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凑近一点,看看是不是因为花纹比较浅,她没有看清楚。
这么突然靠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进。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放在了白纸之上,自然就没注意到一缕垂落的头发拂过男人的耳边落在男人的肩膀上。
现在已经进入了春天,春衫都不厚重,梁知舟能够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浅淡香气,一瞬间执着笔杆的手就攥紧。
他略略偏过头,看见女子泛着精致的下颌,再往旁边就是纤细莹白的脖颈。
她今日出门时戴了耳坠,耳坠下端的浅粉色芙蓉花式样的珠子就停在那片莹白之上一晃一晃,在阳光之下晃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将那珠子拨开,然后再好好看个真切。
他装作若无其事收回自己的视线,拿着纸张的手指因用力泛着白色。
虞念清倒是没有注意,确定没有从上面看到花纹之后,连忙让人拿来一枚铜钱,对着上面的印记比划了一下,结果印记要比铜钱稍微小一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能是其他东西?
梁知舟稍微往后靠了靠,端起桌子上已经快要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压下心里的躁意,才开口,“说不定就是铜钱。”
她心里觉得也像是,可越发疑惑起来。之前因为上下疏通关系,她对幽州也有些了解,知道幽州本地穷苦,幽州官员最大的政绩都是靠着境内的一座银矿。
幽州的银矿十有八九有问题,可这和铜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父亲会传出一张有铜钱印记的纸张?
她感觉有层层轻纱笼罩在自己面前,她费力想要看清前方的道路,可揭开一层轻纱之后,还有无数的轻纱等着她。
这种感觉十分糟糕。
梁知舟倒是开了口,“我可能要去幽州一趟,不管这到底是什么,到时候总会明白的。”
这句话吸引了虞念清的注意。
梁知舟虽然现在是天子近臣,但实际上官位并不是很高,现在这时候外放的名额也都确定好了,他是怎么能去幽州?
也许是她面上的表情过于明显,男人倒是开了口,“皇上一心向往道教,想要修建天下第一观,想要日后能常常过去与仙人倾诉心事。奈何佛教盛行,京城中已经没有适合修建道观的地方,就准备在幽州修建一座道观,我去监工。”
皇上若是真想要修建道观,只怕花费甚多,工部尚书竟然没有直接撞死在金銮殿前?
“事在人为。”梁知舟放下茶盏,从容不迫,似乎这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件小事。
这时候的梁知舟,看着十分危险,可偏偏又掌握着无上的权力,似乎随时都能轻易摧毁任何东西。
她不由心神一凛,生出几分惧怕来。
回去的时候还是梁知舟送她的。如意坊二楼和三楼之间有一道极窄的楼梯,他走在了最前面,像是想起了什么提起,“梁景明昨日回去之后,竟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发了疯,让自己的小厮到处打听,问你都有什么喜好。然后好像是开始准备什么东西,瞧着像是要送给你的样子。”
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一只手搭在栏杆上。
屋顶开了天窗,外面的光亮直射下来,光与尘埃浮动。
他就站在光与尘埃之下,笑了出来,一双凤眼充斥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审视着问:“要是他忽然反应过来,你对于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人,想要继续和你在一起,你会同意吗?”
她的心口开始莫名沉闷,莫名就开始难过。那种情绪十分突然,逼得她几欲落泪,连眼眶都不自觉红了起来。
而在别人的眼里,她这样的举动无疑就是一种对梁景明的恋恋不舍。
他的眸光慢慢沉了下去,眸子深黑,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没了,“若是你还喜欢他,我们的约定现在作废,怎么样?”
虞念清还没有理清楚那种莫名的情绪到底是来自什么,听见梁知舟的话之后,下意识看了过去。
男人身后是一条狭窄陡峭的长阶,他就站在离她不到几步远的地方,身量清俊挺拔,却不知道为何紧紧绷着,倒是有种从底下爬上来的错觉。
她长舒了一口气,最后说:“不会的,我现在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日后也不会有。”
男人似乎不太相信,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她想了想之后,朝着下面走了几个台阶,就刚好站在男人的上一级台阶之上极为认真说:“就这么不相信我?我说过要和你成亲,自然不会说假的。”
一双眸子湿亮,像是有盈盈水光,他从中能够看见到他自己。
胸腔中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他低下头,凑近小姑娘眉心的位置。
她是有些发懵的,也就忘记了躲开,眼睁睁看着男人停顿了一会之后,温热的吻触就落在她的额上。
那是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亲着的那一块地方像是直接着了火,然后热度蔓延到全身,甚至是紧张。但是并不反感,仿佛原本就该是这样。
他的吻一触即分,而后看着面前的女子,“这次我们说好要成亲的,所以不能反悔。”
昨天梁景明拦下她的马车时,他就站在三楼的窗户边,看着两个人说话,看着梁景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而后像疯了一般打听她的消息。
他对任何事都有足够的把握,可唯独在那时候乱了心绪,怕她再次回头。
虞念清还没有明白他话里面的这次是什么意思,整个人便陷入到一个男人的怀抱中,耳边是男人有些危险的声音。
“不然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18章
虞念清觉得梁知舟对她的态度很是奇怪,有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衍生出来的在乎。照理说两个人在之前拢共就没有见过多少次,本身是没什么交集的人,他怎么会在乎她?
