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娘都是喜欢新鲜事物的,郁云霁想来也不例外,中原男子她早都见过无数,怎会对他这般墨守成规的儿郎感兴趣呢,看着面前人的穿着,他想,郁云霁怕是喜欢极了这位异国的夫侍吧。
依弱身上挂着不少珠宝,走起路来偶尔会发出叮铛的脆响,中原不会有这样的男子,也难怪郁云霁喜欢。
“为什么不想要小殿下?”溪洄看着他。
依弱一张小脸简直要皱成包子:“依弱怕疼,依弱害怕,我不想要小殿下,若是有人能代替依弱就好了……”
他还是孩子心性,说出口的话都是这般天真,谪仙不禁蹲下了身。
如今他与依弱的视线持平,依弱方才的话犹在耳畔,他正为之烦恼。
所以,郁云霁这般好的女娘,京中多少儿郎争着抢着想要做她的夫侍,削尖儿了脑袋都想要跻身菡王府,可却是有人不想做她的身边人吗。
他甚至想要人代替他的位置,溪洄扯了扯唇角。
做她的夫侍,怀着她的孩子,这或许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
半月堂。
郁云霁进门便瞧见一张煞白的美人面,孤启唇色也没有了以往的红润,如今他靠在身后的靠枕上,见着她来,清清浅浅的勾起了一丝笑意。
“殿下。”孤启唤她。
郁云霁坐在他面前的坐墩上,接过含玉手中的小瓷碗:“你感觉怎样了?”
“好疼的,”孤启抿了抿唇,“非常疼。”
郁云霁舀起一勺汤药,为他吹凉,这才递到他的嘴边:“这次多亏了你,幸而没有伤到要害,你放心,我会为你寻出背后真凶,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的。”
孤启凤眸还含着水意,如今他肩头裹着层层绷带,斑斑血迹昭示着他经历了怎样的痛楚,如今他身上还罩着一层深青色的纱,朦朦胧胧。
受了伤的孤启再也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像是一只格外依赖人的猫,扬着水眸望着她,求她能抚一抚他的伤处,或者是再多陪他一个时辰。
“药好苦的。”孤启垂着眼眸将她递过来的一勺汤药饮下,咬了咬下唇道。
郁云霁从一旁的小案上拿起一块饴糖,递给他道:“吃糖就不苦了。”
“可以不喝药吗?”孤启眼巴巴的问。
不喝药就不会好得很快,只要他一直病着,就可以一直住在王府上了。
他只想和殿下一起,唯有他病了的时候,殿下才会如此温柔的待他,只有他病了,殿下才不会躲着他。
肩膀很疼,但是如果有伤就能天天见到殿下,孤启宁可一直这样。
“不可以,”郁云霁搅了搅冒着热气的汤药,温声道,“听话,把药喝了。”
孤启默了会,像是在做心理斗争,随后他伸长了颈子,将她指尖上的那一块饴糖含了去,垂着眸子没有看她。
指尖还带着他的温热,被舌尖触碰过的指头,此刻像是被火燎了。
郁云霁难免有些脸热,但孤启此番却是是为了她才受了这样大的罪,她自是该悉心照料。
“那,引之喝一口药就吃一块糖,好不好。”孤启含着那块带着晚香玉味道的糖,小声的讨价还价。
他害怕被郁云霁拒绝,如今郁云霁如此亲近他,他实在欢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害怕郁云霁嫌他麻烦,怕被她驳回,孤启忙改口道:“其实引之不吃糖……”
“好,只要你乖一点,好好喝药。”郁云霁不知他心中弯弯绕绕的想了些什么,儿郎家都娇一些,几颗糖而已,没有什么的。
像是一股寒天里的暖流,袭向了他的四肢百骸,孤启整个人如今都是暖融融的。
郁云霁没有嫌他麻烦,她只说让她乖一点。
她喜欢乖巧的儿郎。
晚香玉的味道使得他格外安心,孤启贪恋的嗅着一股清甜,哪怕是喝着极苦的汤药,他也甘之如饴。
是殿下亲手喂给他的。
“殿下今日没有公务在身吗?”孤启小心翼翼的问。
问完这句话,孤启又开始后悔。
他有些矛盾,他明明想郁云霁能多陪他一会,可又害怕误了殿下的事情,自己如今对她不仅没有丝毫帮助,还要占用她的时间,殿下会不会觉得他很没用。
“有,但是不打紧,”郁云霁随口道,“你还有伤,那些公务放一放,晚些处理也无妨的。”
殿下认为他比公务重要吗……
他虽是没有过多的了解,可瞧着如今行事,公务显然是极为繁重的,殿下没有怪他耽误了时间,甚至将他看得比公务还重,是不是证明,殿下如今没有厌恶他。
