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枝:“可是为什么?”
“很抱歉,”座敷童子同时回答,“这不是我们这类神应该知道的事。”
“那现在怎么办?”礼枝抱紧了怀里的毛绒绒团子,“这样下去,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女孩子:“主人您说的那位很厉害的阴阳师,您还可以找到他吗?”
礼枝:“啊这……”
男孩子:“驱邪不属于座敷童子的工作范围,这种事情只能交给阴阳师或者掌管吉祥好运的神。”
女孩子:“对面街区有个供奉七福神的神社,去试试也不是不可以。”
“七福神太忙了,等排到主人的愿望没准是一年以后了。”男孩子表示严厉反对。
“那也可以先去试试嘛,就走两百米的距离而已。”
“比起这个不是应该节约时间尽快去找阴阳师吗?”
眼看两个座敷童子又要吵起来,礼枝立刻将两人分开,道:“我现在就去找他。”
一小时后,礼枝拎着购物袋出现在了跃令生的房间门口。
“这是给你带的新鲜番茄。”礼枝送出了一袋个大饱满的西红柿,“我又有事情要拜托你。”
令生无语地接下番茄。
看见标签上赫然写着“福岛产”。
令生皮笑肉不笑:“还是不要拜托了。”
第5章 第五块油豆腐
“你是说,稻荷神的能力衰弱到了几乎什么也做不了的地步?”令生端详着眼前的狐狸,半信半疑。
礼枝把他手里的御守抽了回来,“不信就算了,我找别人去。”
令生抬手拽住了她的衣袖,“别这么着急嘛。”
礼枝本欲起身,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又摔回了原位。
“御守拿来。”令生伸展开手指。
礼枝黑着脸把御守交了回去。
“虽然可以帮你,但这不代表我认同你。”令生端起茶杯,“按理来说,神是不可能如此脆弱的。”
礼枝垂下眼睫,喃喃道:“的确……”
“无论是吃了人类的食物,还是被瘴气侵扰,都不可能对他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你被骗了也未可知。要知道,妖怪有强大的伪装能力。”
令生喝完了茶,抬手在半空画符。
两横两竖的井字符咒,以半透明的样子在空气中显现,泛着冰蓝的光。
“天・元・行・n・神・洹ど瘛ねāちΑ!
咒文被以一种低语的方式唱颂出来,最后加以两手结印。
桌前传来树叶扑簌掉落的轻微响动,一阵不知何处而起的柔风吹起了礼枝的额发。
“完成了。”令生将御守放回她的手里,“话说,你真的不担心他是妖怪吗?”
礼枝收好御守,将狐狸抱在了胸前,沉默着不说话。
原本她就是被迫接受了这家伙是神明的事实,旁人不说倒好,令生坚定地持怀疑的态度,她也再一次开始了反思。
会不会是她写论文写得太疲倦,脑子变得不清醒,所以轻而易举地被谎言蒙蔽了。
但是妖怪大费周章地来蒙蔽她一个普通人,又是图什么。
“对了,你有line吧?”令生问道。
礼枝掏出手机,“我扫你。”
“这样一来,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你可以第一时间叫我。”
两人加上了好友。
狐狸在怀中动了动,睁开了一双赤色的眼睛。
礼枝心下一紧,赶忙拎起购物袋,道谢后跑路了。
出了跃家的宅邸,狐狸从礼枝怀里跳出来,落地的瞬间,化作了人形,是有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的人类不可见的状态。
礼枝以袖掩口,压低了声音:“你感觉怎么样?”
晴尘微笑,“甚好。”
礼枝继续说:“既然我这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晴尘你也该回神社了吧。”
晴尘信步在她身旁走着,不答话。
并排走了一会儿,眼看就快到车站了,晴尘又用叹息般的口吻说道:“是啊。”
礼枝将口袋里的御守拿出来还给他,“这两天谢谢你了。”
晴尘低头看着女生递过来的白色御守,唇边浮现怪异的笑,“你可以留着用。毕竟,你也给我投了五日元(注:五日元是结缘的意思,所以去神社投钱最好投五日元的硬币)不是吗?”
