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当天,温嘉玉早早醒来,窗外银装素裹,飘着鹅毛大雪。
天幕暗色还未彻底退去,别墅区的路灯依然亮着,温嘉玉一看时间才五点多。
她平时不会这么早醒来,特别在假期,有时候可以放任自己睡到九点多。
这个时间点,爸妈和江行肯定还没醒。
温嘉玉望着窗外已经厚积一夜的雪,突然来了兴致,想去堆个雪人给大家当惊喜。
她回笼觉也不睡了,裹上厚厚的羽绒服,拿起手套,轻手轻脚下楼。
一楼的厨房内热气袅袅,王嫂已经在忙活,见她下楼,面露欣喜:“大小姐今天......”
温嘉玉比了个“嘘”的手势。
王嫂会意,给她端来一杯热牛奶和一个刚蒸好的奶黄包。
“要出去玩雪也先吃点热的垫垫,暖暖身子。”
温嘉玉捧着牛奶笑:“谢谢王嫂。”
垫过肚子,拉开门,清新又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温嘉玉眼神一顿,她看到门口端端正正地摆着四个快递盒。
家里只有她喜欢网购,可她最近没买快递啊?
而且这么早就放到了家门口,快递员在这个时间根本没上班,很难说不是委托保安掐点放的。
别人给她的生日礼物?
温嘉玉戴好手套,蹲下身,挨个查看快递单上的信息。
一个寄件人是晏,一个是楚,很明显是晏词跟楚之安。
这两人她不意外,地址还是她亲口告诉的。
第三个姓祁的,温嘉玉估计是祁亦斯,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查个地址不是难事。
因为不知道她家地址、至今以为她是苏夏的祁亦然同学,昨晚零点一到,就给她的游戏号,送整个游戏商城的所有皮肤。
温嘉玉先把晏词跟楚之安的快递搬进屋,到了祁亦斯那个,皱了皱眉,带些嫌弃地也收进屋。
至于最后一个国际快递,温嘉玉第三次打开门,将这个快递拿在手里捏了一会。
忽然就没了堆雪人的兴致。
七年来不闻不问,被放逐出国后,贺哲彦反倒关心起她来了?
手中快递盒寄件人的姓名,被人用黑色马克笔抹掉,无法分辨,但温嘉玉还是认出了单号上的国家名字。
正是晏词对她说过的偏远小国。
知道掐日子送达,也考虑到她不想看到他的名字,真是细心周到。
温嘉玉有些想笑。
都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在她看来,这迟来的父爱也挺轻贱的。
温嘉玉把快递盒放回门外原来的位置,关上门,没再看一眼。
她回到房间补了个回笼觉。
一觉醒来已经接近十点,洗漱完下楼后,发现江行已经给她堆了个雪人。
“右边给你堆?”江行挑眉看她,“知道你肯定想玩。”
再次打开的别墅大门,门外干干净净,温嘉玉早上看到的国际快递已经被处理掉。
只有一院子洁白的落雪,和大门左侧江行堆好的长鼻子雪人。
还是小时候她教他的,要用胡萝卜当鼻子。
这才是作为她生日早晨的正确打开方式,温嘉玉扬起笑脸。
“好呀,我一定堆个比你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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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过后,温嘉玉中途抽空找晏词巩固了一次游泳课程。
到了温玺润跟江安和结婚纪念日这天,她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两个大人按照她安排的流程,在一家创意餐厅享用完浪漫的烛光晚餐,又去音乐厅看完演出,回家。
温嘉玉一下从客厅沙发弹了起来,还没组织好语言,江行就被江爸爸叫走了。
“嘉嘉动漫别看太晚,早点睡。阿行,跟我来书房,有话跟你说。”
江行原本是坐在沙发陪温嘉玉一起补番,闻言,看了温嘉玉一眼,起身:“好。”
“好的,爸爸。”
估计是谈公司的事,温嘉玉决定等父子俩先谈完,人齐了再一起说她的事。
等了二十分钟,温嘉玉坐不住了。
马上就是她要睡觉的点,爸爸跟哥哥的会还没开好,她就要被妈妈催睡觉了。
正想着,温嘉玉瞧见温玺润下了楼,没先催她,而是拐去厨房,亲自拿了些水果出来洗。
家里所有的佣人都不住家,王嫂已经下班,现在厨房内只有温玺润一人。
温嘉玉悄悄深呼吸。
等不及的话,要不,先跟妈妈说?