孤启耳尖微微发烫,好似从郁云霁如了半月堂开始,他从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重新变得富有生气了起来。
“殿下若是,若是有要紧的政事,先去忙也是无妨的。”孤启弯了弯眼眸,可眸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分明很想要郁云霁相陪,但控制不住的,他还是说出这些违心的话。
女子都喜欢识大体的男子,他希望郁云霁能多喜欢他一些。
但若是郁云霁当真听信了他的话,立即转身离开他,他还是会很难受,孤启就这样望着眼前心心念念的女娘,一边将她向外推,一边又期盼着她能多多在他身边。
一碗汤药很快见了底。
孤启含着最后一块饴糖,恋恋不舍的看着那碗汤药。
饴糖很甜,吃到最后,孤启口中已是十分黏腻,糖汁混合着久久不散的药味,只让人愈发的难受。
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甜的东西,可是这是郁云霁亲手喂给他的,他便很喜欢。
郁云霁将空碗递给一旁候着的含玉,这才道:“太医丞临行前说,你肩上的伤要每日换一次药,今日的药,晚上还要再换一次。”
面前垂着首的人面上有些为难,他抿了抿唇,才道:“换药很疼,引之怕疼。”
“那该如何,不论怎样,药都是该换的,你总不能不听太医的话。”郁云霁无奈的看着他。
孤启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
他抬着一双莹亮的眸,带了几分恳求:“殿下为我换药好不好?”
郁云霁一噎,缓缓眨了一下眼眸。
换药而已,谁换不一样呢,怎么偏偏要她换?
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孤启周身失落的情绪简直要溢了出来:“殿下不要嫌我烦好不好,引之儿时时常被下人打骂,故而如今也是十分怕痛,引之是怕旁人下手没个轻重,肩上的伤,很痛的。”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郁云霁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换个药而已,又不会怎样。
她将孤启安置好,便见归府的三千,她脚步匆匆,见着她便喘下一口气:“殿下,周小姐闯了定国公府,属下拦不住……”
郁云霁当即定住脚步,她追问:“如今怎样了?”
“周小姐将云二公子掳走了!”
第38章
周子惊对得起她的名字。
所以她离了菡王府, 毅然决然的朝着定国公府而去。
云竹曳再不可理喻,再娇纵,即便她再不喜, 也不能看着云竹曳被关在定国公府饿个两日两夜,这到底也是儿郎家,如何能受得了这样重的惩罚。
她若是不知晓便罢了,如今既然知晓此事, 便不能由着他受欺负。
周子惊下定了决心要救他出来,是以,她趁着定国公府小侍疏忽的几息,跳进了云竹曳的院子, 将以泪洗面的人吓了一跳。
云竹曳惊道:“周姐姐?”
周子惊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道:“我带你走。”
不等云竹曳应声,她便将人打横抱起,宛若敏捷的虎豹,将小小儿郎带的上了墙头, 偏这一幕被国公府的小侍瞧见。
“公子!”
仅一声, 国公府的女卫们应声出现,周子惊虽是浪荡纨绔,到底也是周将军的嫡女,身上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她身形诡谲, 饶是身后的女卫武功再高强,也追不上逃窜极快的身影。
国公府的二公子被掳走了。
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无人不知晓, 将他们二公子掳走的正是那周家纨绔女,定国公当即气得掀了桌子, 带着一众亲卫围了周将军府,要求她们放人。
“她此刻去了哪?”郁云霁眉头锁紧,问三千。
三千俯身:“应是京郊。”
溪洄摩挲着茶盏上的彩绘,彩绘光滑的凸起被他磨得愈发光亮。
郁云霁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可是糕点不合胃口吗?”郁云霁看到桌案上不曾被动用的糕点,出言问道。
“……不,”溪洄回神,只手虚拢着袖口拿起一枚糕,“王夫如何,可还好?”