礼枝呆呆地握着御守,再抬眼时,晴尘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她坐上了车。
其实狐狸的御守,她留着也派不上用场。把御守装在身上的时候,周围的人的瘴气她都可以清晰地看见,整个世界就是一团脏兮兮的糜烂云团,一点都不好看。
她顺手将御守丢进了购物袋深处,眼前一下子就恢复了清净。
*
脱离了人群后,晴尘穿过地面直接进入了地下。
刹那间,世界变成了一片昏黄的泥泞,四处回荡着凄厉的哭喊与嘶吼。
他仿佛完全不会被可怖的声音所困扰,神色沉静地踏上了一条大路。
这里就是通往地狱的黄泉比良坂。
路旁,茂密的树丛向两旁无限制地延伸开去,密密麻麻的枝干纵横交错,盘成一片,路人窥不见里面的景象。
头顶,则是与地面泥土一样的枯黄色,飘动着血红色与酱紫色的云一样的东西,但是她们都是静止不动的。
走了不多远,就听见了潺潺水声。
路旁的树林也渐渐稀疏,与漫天的曼珠沙华相接。阴阳交接之处盛开的花朵,明明没有风,却在遵循着既定的规律摇曳,如同翻涌的血海。
三途川边,空气潮湿闷热起来,充满了死亡的腥臭气味。
三途川大桥前,一位容貌艳丽的女子出现在雾霭之中。
她黑发玄服,妆容精致,头发梳理成了双髻,眉心细致地画上了彼岸花的纹样。
“哦呀,这位是稻荷神大人呐。”女子掩嘴一笑,“真是好久不见。”
“伊邪那美。”晴尘叫了声她的名字,“好久不见。”
“到底是多少年来着?”伊邪那美掐掐留着尖指甲的手指,“唔,一千零六年还多。”
她是黄泉之国的第一门面,负责接待来往地狱的所有鬼、神、妖和人,每天要接触数不清的访客,居然可以清晰地记住每一个时间点。
晴尘:“一千零六年了吗已经?时间真快啊。”
“突然到访黄泉之国,是有什么事吗?”伊邪那美问。
“有件事我弄不明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伊邪那美粗犷地笑着,“天地之间还有你弄不明白的事情?”
“我弄不明白的事情可多着呢。”晴尘道,“比如说,伊邪那岐为什么那么没有耐心,非要点燃梳子,偷看你的面孔?”
伊邪那美露出了满嘴的獠牙,凑到了晴尘的脖颈前,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小心我把你的脖子咬断!”
晴尘分毫未动,朗声笑着,“想不到过去了几万年,你还是忘不了。”
“那个不遵守约定的负心之人,不提也罢。”伊邪那美不甘心地收了牙,“倒是你,我们边喝边聊。”
“那就不客气了。”
伊邪那美的宫殿是一座唐风建筑,占地颇广。
虽然她一个人住,但是阎魔大王给她安排了上百号鬼打理豪宅,因此宅子里并不空旷,反而十分热闹。
这些鬼都是死了之后进入黄泉之国的人,表现良好的鬼提前释放,但还没排上转生的队伍,就先分配到各个官僚的家中服务。
也有鬼做得出色,能够在地狱谋求一官半职,永久留任。
扯远了。
这边,晴尘跟着伊邪那美进了茶室,一队身穿白衣,头上长角的鬼送上了茶和酒。
“来尝尝我新酿的酒,我给它取名三途川之水。”伊邪那美为晴尘倒了一杯,酒液红彤彤的,好似掺了血。
作为神界人员,尽管与黄泉之国有一些公务上的往来,但黄泉的饮食光怪陆离,总是让晴尘难以下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伊邪那美把酒杯拿回来,换了个杯茶递给他,“三途川之水是用人血、三途川大螃蟹、彼岸花花瓣和一点邪恶之心酿成的。神要是碰了的话,回不去也说不定哦。”
晴尘双手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好茶。”
“对吧对吧?这是中国那边的地狱提前送来的新年贺礼。听说是在神界采摘的茶叶。”伊邪那美骄傲地介绍完,把话题转了回来,“你弄不明白的,是什么事?”
“我遇见了一个人类。”晴尘喝着茶,说,“我以为她是我曾经祝福过的那位。但是在她的灵魂上,我并没有看见任何咒文。”
“哦?”伊邪那美眨巴着眼睛,“你仔细看过她的灵魂了?”
“虽然没能彻底剥离,但是在该有刻印的位置,是空白。”晴尘说道,“这一百年来,之江没有任何一位前来许愿的访客。突然出现一个人,难免会让我怀疑,是不是那祝福的咒文上带着念力,将其指引了过来。”
“过去你拜托过我的,我可是帮你办妥了,亲手把人送去的地狱,不会出差池。”伊邪那美支起一条腿,就用那么豪放的坐姿坐着,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为小事耗费心神,不太像你的做派。”
晴尘不急不躁地喝完了茶,目光飘向了室外。
庭院里,彼岸花和灯笼草肆意生长,长着两条尾巴的猫蹲在草丛里捉黑色的蝴蝶。
“在这里安逸地生活,很容易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吧。”
伊邪那美毫不迟疑地回答:“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可不是什么好事。像我们这样拥有无穷时间的人,要是因为时间伤春悲秋,那该过得多么痛苦啊。”
“人类的世界,日新月异地发生着变化。世间的生生流转,不也算是有趣的事情吗?”晴尘胳膊支在矮桌上,拖着腮,“可惜,我已经有一百年都在沉睡了。”
“之江的信仰,居然还是不能恢复,真教我同情你。”伊邪那美将手里的酒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想当年,你也是当地首屈一指的神啊。”
晴尘不在乎地浅笑着回答:“唐朝李白说过,千金散尽还复来。世间万物,都在轮回变幻。”
伊邪那美看着他那张拥有罕见美貌的脸,心想,自己似乎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浅笑以外的任何表情。
永远都是这副超然物外的样子。
一边表达着担心,一边又能保持着悠然的神情,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爱恨嗔痴。
他还真是个合格的神啊。
“话又说回来,”伊邪那美长长的指甲敲在了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祝福过的那个人,在地狱的时间被加倍了。”
“什么意思?”