......
二楼书房。
这是江家别墅内江安和的书房,跟年轻人的书房不同,紫檀木制的书桌深而透亮,沉稳端庄。
也更显正式。
“阿行,我跟你温姨商量过,决定是时候告诉嘉嘉真相了,你觉得呢?”
“爸。”江行蹙眉,“贺哲彦的事才刚解决,我认为嘉嘉还需要一点时间缓冲。”
“就是因为贺哲彦的事已经解决,我跟玺润的事才不能拖着继续骗嘉嘉。”江安和叹了口气,“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她把纪念日安排得事无巨细。”
“我们不能再演下去了,阿行。七年的时间足够漫长,我们在帮助嘉嘉走出来后,不能在继续为她营造更大的幻象。”
“如果再拖着,这万一又成为嘉嘉另一个死结呢?”江安和深深看了江行一眼,“万一这也成为你的心结呢?”
“我今天要跟你说的是,这几年我跟你温姨从来都发乎情止乎礼,没有逾越半分。”
“阿行,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江行一怔。
当年被贺佳刺激后,嘉嘉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
她发烧醒来装失忆的演技,当然瞒不过被誉为影后的温玺润。
但江安和跟温玺润也只是知道她装失忆而已,江行知道得更多,也更心疼。
他想起了当年深夜失眠,想去看嘉嘉的情况有没有好转,结果推开门缝,听到了卫生间内若有似无、又持续不断的淋浴声。
那天夜里,是嘉嘉把自己淋发烧的。
所以第二天,在听到温嘉玉叫江安和爸爸那一刻,江行尽管知道她是装的,也知道她这一声,可能会断送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也依旧在江安和眼神询问他时,点头同意了。
他从来舍不得逼她。
嘉嘉很聪明,她知道他们最初只是配合她。
庆幸的是,在江行做了最坏打算的情况下,温玺润也发现了嘉嘉经常会半夜惊醒这回事,主动提出假结婚。
在全家人合伙的倾力演绎下,嘉嘉的情况终于稳定。
这个家庭,经过一年的摸索,两个大人两年婚后的磨合,终于迎来长达四年的稳固。
假结婚之后,温玺润跟江安和要经常合体出入,对嘉嘉营造恩爱的假象,为了不让温江两家的其他族辈有微词,对族人便称的是两个小辈联姻。
亲家之间一起照顾孩子,行程亲密一点,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关上门来怎么演,就是他们自己的事。
只是这些年来,江安和跟温玺润之间氛围的转变,江行也看在眼里。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江安和跟温玺润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温玺润跟贺哲彦结婚其实比江安和跟他母亲联姻早。
只因为温玺润孩子要的晚,所以他比嘉嘉反而还大了一岁。
如果当初没有温玺润去闯演艺圈那一出,没有因戏生情跟贺哲彦结婚,说不定最后跟她结婚的就是江安和。
不谈爱情,只因为江安和是相同圈层内,最适合温玺润的。
现下两人兜兜转转凑到一起,很多细节上,江行能看出两人之间是可以擦出火花的。
他确实也担心过这个问题。
如此私密的问题,他从来没有问过江安和。
他怕问了之后,他跟嘉嘉之间会失去所有的可能。
没想到江安和今天会如此直白地跟他挑明。
江行有很久没有说话。
“阿行,正因为我跟玺润是成年人,我们才更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江安和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而且你的母亲孕育了你,在我心里,我的妻子始终是她,也只有她一个人。”
“我跟玺润错失的机会,不能让你跟嘉嘉再重蹈覆辙。”
他跟温玺润都过了追求爱情的年纪,他们是有好感,可也仅仅只是好感。
他们可以是为了两个孩子而捆绑在一起的战友,但不会成为恋人。
书房门外。
温嘉玉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泪流满面。
他们知道她没有失忆。
江行知道,江叔叔和妈妈也一直知道。
为了让她健康长大,他们陪她玩了整整七年的过家家游戏。
她幻想自己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她确实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更因为他们对她的好都是真的,温嘉玉突然觉得惶恐。
温玺润是妈妈的话,那江叔叔呢,江行呢?他们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她配吗?她值得吗?她会是他们的负担吗?
