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还有人要和他抢纪云彤。
顾父道:“最近不要跟周家的人混在一起。”
顾元奉以为顾父也是觉得周颂叔侄俩不好,蔫答答地说道:“我已经写信与他们断交了,阿彤不喜欢他们。”
顾父挑了挑眉。
“也好。”顾父道, “阿彤看人的眼光比你准,你多听她的就对了。”
顾父没拦着顾元奉自己交朋友, 也是想多锻炼锻炼他的识人能力。结果锻炼了这么几年,他算是看出来了, 这小子就没那个天分。
这方面可能是随了建阳长公主。
听了亲爹的话,顾元奉更蔫了。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好, 也没觉得纪云彤可能会被别人抢走, 可他和纪云彤一吵架,想跟他抢纪云彤的人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连他爹都让他听纪云彤的话, 是不是他真的不如纪云彤?他要是不如纪云彤的话,纪云彤为什么要喜欢他?
要是他觉得哪个人不好,他肯定是不会喜欢对方的。就连周颂等人,那也是他们琴弹得不错,又能搜罗到许多新曲子,他才爱跟他们玩。
如果纪云彤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了,非要和他解除婚约,他该怎么办?柳文安已经认回柳家,再也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穷酸书生,他连可以威胁纪云彤的东西都没有了。
顾父见他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无奈地摇摇头,给顾元奉传授经验:“你要做的不是方方面面都赢过谁,而是要打动自己的心上人,叫她和她家里人看到嫁给你后会是最快活最美满的。”
“做这些的时候你必须是真心实意地做,而非忍着脾气想着‘等我把你娶到手就如何如何’。如果你是抱着这种想法去哄阿彤的,我劝你还是早些歇了心思,直接解除婚约算了。”
顾元奉不敢吱声。
顾父睨了他一眼。
顾元奉嘴硬:“我没有。”
顾父道:“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你们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你是什么脾气阿彤一清二楚,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她也一清二楚,你自己既不是真心的,她当然不会信你。”
顾元奉着急地辩解:“我是真心的!”
察觉到纪云彤真的想和他退婚以后,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牢牢抓着纪云彤不放,他不想和纪云彤解除婚约,他不想让纪云彤从他身边离开。
他不愿意去想她心里喜没喜欢过别人,不愿意去想她和别人都背着他做过什么,他只想她留在他身边。而且他现在越来越想……亲近她,想男人亲近女人一样与她亲密无间。
这种想法最开始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它才好。
结果他和纪云彤吵了整整两个月的架。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顾元奉强调道:“我没想着成婚后就如何如何。”
顾父见他那副死不承认的样子,摇着头说道:“如果阿彤是我亲女儿,我是绝对不会让她嫁你的。”
顾元奉不吭声了。
很多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像顾父这样了解他的人,更骗不了曾和他朝夕相处的纪云彤。
他心里就是想着快点和纪云彤成亲,这样纪云彤就完完全全属于他了,谁都没办法再来和他抢。最好是纪云彤一及笄他们马上完婚,到时候他想对纪云彤做什么都名正言顺,纪云彤没办法再拒绝他。
纪云彤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想法。
如果知道前面是个笼子,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了,谁会当真愿意往里钻?
鸟儿可能会为了一口食物被哄进笼中,人又为什么非要住进笼中?
