到了,那就是嘉嘉没错。”
江行手腕轻轻转动,收回茶盏。
“我不管你今天在哪看到她,我要你跟这盏茶一样,在嘉嘉没有恢复记忆,没有主动认出你之前,你永远不能靠近她。”
贺哲彦发热的头脑陡然被这盆冷水浇灭。
“还有吗?”他斟酌着,不安地询问。
如果只是这样,江行没必要特地见他。
毕竟他刚刚说的,就是他七年以来一直被严格要求遵守的规定。
“嘉嘉今年在温斯特上学,跟你女儿同一个学校。”
这个消息宛如当头棒喝,砸得贺哲彦身形微晃,嘉嘉竟真的离他这样近......
“警告你的女儿,让她安分一点,不要烦到嘉嘉。”少年一直淡漠疏离的语调,此时终于有了明显的警告意味,“如果七年前同样的事情再发生,或者但凡她再伤到嘉嘉一丝一毫。”
“江行!”牵扯到女儿,贺哲彦情绪猛然发生转变,“七年前那件事是意外,佳佳没有推嘉嘉!”
“你没有证据不能这样乱扣帽子,她是个好孩子,嘉嘉也是好孩子,她们都是好孩子。”他像一位绝佳的好父亲,据理力争地保护自己的女儿。
“错的是我们这些大人,你有什么冲我来这些年我都认了,但是有一点,你不要对付孩子!”
江行冷眼看着这个仿佛被戳中了软肋,情绪激动的中年男人。
“你不觉得你这样同时叫嘉嘉的名字,很恶心吗?”
犀利如刃。
中年男声戛然而止,贺哲彦被这句话噎住,盛颜不复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关于贺佳的名字,他确实有愧,他阻止得太过犹豫。
他一直都太过犹豫了。
江行不屑抬眼:“你女儿改名后的名字,也一样令人恶心。”
贺哲彦梗红了脖子,无法反驳。
“还有当初那件事,你以为若不是泳池恰巧没装监控,没有实质证据,你们一家人还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当年只是将你们一家驱逐出龙安,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向来神秘不可捉摸的少年眉心一霎染上戾气,“再有一次,我不会顾及江家祖训,你们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该说的话一字不落说完,江行直接离开,徒留贺哲彦怔在原地。
江家几代功勋,一直屹立不倒成为时代洪流中的庞然大物,除了祖上打下的威望与财富,还跟江家人一直保持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有关。
他们的祖训是“恪尽职守,不以权相欺”,无论未来子孙身处什么地位,从事何等职业,都要严守自己的工作岗位,不能以特权欺压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