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孤启当即回绝。
眼下的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云梦泽城府颇深,若是被他知晓了计划,怕是会被送回王府。
云梦泽惋惜的摇了摇头:“不必吗,王夫这样拒绝我,可真是令人……”
店外是马车碌碌作响,不知哪家权贵路过此处。
孤启蹙眉看着眼前人,眸中满是防备。
云梦泽方才虽然救了他,但此人并非面上那般纯良,他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云梦泽话锋一转:“王夫不曾带侍人出来,如此行色匆匆,还遇上了这样的事,不若我派人送王夫回府去吧。”
他这般说着,眼眸不曾在孤启身上挪开,等着他露出半分蛛丝马迹。
他料定了孤启是偷跑出来的。
“方才多谢云公子出手相救,只是我还有别的事,要先行一步了。”孤启蹙了蹙眉,后退一步道。
“这如何使得,”云梦泽微微抬手,店内两个女娘便顺势挡住了他的退路,“菡王殿下也是我的友人,友人的夫郎遇到这样危险的事,我自然要好人做到底,毕竟我也不知王夫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否有危险,若是殿下为此彻查下来,我也不好交代不是……”
云梦泽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大有一副他不说出口,便当即将他绑回王府的架势。
店门被堵,若是他被带回王府,他的姩姩又该怎么办。
孤启心中一番权衡,道:“你保证不会在此事上做出不利于我的事?”
云梦泽笑着颔首,便听他道:“若是你违背诺言,便让你所愿皆成空。”
狐狸的笑彻底僵在脸上了一瞬,云梦泽咬牙笑道:“不愧是王夫,出言就如此毒辣,若是换成寻常儿郎,当真是要将人吓坏了……”
——
郁云霁望着空空的半月堂和一旁手足无措的含玉,缓声道:“王夫到底去哪里?”
她不过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孤启答应她会等她回来的。
“殿下恕罪,奴真的不知晓,”含玉连忙道,“殿下让奴去小厨房取些东西,奴回来的时候,这里便空了。”
郁云霁淡然扫过一旁的青镜,却见兔绒地毯下还藏着一截儿白绫。
“这是什么。”郁云霁将那条白绫拽了出来,摩挲着问道。
没等含玉开口,一旁匆匆赶来的弱水道:“殿下,属下找到了王夫的踪迹!”
“他在哪儿。”郁云霁缓缓松开了手,任由着光滑的白绫从指缝中滑落。
她看向门口的弱水,面上早已没有了寻常温和的淡笑,那张面孔叫人辨不出她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弱水看了一眼她身后焦急的含玉,道:“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
云梦泽看着一身素裳的孤启,许久才道:“那你在此休息片刻,我不会告诉殿下的,只是……”
“云公子放心,我不会为你惹事的,”孤启看着他道,“待到我处理好这边的事,便会离开国公府。”
“我不明白你,”云梦泽道,“放着这样的好日子不过,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菡王殿下不好吗,多少儿郎都,罢了,你不愿,有的是儿郎愿意……”
孤启缓缓掐紧了掌心。
他哪里不知晓,可郁云霁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
她对于女嗣的态度他看在眼里,若是她知晓此事,定然不会那般轻易放过的。
他没有错,他只是想留下她的血脉,离开郁云霁,他的心像是被酸胀撑破,汩汩的流出鲜血,他并不想如此的,可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公子,菡王殿下来了。”
云梦泽当即一顿,随后被孤启唤住:“守诺。”
云梦泽:“王夫安心。”
正堂内,郁云霁坐在交椅上,周身散发着属于上位者的压迫。
她知晓孤启的心意,他不管怎么闹,也只是想要她多陪一陪他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会离开她。
如今大局将定,一切也稳定了下来,孤启陪她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时日,如今却毫无征兆的逃走了。
没错,是逃走了。
他收拾了细软,分明是要永远离开她。
郁云霁不知晓自己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可在见到半月堂空落落的一瞬间,她心头也像是空了一瞬,她向来游刃有余,除了在孤启身上。
她本不该同书中之人有牵扯,可她还是对孤启生了情愫,她头一次对一个男子生出这样的念头,想要待他好,不会再让他受旁人的欺负,可这人口口声声说着心悦她,随后转头将她抛下。
这个小骗子。
“殿下。”云梦泽道。
郁云霁回神,面上重新挂起礼貌的笑意,只是面上的倦意难掩:“叨扰云公子了,今日王夫出门游玩,久久未归,不知云公子可曾见到?”