郁云霁颔首:“没有什么大碍,他关心着政事,便让我先回来了。”
溪洄轻轻咬了一小口,糕点分明是出自王府出色的厨子之手,可如今却味同嚼蜡,他没有品出味道,干干地滚了滚喉结,将那块糕点咽了下去。
同传言一般,二人伉俪情深。
她的王夫很是识大体,这样的儿郎同她才般配,不会因着小情小爱而耽误她的脚步。
分明他心中想的是,只要郁云霁能安心忙于政事,一切便都很好,可如今从她的口中听闻哪位王夫,溪洄心头还是被堵住了,他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口,没有说出来。
不合时宜,而且,也没必要。
“祛疤膏怎么样,殿下觉得好些了吗?”溪洄问。
他的情绪被遮掩的很好,郁云霁勾唇道:“多谢太师了,若非是你的祛疤膏,估计好得还要再慢一些。”
溪洄送来的药当真是神,只一夜,她手背上的伤口便结了痂,周边的血痂竟也有隐隐要脱落的趋势。
起初她还深感意外,可想到溪洄在原书中的神秘色彩后,一切好像都变得寻常了起来。
郁云霁清醒,她没有招惹这位太师大人,否则自己最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今同他结为师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那便好。”看到她手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痂的确是在好转,溪洄垂着眼眸勾了勾唇,看样子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溪洄生得好看,如今笑起来更是如此,那张往日冷冰冰的面孔也鲜活了几分。
郁云霁也轻笑道:“方才我想到一件事,只是如今我还不能确定,故而打算讨教太师。”
“何事?”提及政事,溪洄敛了面上淡淡的笑意,正色道。
一时间,郁云霁看着他的眼眸,内心竟是将溪洄同可爱挂了钩。
溪洄可爱吗?
想起书中他的形象,是个不折不扣的,手段狠辣的谪仙,在这女子为尊的世界,他能在太师的位置上坐稳,并且控权,不但是因为女皇的一丝,溪洄自己也有这样的本事。
一般他认定了的事,无人能使他转圜,故而人皆知太师的冷心冷情。
同孤启相比,他只是多了情绪稳定和稳定的势力,并没有安全到哪里去,同这样的人相处,此刻她竟是没有半分提心吊胆,甚至是格外从容。
郁云霁看着他,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我是觉得,今日一事太过蹊跷,人人都畏惧我的身份,偏有人铤而走险,射我这一箭,这是为何?”
“剑走偏锋,”溪洄淡声道,“我听闻,近些时日北元使臣将近,殿下觉得,她们会不会及时知晓如今京中的传闻呢?”
郁云霁微微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却说不上来。”
她按了按眉心,今日的精力早在白天消耗殆尽。
书中没有咖啡因提神,她脑海中的思路成了一团乱麻,郁云霁一时间无法整理好。
夜幕降临,两人面前罩着的烛发出哔剥作响,细小的声音反倒显得屋内格外安静。
溪洄拿起桌上的小金剪,遮挡住广袖,只手将烛火顶端燃烧发黑的烛芯剪断。
烛火随着他的动作跳跃,明明暗暗的光映在他的面上,为冷淡的面孔镀上了一层暖意。
郁云霁不由得撑着头,多看了他一会。
近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她像是一只被抽得团团转的陀螺,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心安的坐下来好生歇息了。
如今沉香的气息使她心绪平和了不少,好似时间都跟着在这一瞬停滞了,她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的浮现出“红袖添香”一词。
溪洄修剪好烛芯,抬眸便对上了郁云霁的眸光,他攥着小金剪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垂着眸子抿了抿唇,生怕情绪被她察觉:“殿下,可是疲累了?”
他知晓,郁云霁今日还曾去过一趟定国公府,至今都不曾好生歇息。
她看着自己出了神,溪洄猜想,她当是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