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相依为命，成了朋友。
她说她以前没有朋友，人人骂她丧门星、倒霉鬼。
他说他以前也没有朋友，人人避他三丈远，暗地里叫他妖怪、恶鬼。
她要去仙云城开启新生活，他也要去仙云城，找仙人帮他摘掉这个诡异的面具。
黎不知还记得，刚到这座城时，他们选了这座破庙歇脚。
他去外面捡了这些厚厚的枯叶，铺在地上，说这样躺起来会舒服些，也不会太冷。
她睡了一觉起来，就看见少年生了火，在烤一只鸡。
见她醒了，谢谙就招呼她，递给她一碗热水。
那是一早起来出去搜集的雪，融化加热后成了一汪清澈的水。
黎不知就蹲在他旁边，小口抿着温水，眼巴巴地看着烤得愈发金黄飘香的鸡肉。
谢谙把烤好的鸡腿撕下来递给她，摸摸她的小脑袋说：“多吃点，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嗯嗯。”黎不知大口吃肉。
谢谙又说：“我出去看过了，我们离仙云城已经很近了！只要从北门出城，穿过梅子林，就到见仙云城了。”
黎不知开心不已，期待地看着谢谙：“那我们待会儿就出发？”
谢谙说：“好啊！你先吃饱，吃饱了，有力气了，我们就走。”
“好，”黎不知点点头，也对他说，“你也要吃饱。”
但他们没走成，一是因为风雪太大，没法赶路，二是因为谢谙突然倒下了。
黎不知忽然想到，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她遇到的所有人都说，她满身不祥，被她沾上不会有好下场。家人这样说，请来的仙人这样说，抓住她想把她吃掉的妖魔鬼怪也这么说。
自己是不是应该离谢谙远一点，这样他才会好？
……
修真界隐隐有了风声。
茶馆酒肆都在谈论。
“听说了吗？白泽楼倾巢出动，似乎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奇了，这世间还有能让白泽楼如此大费周章的人物？”
“还有个小道消息，听说千机门门主吴子陵和万渊道尊主寇宸最近来往密切。”
“哦？”
“真的假的？这……这千机门原先就有些亦正亦邪，如今是要彻底和万渊道同流合污了？”
穿过酒楼大堂上楼进包间，听了一路路人的阴谋论，再次聚集的九班同学都努力憋住笑。
进了用法术隔音的包间，才畅快地笑出来。
李唐梦：“吴子陵太委屈了，千机门风评被害。”
王灵犀乐道：“要是让他们知道真相是魔尊因为万渊道场景太恐怖而夜不能寐连夜跑路到千机门……”
“……”寇宸整个人忧郁得快碎了：“哎，真不是我脆弱，那万渊道真的太恐怖了，到处都是酷刑残肢啊姐姐们，你们去看一眼最起码做十宿噩梦。”
李唐梦：“你当初自己设定的。”
寇宸崩溃：“那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穿书啊。”
“那些道众还问我最近怎么不杀人了，是不是心情不好……”他欲哭无泪，“我真怕哪天这群狠人想要造反篡位把我给杀了。”
王灵犀：“堂堂魔尊，还抱着第一剑修曲一川、第一刀修程暮的大腿喊爸爸，只为了让他们晚上陪他睡觉，说这样才有安全感……”
寇宸：“卧槽！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王灵犀神秘一笑：“到处都是我白泽楼的人，我的设定可是某种程度上的修真界锦衣卫，说这些。”
“那修真界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寇宸一个问题命中要害，“找到黎不知了吗？”
王灵犀：“……”
她叹了口气：“还没有，但应该快了，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跟你们同步一下消息，也让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众人目光紧张地看向她。
王灵犀环顾四周，沉重道：“我的人去了西梁城，确定黎不知在大概一年前就离开了。”
话音落下，顿时，包间里“卧槽”声此起彼伏。
“也就是说她九九八十一难都经历完了？”
“也就是说她已经觉醒那个能力了？”
“也就是说她的黑化进度90%了？”
“啊啊啊啊我们是不是没救了？！”
甄甜说：“不不不，我记得很清楚，虽然黎不知这一路走来非常惨，但她也遇到了她生命中最温暖的光，所以她并没有因为这一路的悲惨而完全黑化。”
千机门门主、九班物理课代表吴子陵举手：“但我记得我们当时整理的时间线设定表，里面写的就是黎不知到仙云城的时候，黑化进度就90%了，仙云城是所有修真者聚集的大城中，最先被侵蚀沦落的一个。”
王灵犀抖出一张纸，上面是她最近两天总结的关键点。
有一个名字，被用朱砂圈了起来。
王灵犀指了指那个名字：“不知道多少人还对这个人物设定有印象。”
遍览狗血小说的甄甜弱弱举手道：“我有印象，反派早死的白月光。”
少年相遇，携手患难，互相救赎。
在进仙云城之前的最后一刻，他为了救她而死。
【少年护在她身前，被一剑穿心，温热的鲜血飚到了她白嫩的小脸上，她睁大了眼睛，漆黑的瞳孔微微颤动。】