“是吗,”云梦泽诧异道,“斯玉不曾见到王夫,殿下莫急,王夫兴许是忘记了时间……”
“王夫不会如此反常,还望云公子莫要隐瞒,待寻到王夫,必有重谢。”郁云霁对上了他的眼眸,随后顺着云梦泽的目光,看向了远处屏风后的一抹素色。
云梦泽面上仍是温和的笑意:“殿下的条件,斯玉当真是心动,只是斯玉怎会知晓呢?”
“是吗,多谢云公子了。”郁云霁望着角落的身影,眼中是化不开的浓墨。
第68章
孤启本就不信任云梦泽。
他这样唯利是图的人, 最是可恶了。
当初郁云霁与川安王演戏的时候,也不曾见他施以援手,一旦遇险才知晓身边究竟是怎样的牛鬼蛇神。
云梦泽虽不曾落井下石, 可他在心悦郁云霁的情况下隔岸观火,便足以孤启看不起他。
如此趋利避害的儿郎,怎能配得上他的郁云霁。
他贴在屏风后,听着郁云霁熟悉的声音, 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叨扰云公子了,若是云公子见到王夫,请代我告知他,我还等着他回来, 他身子不好,今夜小厨房做的都是他爱吃的,养脾胃的菜肴。”
孤启抓着屏风的手不自觉的用力,绷紧的骨节抵在雕花的木栏上。
心口好痛,钝钝的痛像是被生锈的刀子来回切割摩擦, 似乎是要将他整个人碾成碎片。
他好想郁云霁, 好想看着她那张温和清丽的脸,告诉郁云霁他此刻的苦衷,再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令人难以抗拒的馨香,狠狠哭上一场。
云梦泽看着她的侧颜, 温声道:“殿下放心。”
她看着屏风后轻轻颤动的身影,默了几息, 迈出了正堂的坎。
她有意将这些话说给孤启听。
他是个有主见的儿郎, 尤其在自己的小事上格外有主见。
郁云霁不知他为何会不告而别,他似乎早就有些不对劲了, 总喜欢靠在她的颈窝里小声啜泣,可每当她提起此事,孤启又会将眼泪蹭干,对此避而不答。
罢了,怎样都好,至少如今他在国公府,她知晓他的下落,孤启在云梦泽这里,她很放心。
就当,是他这些时日压力过大,想要换个地方舒缓一下。
正堂的声音渐渐远去,孤启像是再也没有了力气一般,贴着屏风跌落在地:“……殿下。”
小腹内的感觉愈发剧烈,孤启掩着唇偏头干呕着,眸中被水意充斥。
他的胃本身就不大好,如今又因着有孕,多月不曾好生吃过饭了,如今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下胃正痉挛,他却什么都吐不出,只能大滴大滴的落着泪。
可比起心口的痛,这些都算不得什么的。
“……你,”云梦泽复杂的看着眼前人,“你有孕了?”
孤启低低的喘.息着,抬眸看向他。
饶是云梦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此刻对上他这幅模样,也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
孤启有孕了,既然有孕,又为何不安安静静在王府养胎,反倒到处乱跑,甚至要逃离菡王府。
“殿下对此一无所知吗?”云梦泽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眸。
孤启缄口不言,那双凤眸中的水意朦朦胧胧,原本嚣张跋扈人人畏惧的疯子竟也能这么可怜。
郁云霁一定不知晓的,云梦泽几乎断定此事。
她若是知晓,谁家的女娘会任由揣着崽的夫郎到处乱跑,只怕此刻已然将人带了回去,可她方才那般说,只怕是要由着孤启来了。
云梦泽兀自叹了口气:“以荷,今夜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养胃的膳食。”
就当是他亏欠郁云霁的。
云梦泽将他扶起,想起了一月前的那日。
郁云霁倒台的消息错不及防,女皇的行为无异于默认了此事,京城一瞬间风云变幻,郁云霁几乎不可能逆风翻盘。
他是心悦郁云霁,但他心悦的是那个游刃有余,不论在何等境况都能谈笑风生,为心爱的儿郎架起一片无虞境地的女娘,那才是他心悦的郁云霁,唯有这样的女娘才能匹配上定国公府的长子。
郁云霁派人递信时,他就在正堂。
倘若他只是云梦泽,他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去冲向他心悦的女娘,但他不是,他不仅仅是云梦泽,他还是定国公府的长子,身上肩负着世家大族儿郎的使命。
幸而,幸而郁云霁还是郁云霁。
但他会永远为着当初所做之事羞愧,他不能站在郁云霁的身边。
“既然有了身孕,就莫要折腾了,”云梦泽稳了稳心神,淡然开口道,“想来,你是不想让殿下知晓此事,我虽不知晓原因,但既然你不愿,便先安心留在府上养胎,你如今的状态看上去可不大好。”
孤启:“我不会叨扰那般久的……”
似乎早已是料想到了他会拒绝,云梦泽继续道:“你不知晓吗,儿郎独自孕育女嗣可并不容易,你这般羸弱,还揣着女嗣,还能去哪里,国公府不会透露你的行踪,在此安心养胎是最好的选择。”
孤启没有回答。
他当然知晓云梦泽说得对,他的身子,他自己知晓的。
原本他的身子方养好了一些,便又怀上了女嗣,这些本就超出了他的负荷,太医早就同他说过,他的身子不易有孕,更不宜过早诞下女嗣。
方才郁云霁离开之时,他便察觉到小腹的异样与剧烈,这样下去怕是不妙。
云梦泽说的很对,倘若他一意孤行,他怕是不一定能保不住这个孩子。
留在国公府,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我会为你保密的。”云梦泽道。
孤启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他眸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云梦泽:“你为何帮我?”
