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不曾计较你先前的过失,嫁我非你本意,娶你亦是如此。”郁云霁的声音从车舆内响起。
娶你亦是如此……
原来,郁云霁由始至终并非想娶他吗。
心口的抽痛更加猛烈了些,他紧紧咬住下唇,生怕这些声音再度传到郁云霁的耳中。
她兴许是讨厌他的,否则,他都如此了,郁云霁怎会还是无动于衷。
所以不论他脏不脏,亦或是如何,郁云霁都不会动他的。
孤启深深吸进一口凉气,不敢再出声,生怕再惹得她厌烦。
“……你好些了吗?”身旁许久没有声音传来,郁云霁觉出不对劲,将一侧的帘子掀开,马车内壁镶嵌的夜明珠顿时将内室照亮。
身旁的人已然昏厥过去,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昭示着他境况是多么的危险。
她当即将他的后颈抬起些,掀开车帘一角,随后掐上了他的人中。
“孤启,醒醒。”她唤道。
孤启整个人浑身滚烫,面上是不寻常的潮红,那股荼蘼香也顺着她的动作盈了满袖。
他吃痛,那双被情/欲布满的眼眸缓缓睁开,错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仅一息间,她还是遏制不住的感慨。
孤启那双眼眸当真是生得极好,被人称为不祥的胎记同妆靥般,平白的为他添了几分妩媚,好似蛊惑君王的狐妖,眸下一点红衬得他更为白皙。
方才,他竟是憋得生生背过了气。
孤启的视线缓缓下移,从她的眼眸挪到鼻尖,再到唇角。
郁云霁不曾察觉,高声道:“弱水,再快些,叫太医在府上候……”
最后一个字还不曾说出口,温软炽热的唇瓣紧紧贴上她的,带着冷冽的香气,将她方才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荼蘼冷香,此刻却隐隐带着勾人的意味。
孤启的吻是毫无章法的。
他不满起先唇瓣的贴合,滚烫的小臂同蛇一般,攀住她的脖颈,郁云霁没有防备,被她这么一带,向后仰了去。
唇上湿润的触感宛若细密的电流,还不待郁云霁反应,他湿润的,带着淡淡酒气的舌尖,便要顺势撬开她的齿关。
此时像是一把燃烧正盛的火苗,只差一刻便要扔进干透的草垛,兴起燎原之势。
郁云霁定神,双手覆在他的肩头,果断将他推开:“孤引之,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她对上那双凤眸,孤启的眼眸中带着无尽的欲.望与情感,郁云霁断定了他如今是被药物迷乱了心智。
“郁云霁,菡王殿下,”孤启隐隐有了哭声,他像是被折磨的受不住了,仿佛她是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绝不松开攀附她的手,“殿下,引之不脏的,求您……”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出口,车舆停滞。
“殿下,我们到了。”弱水提醒道。
孤启微微颤栗着,后面的话没再说出口。
“孤启,自重。”她留下这句话,便先开车帘,踩着步梯下了车。
手心的余温散尽,他看着那个身影,鼻头酸涩的落下一行泪来。
郁云霁朝着半月堂的偏房去,可临门一脚之时,脚步又堪堪顿在了原地。
孤启身上的香味似乎还沾染在了身上,那股淡香将人缠绕,仿佛要将她这般扯入温柔乡。
孤启到底是她恨不起来的反派,如今郎君落泪,难免会让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可这如何能行,他被药物迷乱了心智,可她还是清醒的,不能犯下这等错事。
但郁云霁莫名有些放心不下。
孤启是疯子,她揣摩不透这人的心思,他心性亦与常人有所不同。
并非郁云霁多想,她不知晓孤启又是否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他到底是她的夫郎,且今日又是无妄之灾,若是他在府上出了事,菡王凶残的名声又要加上几分,于情于理,她都要去看一看的。
这般想着,郁云霁调转了方向,朝着正堂去。
郁云霁方踏进半月堂,待看清眼前的境况,高声道:“孤启,你在做什么!”