她自己越想越觉得奇怪,甚至想是不是他心中有个心上人,那个心上人和自己的样子差不了多少。毕竟这种真假替身的戏码,勾栏里都是经常演的。
在所有的可能当中,她就是没想过梁知舟有可能喜欢她,毕竟她算是从小和他的对头梁景明一起长大,并且早早定了亲事,他又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自己名义上“弟妹”?
不过这也不是大事,毕竟她算是受益者。
回去之后,她如同往常一般直接睡下,可晚上的时候突然做了一个梦。
梦的开始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山也没有高到遥不可及,不过郁郁葱葱让人看不见一点山里的情况。随即她就梦到一个山洞,山洞里聚集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他们齐齐地看着山洞入口的地方,面上是一致的麻木。
而在众多张麻木的脸之中,她一眼就分辨出坐在最后面的父亲,差点没忍住就哭了出来。
虞平生平时最喜洁净,最注重仪态。而此刻他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分辨不出颜色的外衫,头发乱糟糟地堆在一起,整个人干瘪下去,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常。
他一只手拽着一只草鞋,偏过头去说了一种极为难懂的话,旁边的人也在应答。
她努力想要听清楚两个人到底说什么,最后只能听清“油肘”和“以漏灵”之类的,完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想要仔细听下去的时候,小满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姑娘,二夫人说找您有事。”
她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脑子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缓过神。还没有等她问清楚情况,周氏紧接着就从后面走了进来。
周氏脸上的笑容灿烂,“念清,昨天不是说要我帮忙核对账本吗。我想着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可不就过来了吗?”
说着她顿了顿,一脸关切问:“是不是最近你太累了,看看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但是我既然来了,你就放心,将事情直接交给我就成,你好好照顾好二嫂就成。”
她的音调不低,说话的速度又快,活像是有个铜锣在旁边直敲。
虞念清看了一眼外面,外面的天还没有亮得完全,一时间觉得脑袋更疼了。小满连忙从旁边的衣柜中拿出外衫给她披上,她拽着短袄的边缘,缓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那就麻烦婶婶了,不过账簿还没有全部分类好,等我先起来。”
周氏似乎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突然进来的行为有多不妥当,讪笑两声:“那不着急,我在外面等等你就好了。”
虞念清等她出去之后,才让丫鬟们进来,不消片刻就已经装扮好。她虽然想要离间王氏和周氏让自己喘一口气,但并不代表自己真的相信周氏能够完全站在自己这边。因此她交给周氏整理的账目都是一些难处理又利润可观的店铺,比如说米店和杂卖店之类的。
她还以为周氏会抱怨几句,周氏抱着账簿欢欢喜喜地出门了,没有看出一点不情愿,反而让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早上食物比较清淡,小厨房那边送了红豆粥和几样小菜。红豆粥是天麻麻亮的时候,厨娘就用炭火煨出来的,软糯顺滑还带着红豆沙沙的口感,小菜也都是厨娘自己做的,摆盘十分漂亮且味道不错。
她正对着一道什锦酒呛肉圆子发呆,盈月以为她是喜欢,忙站在旁边用精致的银勺挑出一个丸子放进她碗里。
“我倒不是想吃,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一直没想明白,昨日梦里那油肘”和“以漏灵”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某个地方的方言。
她自小在京城长大,观夏院里的下人也大多都是京城人士,或者是跟着钱氏来到京城的江南人士,对其他地方的方言并不熟悉。
她都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吩咐盈月在私下里打听一下。
正在她和盈月说话的时候,旁边一个捧着清水的丫鬟面上纠结起来,想说什么最后又生生忍住,最后将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这是怎么了?”虞念清注意到这点问,等细细看面前的这个丫鬟时,才发现自己从前居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丫鬟。
她看向盈月,盈月立即解释说:“前段时间春杏不是到了年纪放出府去么,这个是从牙婆子那边买来的人,叫初六。”
初六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身量中等,看上去有点憨憨的。她憋红了脸,看见姑娘看过来,才像是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说:“奴婢知道这两句话,这是幽州丰宁县一带的方言,“油肘”就是幽州的意思,至于“已漏灵”奴婢猜测应该是个“野鹿林”吧,丰宁县那边刚好有个叫做野鹿林的地方。”
“你怎么这么清楚?”虞念清问。
初六憨憨笑了笑,“之前奴婢住在破庙里面,旁边有个姑娘就是丰宁县一路过来的。她一直在奴婢面前说丰宁有多美,好山好水。她小时候等到夏天,就会和同村的姑娘一起去野鹿林采野果子。野鹿林听着像个林子,实际是座山,听说还挺高的。奴婢听她说了很多,这才记住了。”
虞念清心里一动,对她的话的相信了七八分,给盈月一个眼色,盈月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用完饭之后,盈月和初六一起端着东西去了小厨房。回来的路上,她直接往初六的手里塞了一个锦囊,锦囊里是两块银子,貌似分量还不轻。”
“这是?”初六问,没有立即伸手去拿,眼睛却一直黏在锦囊上。
盈月见了她的样子觉得好笑,“是姑娘让我给你的,算是刚刚的赏。不过这件事情还是不让别人知道了,免得遭了人的妒忌。”
初六立即眉开眼笑起来,似乎空气中都萦绕着一种快活的氛围,“我知道了,姑娘真好!”
