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朝的男子出嫁后,多是要回门的。
寻常百姓是三日回门,皇室没有定日,若男子出嫁,妻主跟着一同回门,则代表这位郎君得了妻主的欢心,但若是郎君独自一人回了娘家,则是要被耻笑无能的。
“听闻殿下繁忙,这些时日又宵衣旰食,若是实在抽不开身便算了。”孤启垂首,低声道。
郁云霁的确是没有时间的。
可孤启此刻的模样,同被人遗弃的小宠无异。
“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的,孤善睐那边,我也会尽量处理好,不会再让他为殿下添麻烦了,殿下不必分心……”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逐渐带上了隐忍的哭腔,愈发让人觉得可怜。
郁云霁受不了他这幅模样,揉了揉眉心道:“好了,别哭,我陪你去。”
到底两人不曾和离,面子上还是要做足。
为了避免他再暗自揣度她的心思,亦或是这张嘴再说出什么自怨自艾的话,郁云霁随手将盘中的桂花饴糖递给他。
“好了喝药,吃糖。”
郁云霁看到他手旁的药碗逐渐晾凉,他却还不曾动过,这般催促道。
孤启红着眼尾,看着她手中的饴糖,随后倾身,温热的唇瓣覆上了她的指尖,连同灼热的呼吸,将那颗饴糖衔了去。
两人之间仅隔了一个小几。
郁云霁的本意是将饴糖递给他,可不曾想,他竟会顺势将糖衔走,孤启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的拉进。
那颗饴糖小巧,孤启温软濡湿的唇瓣就这么触上她的指尖,带过一阵淡淡的荼蘼清香。
不知他是不是有意的,方才舌尖卷走饴糖时,顺势蹭在了她的指尖,那种触感酥酥麻麻,宛若电流席卷。
指尖难言的触感令郁云霁怔了怔,她眼眸微微瞪大:“你……”
孤启抬眼看着她,好似并不觉得此事如何:“引之想在回门宴时处置那日王府宴会的始作俑者,殿下,你会为我撑腰吗?”
他琥珀般的瞳就这么对上她。
此时郁云霁脑海中想的,不再是方才他舔她指尖的那一下究竟是对是错,而是顺着他的话想,明日若是在尚书府出了事,她要如何为孤启撑腰。
“会,”她补充道,“但是你不能主动生事。”
“好。”孤启眼眸中带了笑意,病弱的美人此刻微微弯起了眼眸。
她的承诺好似是格外令孤启安心的,孤启面上因着病气而惨白的脸色,如今也带了几分红晕。
郁云霁屈指轻轻蹭了蹭自己的面颊。
感觉怪怪的,她们两人不是快要和离了吗,怎么突然亲密起来了。
但孤启十分坦荡,向来没有女子被男子占便宜的,此事若是由她说出口,未免太大惊小怪了,郁云霁将此事按下不提:“好了,你好生休息,心口不舒服就唤太医,弱水与周子惊还在等着我。”
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从他面上划过,孤启微微垂首:“恭送殿下。”
难言的快感叫嚣着,即便郁云霁如今还不曾离开半月堂,孤启依旧没能将这股情绪消化掉,他痴迷的看着那个离去的身影,心跳如鼓。
他真是,真是太卑劣了。
方才做出那般大胆的举动,郁云霁竟是不曾生他的气,是不是足以证明,郁云霁没有厌恶他,或许她对他也是有一点点的情意的。
孤启唾弃着自己此刻的行为,他如同阴沟里的臭虫,肖想着不属于他的一切。
她太过美好了,那么美好的人,他好想将她藏起来。
像那张香帕一样。
他因着方才自己大胆的举动兴奋到轻轻战栗着,孤启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那里还有她的香帕,叠得整整齐齐的,感受着他极快的心跳。
真好,他的心因殿下跳动着。
——
定国公府,祠堂。
云梦泽跪在蒲团上,面上神色淡然,没有半点认错的架势。
他已然在此跪了多个时辰,即便如今小腿间此通道麻木,云梦泽依旧不曾出言示弱。
他挺直了脊背,好似一株傲立于寒风中的松柏。
云锦辛进来便瞧见这样的一幕。
“斯玉,母亲从不曾因为你是男子,而不许你做什么,但你是国公府的人,所做之事亦关系到国公府的颜面,”云锦辛压抑着怒火,看着端跪着的云梦泽道,“你,你如何能不顾身份,做出这等事?”