连他自己当初想到要成婚都犹豫得很,何况是纪云彤那么喜欢自由自在的一个人。
以前她愿意嫁,不过是因为她年纪还不大,还想着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在,嫁给他会比嫁给别人快活。
结果他把一切都打碎了,那个他们花十几年一起构建出来的未来在他把解除婚约说出口时就不复存在了。
笼子原形毕露。
而他还一直觉得她只是在和他闹别扭。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回到落脚处。
顾父与建阳长公主回了房,纪云彤也要回去,却被顾元奉拉住了手。
春日的夜晚,空气有些潮湿,夜色中花香氤氲,也不知是什么花不合时宜地开在夜里。顾元奉手心有些热,不知是天气闷的,还是紧张的。
“我们在园子里散散步好吗?”顾元奉祈求般问她。
纪云彤忽地记起顾元奉以前也爱这样装可怜,小时候他见到她带别人玩,就要可怜巴巴地凑上来说没人陪他玩。她听后很有点愧疚,就事事都喊上他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身边渐渐就没了旁的朋友。
只要顾元奉在,她就只跟他玩。
后来顾元奉却开始觉得她烦了。
她怎么会觉得顾元奉蠢笨,现在看来他不知多聪明,想必他以前装乖卖巧哄完她以后还在心里觉得她傻,他嘴上哄几句她就信。
纪云彤挣开他的手说道:“这么晚了,散什么步。”
顾元奉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们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纪云彤抬眼看他。
顾元奉也垂眼看过去。
他已经长得比纪云彤高,所以总觉得……自己可以不用一直挨纪云彤欺负。可仔细想想,纪云彤也没有多欺负他,只是别人多笑话几句,他便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已。
反而是他总想仗着自己长大成人了,想变着法儿欺负纪云彤。
他真是坏透了。
两人还是踏着月色在园子里散步。
如果是小时候,他们刚到苏州时应该就把这里的一草一木给看个遍了,那时候看什么都新鲜。
现在他们住进来这么久,也没好好在园中走过几回,都是踏着晨曦出去,踏着余晖回来。
如今仔细看去,这园中的景致也是十分好的,处处都藏着园主人的巧思,走个几步便是一景。
纪云彤看着一株长在园墙边的树,心想如果自己才几岁大的话,那肯定是三两下就能蹿上树,而后跟猫儿似的爬到墙上。
要是顾元奉也在,她就会招呼顾元奉一起爬上墙,两个人开开心心并排坐在上头玩耍聊天,丝毫不管旁人在底下如何着急。
真是两个坏小孩。
长大以后,想快活起来便没那么容易了。
纪云彤转过头去看顾元奉,一下子对上了顾元奉凝望着自己的目光。
他好像都不看路,只跟着她走,只看着她。
纪云彤疑心他是不是又想拿柳文安说事,率先开了口:“我刚才只是到外面透透气,和柳贤兄只是碰巧撞上了而已。”
顾元奉听她提起柳文安,嘴巴有些发苦。
她前脚才出去,柳文安后脚就跟上了,还对她说什么一辈子两辈子的,能是碰巧的吗?
他们这些君子嘴里说得好听,背着他接近纪云彤时却一点都不含糊。
顾元奉迈步想离她更近一点儿,却又担心她朝他露出警惕和抗拒的神色,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一时间连手脚怎么放都不知道了。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顾元奉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纪云彤问道:“那你要说什么?”
顾元奉又有些难受了。
他们以前不必特意找话题也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纪云彤从来不会问他“你要说什么”。
顾元奉忍不住伸手抱住纪云彤。
纪云彤没料到他忽然困住自己,微微慌乱地抬脚踢他,骂道:“你做什么?!”
顾元奉脚上被她踢得痛极了,可他不仅没有放手,还把脑袋埋进纪云彤颈窝。
那滚烫的气息烧灼着纪云彤的肌肤。
“我每天都想这么做。”顾元奉说道,“我每天都想哄你马上和我成婚,到时候谁都没法再来跟我抢,而且我想亲你就亲你想抱你就抱你,我做什么你都没办法再生我的气,因为你已经嫁给我了,我对你做什么都行。”
纪云彤气道:“你疯了吗?!”
顾元奉道:“我是疯了,纪云彤,我快疯掉了。他们都喜欢你,他们都想把你抢走!”
没错,他就是这样想的,他就是这么恶劣。既然装模作样纪云彤也不会信他,那就让她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他没有她想的那么听话。
他没有那种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也毫不在意的胸襟。
以前没察觉也就罢了,现在知道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她还浑然不知地与他们往来,顿时就跟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着他的心似的。
顾元奉带着纪云彤往后退了两步,将她抵到了身后的廊柱上。
他禁锢着纪云彤的手臂正微微颤抖。
纪云彤只觉有温热的泪水淌落到自己颈边。
这家伙哭了。
怎么会有人放完狠话后自己先哭上了?
纪云彤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感觉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荒谬得很。
世上怎么会有像他们这样的未婚夫妻。
近不了,远不了。
拿不起,放不下。
第44章
“你哭什么?”纪云彤不挣扎了, 她靠着廊柱,感受着春日夜晚微凉的风。
她觉得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
即使顾元奉一次次地越过未婚男女的界线,即使顾元奉满嘴都是听着叫人不高兴的话, 她依然对他没有太多的防心,依然敢和他一起走昏暗的巷子, 依然敢和他独自夜游寂静的庭院。
她依然信任着他。
信任着她差一点就决定要离开的他。
也许她在等, 等有一天他真的发疯彻底毁了他们之间的所有信任;又或者等她自己不能再忍受, 不顾所有人反对也要结束他们这段关系。
可顾元奉总是这么聪明,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她以为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却忽然又表现得比他这个听他放狠话的人还难受。
他们明明抱在一起, 手中却都不忘紧握着利刃, 时刻提防着来自对方的伤害――
并告诉自己对方要是敢扎自己一刀,那自己肯定要第一时间扎回去。
可其实追根究底, 他们之间也没发生什么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的事情。
他不过是与旁人闹了点传闻,她也只是与旁人见了几面,有什么不能和好的呢?