她只一下不曾看住,这人竟是不知从何处寻得白绫来。
正堂内,孤启赤脚踩在坐墩上,面前坠着一条白绫。
夜风吹来,红衣猎猎,孤启鬓边的金发扣也随之撞出声响,在这寂寥的春夜,宛若催命符一般。
孤启显然被她吓到,一时站立不稳,朝着一旁倒去。
她上前几步,将孤启稳稳接在怀中。
他的眼睫还带着泪意,见着她来,喑哑的道:“殿下不要我,我不如死了干净。”
“孤启,你疯了不成?”郁云霁呼出一口浊气,看着怀中还在隐隐战栗的人,“不等太医前来为你诊治,成日寻死觅活,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她实在不能理解孤启的想法,因着今日郁枝鸢不曾为他解药,便要寻死觅活吗?
“引之是草芥,可草芥不堪受辱,您既然嫌我脏……”他闷哼一声,面上隐忍之意更甚。
好一个不堪受辱,不堪受辱便要吊死在她面前吗。
郁云霁阖了阖眼眸,稳步将他抱到了内室的榻上:“孤启,若是你死了,孤家的仇,我不会为你报,你若还想报仇,便好好活着。”
怀中的人无言,只是呼吸愈发急促。
清辉洒在他的身上,孤启的媚态她看得清楚,他身上的炽热亦是如此。
“殿下,求您,为引之解了贞洁锁吧。”
孤启讨好地捧起她的手,那双红唇轻轻贴在她的手心,长睫上的泪意也蹭在她的指尖。
指尖的湿意变冷,郁云霁定定的看着他。
昨夜孤启小日子,她误闯进去时,曾提出为他解了贞洁锁,可他不肯,此番被折磨的受不住了,竟也不为郁枝鸢守节了吗。
郁云霁蹙着眉,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想想皇姐,孤启,你可确定要我这么做?”
“求殿下,求您……”孤启喃声道。
手心是他温热的吐息,郁云霁阖着眼眸,良久,她听到自己道:“好。”
赤色绢衫散落在地,柔软的衣料逶迤堆叠,落在他的脚踝上,红白相映。
贵夫榻上的身子白皙如玉,泛着莹润的光泽,而因着药物的影响,此刻羊脂玉般的身子泛了潮红。
孤启轻颤着,想躲却又不能,却还是哽咽着:“拜托殿下了……”
郁云霁敛下了神情,这种感觉实在是怪异,孤启任君采撷的躺在她面前,低声下气的恳求她,让她帮这种忙。
两人至多是朋友,这种事情实在逾矩,即便她是一个现代人。
孤启含泪求她取贞锁,她竟是应下了。
“你,忍着些。”郁云霁道。
她呼出一口气,坐于他的身旁,心中像是下了某种决定,那双手缓缓覆在了炽热之上,她的指尖带着外面的寒意,刚覆上那层铁器之时,也不可避免的触及了他。
孤启喑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郁云霁额头散着热气,唇瓣愈发干燥。
她已经是极为小心翼翼了,可每当她有所动作,孤启便绷紧了身子,眼泪大滴大滴从眼角滚落,求她轻些。
脑海中的弦紧紧绷着,郁云霁全神贯注,此事对两人来说都是极尽的折磨。
“求,殿下……”孤启似是无意识的呢喃,往日的声线已然溃不成军,“殿下。”
郁云霁心中不知思量几回,最终一鼓作气将那滚烫的铁环缓缓取下。
贞锁内壁的粗糙将人磨得生疼,可痛到极致便又变了味道,孤启瞪大了眼眸,失神的望着头顶的榫卯,余味使他不住的抽搐着,眼泪登时决堤。
甘霖悉数落在锦衾上,恰逢屋外春雨连绵。
——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云梦泽未眠。
他难得这般心不在焉,身旁的小侍已然哈欠连天,唤他:“公子,夜已深,快就寝吧。”
“以荷,”云梦泽垂着眼睫,捻着指腹道,“你说,她当真转了性子吗?”
以荷愣了愣,似乎想起自家公子是从何时开始失神的,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菡王殿下风流成性,京中无人不知,她又常与周家娘子厮混在一处,公子……”以荷打量着自家公子的脸色,试探的道,“公子先前不是最瞧不起这等人了吗?”
云梦泽不动声色:“是吗,可我瞧着她不同了。”
倘若真是装,装上这么些几日已足够,郁云霁何至于如此。
“世人皆道菡王荒唐,欺女霸男,将年轻俊美的儿郎做成人立,亦或是罚身边的侍从下油锅,手段一贯血腥,让人闻之胆寒,”云梦泽轻声道,“可我初次见她,便觉不是如此。”
以荷应声道:“公子要查?”