“母亲,斯玉不认为自己有错。”云梦泽温声道。
即便如今被罚跪在祠堂,云梦泽依旧不卑不亢。
云锦辛握紧了拳头,这是她压抑怒火的举动:“好好好,你不曾认为自己有错,那我便告诉你,好让你知晓自己错在了哪里,来人,取家法!”
女卫应声恭恭敬敬的将一根藤条递到她的手上。
云锦辛深深吸了一口气:“斯玉,你认不认错。”
“斯玉没错。”云梦泽道。
“好,”云锦辛高高扬起了手中的藤条,朝着他挺直的脊背挥下一鞭,“为何要擅自掺和王府之事!”
沾了水的藤条柔韧又柔软,伴随着一声脆响,他淡青色的衣衫上透出血色。
云梦泽不受控制的浑身一颤。
“你明知晓国公府不涉及京城两股势力,你这么做,是把整个定国公府架在火上烤!”
“斯玉此行,仅代表自己,不代表整个国公府。”他低低抽了一口气。
云锦辛怒道:“还犟嘴!”
又是一鞭,两条伤口交错着,青衫漾出血花。
“你只要一日还是我云锦辛的儿子,便一日代表整个国公府的颜面。”
“你不顾自己的名节,去帮菡王做事,此事已传遍京城,你让京中百姓如何想,你云大公子竟是什么都不顾,上赶着帮她料理家事,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
云梦泽额上已是细细密密的冷汗:“……我与殿下,是好友,好友之间行此事,不算出格。”
“好友,她算你哪门子的好友?”云锦辛挥手落下一鞭,恨铁不成钢的道,“斯玉,你昏了头了,怎能做出如此跌份之事,你是恨不得让全京城知晓,我们云家儿郎都是上赶着倒贴吗!”
“你丢得起这个脸,国公府可跌不起这个份!”
云梦泽一言不发,接连受了几鞭,却依旧直挺挺的跪着。
他不认错。
他这幅倔强的样子,更是看得云锦辛心中腾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云锦辛将藤条仍在一旁,夺门而出。
背上是蚀骨的疼痛,他看着面前带着血迹的藤条,艰难地弯了弯唇角。
祠堂重归安静,云梦泽终是坚持不下去了,身子一软,趴伏在冰冷的地上,发丝散落一地。
“家主,莫气了。”正君为她顺着脊背,温言哄道。
云锦辛胸膛起伏着,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听他这般说,云锦辛怒喝道:“不气,你说的轻巧,你叫我如何不气!”
她就这两个儿子,自小便同女子一般,悉心培养着,谁人不说她云家儿郎出色,可这般出色的两个儿子,竟是接二连三的做出这等事。
先是云竹曳不顾自己的名节,同周家纨绔拉拉扯扯,后又是云梦泽自降身价,三日入王府,行内君之事。
两个自小便懂事的儿子,如今竟像是被人灌了迷魂汤一般,九头牛都拉不回。
正君也跟着叹息抹泪:“斯玉和斯朗皆是我一手养大,两人幼时太懂事了,寻常家孩童比不得,怎么如今到了婚姻大事上,就这么倔啊……”
“听闻你对斯玉动了家法,他一个儿郎家,哪里受得住,”正君劝说道,“罢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莫要同他们置气了。”
云锦辛脸色难看极了:“斯朗呢?”
她问云竹曳。
提及小儿子,正君缓缓摇头:“斯朗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也不肯见人,如今是第二日了。”
“让他犟,我倒要看看他能犟多久!”云锦辛一拳砸在桌案上。
茶盏被她震得发出脆响。
“家主,此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正君忧心忡忡道,“斯玉虽是温和,认定的事却不曾更改,如今菡王性情变了,若是斯玉愿意……”
“你这是什么话,”云锦辛横了他一眼,“王府已有正君,难不成要让斯玉为侍吗,此事我不会同意的。”
她们云家的儿郎,从来不做侍。
没有这个先例,她云锦辛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去开创这个先例。
她疲累的叹了口气:“……我请了家法,斯玉受了我几鞭,我气得狠了,也不曾收着力气,他一个儿郎家怕是受不住,你去为他送些药膏。”
“你啊,到底还是个嘴硬心软的,”正君无奈的看着她,“何不自己去,你们母子二人好将此事说开,如何要在中间横插一个我?”