“那个人为了得到额外的时间,和我谈了一个条件。条件就是――”伊邪那美拖长了调子,“时长超级加倍!哈哈哈哈哈哈,很有趣吧!那个人现在一定还在地狱做苦力呢。”
晴尘抿着唇,没有作声。
“你为那个人赐予祝福,可那个人至今还无福消受转生之后的新命运。还真是令人唏嘘啊。”伊邪那美又给晴尘满上了一杯茶,“再陪我喝一杯。”
“我要回去了。多谢款待。”
伊邪那美抬头看向起身的稻荷神,他唇角仍然噙着一抹神秘的淡淡的笑。
第6章 第六块油豆腐
夜幕低垂,城市的灯光汇成一片星海,流淌向了天际线。
礼枝沿着家附近的坡道,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期末最长的一篇论文已经完成了,肩上的负担卸下了大半,礼枝决定出来转换一下心情,再继续写剩下的。
放任思绪远去,只是像机器人一样迈着固定节律的步子。就这么走了十多分钟,礼枝才被红色的信号灯扯回了现实。
这正是她从附近车站走回家的必经之路,从诊所回来的那天下午,就是在这里等信号灯时东张西望,突然生出了去隔壁神社参拜的念头。
她侧过了头,望向了黑夜里沉默的破败神社。
四周都是路灯,然而神社丝毫没有被灯光照亮。黑色的鸟居比白天时看着更显巨大,仿佛是一个无名的神o在垂首俯瞰人间。
那只自称是稻荷大明神的狐狸,平时就居住在这个地方吗?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放着下午分别时,他那叹息一般的语气。
“是啊。”
那时候,他的睫毛低垂着,投下的阴影渗入了眼底,将晶莹的红蒙上了一层灰。
礼枝反复地回想着分别时他的面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看不出任何的波动。可是,当时隐隐感觉到了微苦的哀愁。
此刻那种情绪又无端浮现,缠绕住了心脏。
她在台阶底端仰望了一会儿鸟居,然后踏上了破碎的石阶。
每踩上一级,周围就暗几分。等到爬完台阶时再回头,整个城市的流光溢彩都被甩在了身后,好像以鸟居为界,里外划出了一道鲜明的分割线。
在黑暗当中,视觉以外的感官异常敏锐。
她能听见干瘪的叶子飘落在石板地面上的声响,还有寒鸦起飞扇动翅膀带起的空气震动。
礼枝有些胆怯。
怕黑是刻在人类DNA里的原始天性。
她摸索着身上的挎包,将狐狸给的御守攥在了手心。
指尖刚触碰到御守,视野的远方就燃起了一盏盏提灯。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她分辨出那几盏提灯的位置就在只剩下框架的本殿。
她赶忙躲到了一棵大树背后,探出头悄悄观察着情况。
“他不在这里,那还能在哪里?”风将一阵女声吹进了礼枝的耳道。
她定睛细看,从本殿里走出一位身穿武家风格和服的女人,战国的装扮,手里握着一把S刀。
这S刀连上刀柄,比女人自己还要高出一大截。刀刃闪着寒光,直冲天际。
礼枝不由捂住了脖子。
跟在她身后的随从将灯笼提了起来,一共有三个。
这三个随从长得一模一样,像是直接复制粘贴出来的。
“筑紫殿,他可能是惧怕您,提前溜走了。”三个随从同时说道。
筑紫冷着脸,道:“不可能。追讨之江稻荷神的神谕,是秘密。”
礼枝倒吸了一口冷气,害怕被听见动静,又赶忙捂住了嘴。
这个女“人”或者妖怪或者神,居然是来追讨晴尘的?可是为什么?
礼枝瞪大了双眼,压抑住呼吸,继续往下听。
“狐狸是狡猾的动物,也许藏身之所不止这一处。”三个随从又齐声说。
“列岛全部的稻荷神社名录都被检查过了。”筑紫手一挥,一个卷轴落在了她的手中,她使用神力将其展开,圈住了“之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