云梦泽眸色渐深,几息后摆了摆手:“ 我明日亲自登门致谢。”
哪位公子不怕入菡王府,这同只身入虎穴有什么分别。
“公子!”以荷急急的叫了一声,“那可是菡王府。”
晚香玉的清甜淡香久久不散,他将案几上的帕子拿起:“莫劝,我意已决。”
绢丝上绣着一株晚香玉,银白的丝线交叠着,将那晚香玉修的栩栩如生。
她那日走得急。
原本受了惊,云梦泽心情好容易平定下来,望着远去的身影,不知何时,他才发觉手中攥着郁云霁的帕子。
京城的风向也不知何时转变了。
原来儿郎们无一不盼望着嫁入恭王府,人皆知恭王殿下是如何的风光霁月,又是声名显赫,不出意外,待女皇陛下退位,郁枝鸢便是整个幽朝的主。
这些时日郁云霁的名声再度高涨,不同于先前的是,此番并非是菡王欺女霸男的言论,而是菡王无情郎有意,菡王英雄救美男。
兴许,世道对女子是包容的,即便她恶贯满盈,到头来只许对男子稍稍施以恩惠,便会有儿郎前呼后拥。
连同他也是如此,不,他不算的,至少他真切的体会到,郁云霁的确有所不同。
微凉的夜风将晚香玉的香味扩散,云梦泽握紧了那张丝帕,闭上了眼眸。
半月堂。
孤启指尖颤着,接过那张和离书。
分明是一张轻薄的纸,到了他手上仿佛有千斤重。
“你不愿为后宅所束缚,这也是我们先前商议好的,今日我将它交予你,你我之间,便再无瓜葛了。”郁云霁为他披上一件薄衫,轻声安抚道。
她分明动作很轻了,生怕伤到他,可待取下贞洁锁他还是哽咽的不成样子。
药效猛烈,单取下贞锁是不行的,是以,郁云霁找来一根绣花针,将他的指尖刺破,挤出血珠来散热。
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今含糊不清,郁云霁不知晓该如何看待眼前颤着身子,捧着和离书的人。
他兴许是高兴坏了。
郁云霁这般想着,与他静默无言,忽而身前人暴起,急急地喘息着,将手中的和离书撕得粉碎。
粉碎的纸片纷纷扬扬,终落在地。
郁云霁轻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孤引之。”
孤启身形晃了晃,水眸望着她一字一句:“殿下,引之走投无路,恳请殿下收留。”
他苍白的足踩在地上,脚踝上斜斜地挂着一条红绳,朝她一步步走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他身上还带着余韵,脚步虚浮着,郁云霁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栽倒在地,任由那股荼蘼香逼近。
郁云霁看不明白他:“你既心悦恭王,如今按着我们先前所商量好的,你我之间互不亏欠再无瓜葛,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如今又何出此言?”
“……求殿下收留。”孤启咬着牙,将解释吞了下去。
“我不明白你,孤启,”郁云霁看着她,认真的道,“你不嫁我,隐忍多日,又博得贤名,如今和离书在手,你反倒不愿,为什么?”
孤启悲愤的看着她:“我在殿下心中就这般不堪吗,方才我们,我们都那般,殿下仍不肯同我圆房,如今又弃我……”
“你这话没来由,”郁云霁打断他,清澈的眸子望着他,里面没有半分情/欲,“是你心悦皇姐,我如何会强迫你行此事,何来嫌弃一说,今日是应你要求的和离,而并非休夫,不是弃。”
“是,是引之生了妄念,”孤启垂首低低的哂笑,美人面蒙上了泪意,“同殿下一夜春宵的郎君不知凡几,我就这么差劲,入不得殿下的眼吗?”
郁云霁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太过极端,且眼下这些哪一点又不是顺应着他的心意,孤启如何又不愿和离。
她猜不透孤启的心思,她也没有精力去猜。
郁云霁屈指抵了抵眉心:“你今日情绪不好,改日再谈。”
她拢了拢披肩,一丝不苟的踏出了半月堂的门。
鼻头酸涩的厉害,眼前的景象又模糊了起来,孤启缓缓蹲下,颤抖着抱紧了自己。
他再也没有家了。
……
郁云霁大早便醒了。
并非她不贪睡,实在是周子惊精力旺盛。
这人大马金刀的坐在她的榻边,低声道:“祖宗,算我求你了,我现在被人追杀,实在是走投无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