“我没什么可说的。”云锦辛别别扭扭地偏过头,皱紧了眉头。
她是母亲,哪有母亲打了儿子又转头去哄的。
她可拉不下这张老脸。
正君起身,随后像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她道:“菡王未尝不是个好女娘,如今她行的端,坐的正,儿郎家动心也在所难免,妻主不要怪斯玉了……”
云锦辛烦躁的摆了摆手,没再应声。
她何尝不知晓,郁云霁此刻同先前不一般了。
她也曾留意,可皇室之人,又有哪个是良善好相与的,若是入了皇族的门,将来他过得不如意,受了妻家的委屈,定国公府如何为他撑腰,难不成只看他成日以泪洗面吗。
云锦辛叹了口气,倘若郁云霁早点如此,还有现如今那位王夫什么事。
可如今她已然娶夫,就断没有将云梦泽送去给她做侍的道理。
她起身踱步,终是决定再入宫会会女皇老家伙。
丑时,夜幕将幽朝席卷,整个国度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便是鸣虫与夜风都止了动静,独留黑暗下的静谧与安宁。
郁云霁还不曾睡醒下。
“郭愚娇当真这般说?”郁云霁的困意淡了几分,看着她问。
“正是如此,”三千道,“殿下可要去天牢亲自审问?”
郁云霁微微摇了摇头:“她能在青州混到这个位置,证明她也是有些本事的,既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我不会全然相信郭愚娇口中的话,去得频繁了,她也会心中生疑。”
“正是,郭愚娇那家伙先前就是认定了我们非她不可,故而才如此嚣张,如今殿下几番话将她吓破了胆,她如今也安分了许多。”三千说。
郁云霁抿了一口浓茶:“是她心理素质不行。”
虽然不知晓自己主子口中的心理素质是什么,三千依旧附和:“殿下唬人的本事也确实厉害。”
如今夜已深,郁云霁忙到此时才想起,今日是孤启回门的日子。
“王夫回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她问。
三千颔首:“全然照着殿下的吩咐去做了。”
看着她依旧神采奕奕的神态,三千心头也跟着轻快了几分。
她与弱水是女皇亲自挑选的,自小便跟在郁云霁的身边,如今她开始涉及朝堂之事,且尚未入朝堂便名声高涨,三千看着她,像是一瞬间透过她,看到了幽朝未来的希望,郁云霁如此,她与弱水乐得见成。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郁云霁扬眉笑道。
三千抿唇道:“殿下对王夫真好,真是羡煞旁人。”
她安排手下将回门的礼品装车时,便听下人说了不少这样的言论,无一不是殿下偏宠王夫。
殿下如今操劳政务至深夜也不忘提及回门只是,可见殿下当真将王夫看得很重。
郁云霁掩唇打了个哈欠,没有反驳:“睡个囫囵觉吧,免得一会在宴上哈欠连天,让人生了笑话。”
翌日。
孤启在书房前站了许久,眸中蕴藏的期待化为了莹亮的眸光。
今日是他回门的日子。
他一袭水红绣金的交襟长衫,窄腰被白玉带束起,腰间别着菡萏样式的玉佩。
郁云霁愿意陪他回门,他心中高兴极了,昨夜辗转反侧好容易入睡,今日他更是起了大早,好生打扮。
在看到郁云霁出来的那一瞬,他心头的跳动更甚。
孤启迎了上去,试探着同她十指相扣,一颗滚烫的心像是再也捺不住,他忐忑又激动:“殿下。”
第32章
郁云霁困意还没有散尽。
她强行起了床, 任由侍从为她打理好蹭出一点褶皱的衣衫,待到迈出门的一刻,便听闻一阵压抑着激动的呼唤, 随后便是荼靡香袭来。
冲击有些大,郁云霁登时清醒了几分。
“殿下,昨夜睡得如何,为何眼下乌青一片。”孤启关切的问着, 眸中满是担忧。
纤细的指头从她的指缝穿来,宛若数条寒凉的小蛇,嘶嘶地吐着蛇信子,孤启的手严丝合缝的贴着她, 十指相扣,清香与微凉使她神魂归体。
好似身旁的孤启不是什么温香软玉,而是一盏要人命的鸠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