哪里用闹得那么难看。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改变了,便很难再恢复如初。
他渐渐长大了, 忽然发现自己是要面子的,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当个听她指挥的“小兵”;她也突然发现自己有更喜欢的活法, 而非所有事都在为嫁给他做准备。
他们其实都不想再回到从前了。
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可能是,他另找一个能听他话的新未婚妻, 她也另找一个能听她话的新未婚夫,这样便皆大欢喜了。
纪云彤见顾元奉只抱紧自己不说话, 便把这个建议说给顾元奉听。
他不用勉强自己, 她也不用为难自己,大家都可以快快活活地过各自的日子。
一听她想要找别人, 顾元奉终于抬起头来怒瞪她:“你想都别想!”
纪云彤抬手戳了戳他通红的眼眶。
也不知是气红的还是哭红的。
明明他随随便便就能抽身,却闹得好似被困在笼中的困兽是他似的。
顾元奉对上她微微湿润的眼睛,一颗心顿时又酸又涩,那点儿怒气全没了。他说道:“我不想找别人,我从来没想过找别人,你也不要想行不行?你不想那么快成婚,我们就先不成婚,我什么都听你的。”
纪云彤道:“我要是说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会信吗?”
顾元奉哽住。
他哪里会信,纪云彤根本不可能全听他的。
纪云彤道:“你不信,我也不信。”
顾元奉道:“那不一样,我从小都听你的。”
纪云彤道:“你是听了,可你心里不是挺不服气的吗?”
顾元奉想说“我没有不服气”,又发现自己这几年确实对纪云彤处处管着自己的事很不满,一时没话可说了。
“那以后有事情我们商量着办,谁有道理就听谁的。”顾元奉道,“我不高兴了会告诉你,你不高兴了也告诉我。”
纪云彤伸手推他:“你一直这么抱着我,我现在不高兴了。”
顾元奉耳根一热,乖乖收回了困住她的手。
只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还留着环抱她的余温。
他就是想哄她早些成婚,到时候他就算天天亲她抱她,也不用挨她巴掌了。别的事全听她的,他一点都没有问题的。
纪云彤不知道顾元奉在那琢磨什么,只觉他脑子里肯定没想什么好东西。见夜色渐深,她说道:“该回去睡了。”
顾元奉马上提起灯笼给她照亮回去的路。
一直送她到房门口。
见顾元奉还往自己房里看了两眼,纪云彤没忍住踢了他一脚。
顾元奉吃痛地退后两步。
纪云彤进屋把门关得牢牢的。
顾元奉回到房里脱了鞋袜一看,左腿右腿的淤青很对称,一下是抱纪云彤时挨的,一下是刚才在纪云彤房门前挨的。
她不管下手还是下脚都是一点都不留情。
真是母老虎。
当初她习武和骑马还是他教的呢!
顾元奉暗自嘀咕了两句,最后安慰自己男儿大丈夫这点痛不算什么,收拾收拾睡下了。
接下来几日一行人还是待在苏州,纪云彤遍阅各家藏书,对于何家所藏的《乐游苑纪事》如何印刷已经有了初步想法。
也就是记载永乐公主身边女官记录她生平逸事的那篇书稿。
这是打响彤载堂名声的第一本书,决定了接下来能不能收到足够多的优质稿件,所以纪云彤觉得自己再怎么用心都不为过。
回金陵的路上,纪云彤除了陪建阳长公主说话,就是跟何菁、许淑娴一起商量书稿的版式该如何设计。许淑娴虽不像何菁这样专门深入了解过雕版怎么搞,但她读的书多,能给的意见也多,一路聊下来三个女孩儿都兴致盎然。
哪怕何菁不能说话,脸上的笑意也明显越来越多。
偶尔商量出好的想法来了,还会拿去和建阳长公主讨论讨论。
顾元奉就没那么快活了,他不得不陪着顾父和柳二郎下棋,不时瞅两眼和别人聊得颇开怀的纪云彤。
眼看纪云彤一次都没注意到他偷偷看过去,顾元奉心里又开始酸溜溜了。
可惜纪云彤身边围着两个女孩儿,他就算想找借口凑过去找纪云彤玩都没法挨着她,只能郁闷地和柳二郎他们聊天对弈。
唯一比较值得宽慰的是柳文安留在了苏州,应修齐又要陪着应先生去别的地方访友,相当于他一下子甩掉了两个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