“王夫说笑了,你如今怀着殿下的女嗣,怎能出差错,若是在我这里养好了身子,将来提及此事,殿下可少不了我的嘉赏。”云梦泽勾起一丝笑意,道。
孤启别扭地扭过了头,随后道:“……会如你所愿的。”
他一定会为殿下诞下这个孩子的。
——
半月的时间,朝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原本的郁枝鸢党如今所剩无几,分崩离析的党羽渐渐归顺,其中还包含部分保持中立的世家。
川安王的旧部已处置妥当,只是她还不曾动郁枝鸢一事,引起了部分世家的不满。
在她们看来,如今趁着郁枝鸢消沉,无力反抗之际下手是最好的选择,但世家不满归不满,无人敢置喙郁云霁处理此事的方式。
郁云霁的才敢与手段她们看在眼里,倒也没有人敢怀疑她的决定。
月生照旧会传来消息,为了掩人耳目,他一直都是伶人的打扮。
“云公子不再取药,国公府的侍人们倒是常去才买一些药材,瞧上去是煲汤用的。”月生道。
郁云霁颔首。
此事她知晓,是她拜托云梦泽照料孤启的。
孤启身子不好,这些时日想换个地方清净一下,她自然也会安排妥当,原本便清瘦的人,这几个月下来愈发清减,她自然难辞其咎。
月生:“奴查到先前云公子取的究竟是什么药了,那是南风馆的秘药,是用于女男之事的,但此药极为可怖,药效过后会使得女娘暴虐异常,长此以往,用药的女娘则会耳鸣头痛,落下隐疾。”
“这世间竟还有这等药吗,”郁云霁喃喃,她屈指抵了抵额角,“那云公子少量多次的取药,究竟是要给谁用?”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南风馆不敢张扬,若是被朝廷查出来,即便南风馆仗着背后势力傍身,也要掉下一块肉来。
云梦泽竟会如此吗,是谁将这样温柔善解人意的儿郎逼成这样。
月生犹豫了一瞬,被一旁的三千接过话茬儿:“回禀殿下,云公子他将药带去了恭王府。”
郁云霁眉头微微扬起。
月生解释道:“这药是粉末样的,奴瞧着,兴许是用于熏香,只需混着香粉一同倒进香笼中,便会不知不觉间令人生出旖旎幻想,进而方便行女男之事……”
“但时候久了,人会愈发困倦,易怒,更有甚者会狂性大发,状似癫倌。”
换而言之,这样的药用得多了,会使人记忆力减退,丧失思考能力,暴虐困倦乏力,从而依赖上瘾。
郁云霁思忖道:“我这位皇姐不是招募了他做幕僚吗,怎么气得好好的郎君做出这等事。”
月生与三千面面相觑,无人敢反驳她口中的“好好郎君”。
也是,她们的主子不同于常人,在京城搅弄风云,心思深沉的云家长公子,到了她的口中便成了纯良无害的好郎君,而人人畏惧的,那位难以相处的太师,也同她关系密切。
不仅如此,她们王夫先前名震八方,只是提及便叫人遍体生寒,传言中的疯子郎君,此刻不还是乖巧依人,片刻离不得她。
若非亲眼所见,她们当真会怀疑是否是传言虚假。
偏她们主子是个不解风情的,这样多的好儿郎在身侧,却独宠王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