温嘉玉说不清这种感觉,她只是突然地,觉得无力承受。
起码现在,在这一刻,她待不下去。
她颤抖地拨通一个号码,慌乱从江家别墅跑了出去。
......
书房门口的地面,温玺润亲手切好的果盘,被安静放在地上。
第61章
“我想见贺哲彦。”
这是温嘉玉见到晏词后的第一句话。
问完之后, 似乎察觉不妥,低低追问:“可以吗?能安排吗?”
少女眼睛红红的,穿着单薄的粉色公主风家居服, 身上都冷得打颤了,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
晏词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温嘉玉。
低落、迷茫, 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自信。
“你别着急,先穿好衣服别感冒。”晏词接过黎明月递来的干净女士外套, 给温嘉玉披上, “我现在去打电话,你去沙发坐会,喝杯热饮。”
“等我确认今天能不能起飞之后, 再给你答复。”
他没有贸然答应。
贺哲彦所在的那个国家太过偏远, 机场没有直达的航班,转机太多麻烦, 最快的速度还是得动用私人飞机。
但他事先没有去那里的打算, 没有准备相应方案, 需要先了解。
万一今夜无法起飞,他不想让自己为了安抚情绪而提前说出的“可以”, 成为温嘉玉的空欢喜。
“好。”
温嘉玉表示理解, 眼神恢复平静。
可当晏词想要转身时,发现她的手仍然抓着他衣服的下摆。
晏词微愣片刻, 缓声说:“我不走。”
他放弃了去角落打电话的打算,当着她的面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
温嘉玉才发觉她把人家衣服都抓皱了, 大窘地松开手:“对不起,我......”
晏词没有作答, 拉着她的手重新放回褶皱位置。
电话已经接通,他在跟对面的人交谈。
少年的嗓音悦耳动听,不同于平时的慵懒,是很正色的交流声。
温嘉玉呆呆看着自己的手,试探地在少年柔软的家居服上又抓了抓,像猫咪幼崽在毛绒毯自发伸缩爪子的踩奶反应。
温嘉玉低垂着脑袋,站在晏词的角度,只看到她纤长颤动的眼睫下方,滚落几颗豆大的晶莹泪珠,砸向地面。
悄无声息,洇湿了剑麻纹的入户地毯。
晏词扭头,示意黎明月去拿纸巾,下巴又往上抬了抬,意思是让她叫邹明轩下楼。
很幸运,今晚的天气的状况不错,航道也没有受限,可以起飞。
考虑到国外治安问题,他得带上邹明轩。
一个小时后,两架私人飞机错开顺序,依次从龙安市上空的夜幕驶离。
机舱内,温嘉玉将遮光板开开合合,依然无法缓解内心的焦灼。
胸口处有一种火热的,烧灼的感觉,让她迫不及待要做些什么。
她抱着毛毯去找晏词。
“你能陪陪我吗?”
她现在不能一个人待着。
“我需要怎么做?”晏词看着她,漂亮的眼真诚询问。
于是温嘉玉躺了下来,跟他挤同一张沙发,她背对着他,把自己缩在他胸前,隔开一点距离,拉过他的一只手放在她肩膀处。
她真正难过的时候需要有人拍她,“这样就可以了,如果可以的话......”
话未说完,晏词已经自发拍抚她的肩膀,力道很轻柔,像在哄睡:“这样吗?”
温嘉玉有一下没说话,然后“嗯”了一声,鼻音浓重。
她想起了江行。
经常半夜醒来、睡不着偷偷哭的那一年,江行总会及时出现,帮她拍背,哄着她继续睡。
她一开始害怕江行是知道了她的秘密,结果江行主动给她找了一个做噩梦的借口,次数多了,还会调侃她胆子小,说以后不能给她看惊悚片。
她也是那时起,变得理直气壮,以后睡不着了就去找他,说是他吓的,要他哄,要他陪。
反正江行是哥哥呀,哥哥就应该照顾妹妹。
可是现在呢?
江爸爸跟妈妈的结婚是假的,江行也不再是她哥哥了。
她以前仗着兄妹的关系,总是对江行予取予求,知道他会无条件包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