盈月再进来的时候,虞念清正在算账,虽然交了一部分给周氏,但其实大头都是被掌握在自己手中。见到盈月进来,她先停了正在拨弄算盘的手,问:“问清楚了吗?”
“奴婢找了一个幽州过来的人问了问,刚刚初六说的都是真的。”
“那丫鬟也机灵。”她身边现在没有多少能用的人手,起了提拔初六的心思,便问了问盈月的看法。
盈月对初六的印象不错,主要是初六长得讨喜而且手脚勤快,和那些偷奸打滑的人完全不一样。今日这么一试探。发现她也知道进退,不是什么心野的,便在姑娘面前替初六说好话。
她重点提了一句,“而且初六的力气特别大,前些时候正好店铺送了米过来,她一只手抓了一个米袋子轻轻松松就将米送进了小厨房,倒是把不少人都惊到了。”
虞念清听说也觉得惊奇,她也见过婆子搬运米,往往都是两个人前后一起抬着。她惊讶了好一会,感叹,“这得是多大力气。”
力气大也是一件好事,带在身边若是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还能派得上用场。
她这么想着,就让盈月给初六换了一份工作,正式提拔成身边的三等丫鬟。初六知道了之后很是高兴,还主动到虞念清这边来磕了一个头,红着眼眶说:“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姑娘的。”
虞念清觉得她孩子心性,笑着说了两句之后就让她下去了。
前头钱氏的病情严重,换了一个大夫之后直接用参片养气,精神一下子又好了不少,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但是不知道怎么钱氏被人参救了一条命的谣言就在府里面传开了,并且越说越离谱。
然后老夫人一下子就昏迷过去,昏迷之前还不忘记指定让她来照顾。
第19章
老夫人经常生病,经常到医馆一开始如临大敌般派了最有经验的大夫过来,到后来忙了之后都敢让一个学了没有几年的学徒过来看病。
这次她毫无征兆地突然晕倒,在打什么主意几乎的是一眼就能够看清的。
只是有一点不好,本朝以孝治天下,虞念清就算是再怎么厌恶,老夫人指了名字让她过去侍疾,她还真的没有一点儿办法。
她听到澄晖院那边传来消息之后,就换了一声素净的衣裳赶了过去,又“正正好”遇见大夫在说病情。
“老夫人一直身体虚,需要好好调养,这次会突然昏倒,全都是因为思虑过重。老夫人年纪也上来了,许多事情你们能顺着还是顺着好了。”说话的大夫是胡庆堂的胡大夫,很有名气,说话也有一定的分量。
老夫人这次身体确实有点不舒服,就是为了之前那五千两银子气的。后来再听说虞念清送了三儿子一根几百年的人参,结果她等了好半天连根人参的须子都没有瞧见,一下子被气倒了。
王氏忧心忡忡,“这是不是最好用一点补品将养着。”
“最好是。”胡大夫颔首。
虞念清进门时候就听见这么一句话,瞬间就明白了这次就是特意针对她的。只是她有点想不明白,上次她们都已经吃了一次亏,怎么还会觉得她这里的东西是好拿的?
她直接走进去问:“听说胡庆堂有几根百年老参,要是养身体的话,能用这个吗?”
胡大夫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听了之后点了点头,“人参是温补之物,越是年份久用处越好。只是……只是这价格自然会昂贵一些。”
她看见王氏想要说话,就抢在前面问了出来,“价格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祖母身体不好已经受了大罪,我们不管花多少钱都要给祖母治好。大伯娘,您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