【他用最后的力气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说：“没事，别怕，进城就安全了。”】
【他的另一只手推了推她的肩膀，把她推进城门里。】
【黎不知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谢谙没有跟她一起进来，她回过头，只见空中仙人淡漠招手，长剑从少年胸膛飞出，血柱喷涌，顷刻间，他就没了生机。】
【那张生前牢牢附着在他脸上、与之血肉共生的面具，在他死后，反而轻而易举地脱落了。】
【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脸，白皙俊朗，眉眼温柔。下一刻，少年的身影容颜，就在仙人斗法中惨烈地崩裂消散，从此构成她往后余生最好的美梦和最坏的噩梦。】
王灵犀说：“白月光的死是对黎不知的致命一击，在那之前她也就黑化了三四十吧，白月光死后，她才萌生出了整个世界都应该被毁灭的想法，并开始付诸行动。”
甄甜感叹：“在还不知道爱的年纪就永失所爱，经典BE美学。”
众人落泪：“别BE美学了，再美学下去我们要集体BE了……”
李唐梦站起来说：“仙云城各个门我都派人守住了，现在没消息，说明他们还没进城。都打起精神来，一切还有救！”
……
很快，仙盟下令，加大了仙云城内外的巡逻力度，严禁修士们打架斗法。
黎不知不知道修仙世界围绕她发生的风起云涌，谢谙一直不醒，她肚子饿得不行，只能再次离开破庙，来到街上，看能不能讨要到吃的。
今天天气也不错，冬日阳光和煦。
黎不知站在包子铺前吞咽口水，可怜巴巴。
但她今天运气不好。
包子铺老板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挥手：“滚滚滚！一大早的乞丐进门，晦气！”
一连几家，都碰了壁。
到了正午，她也没乞到一滴水一粒米。
黎不知盯着巷口的树发了会儿呆，树叶上积攒着沉甸甸的雪，还算干净。她走过去，踮起脚尖，艰难地把叶子上的雪往手里扒拉，然后捧到嘴边，慢慢地含在嘴里。
雪很冷，冰得她牙都疼了，过了好久才融化变暖，湿润她干渴的咽喉。
“是你？”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吼，“小贱人！”
黎不知回头，看见了那群半大孩子组成的乞丐群。
她愣了愣，拔腿就跑。
“给我追！”
没过一会儿，黎不知就被那群乞丐围住了。
小乞丐头子得意洋洋：“都说了这是我们的地盘。”
黎不知漆黑的瞳子没有感情地注视着他。
小乞丐头子呵呵笑道：“胆子倒是挺大，都这样了，还敢瞪我，兄弟们，给我上，狠狠揍她一顿！”
小乞丐们冲过来揍她。
黎不知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只能抱头挨揍。可是即便如此，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是找准一切时机凶狠地看向小乞丐头子，仿佛能从中迸射出杀人的光。
事实上，她真的能。
小乞丐头子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痒，抬手挠了挠，然后发现，他手上全是血。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脖颈裂开狰狞的裂口。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发现自己叫不出声，也喘不上气了。
……
秉持着“事已至此，先吃饭吧”的乐观精神，在包间开完会后，几个同学决定留下来吃顿好的再走。
吃饭时，讨论的核心，自然是这几天杳无踪影让他们焦虑万分的大反派黎不知。
“你们说，”寇宸忧虑道，“黎不知的能力觉醒到什么程度了？”
创作小说时参与不深的同学茫然发问：“黎不知的能力是什么？”
王灵犀：“天生反派，灭世怪物，觉醒能力后逐步进阶：一眼杀一人，一言杀一人，一念杀一人。”
同学：“……处、处处杀？”
第3章 南淮仙宗
那个冬天，黎不知离开了家，一路坎坎坷坷。
她能活着走到这里，凭借的不是运气，或全靠谁的保护。
她能杀人。
这是她的秘密。
第一次触发这个能力，是刚开春，她掉进了蛇妖的洞窟。
洞窟里除了她，还有其他凡人，蛇妖按顺序吃人，一口一个，信子咝咝，冒着血腥气，离她越来越近。
黎不知因恐惧而身体僵硬，不能动弹，她盯着蛇妖吃人的样子，脑子一片空白。
当蛇妖游走到她面前，张嘴要吞下她时，她害怕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不要被吃掉，”黎不知心里生出一个声音，“我不想死，这个蛇妖才应该死掉。”
她的目光滑过蛇妖长长的身躯，想起以前听大人说“打蛇打七寸”，她不知道七寸在哪里，于是想，它要是能节节裂开、碎掉就好了。
女孩儿苍白消瘦，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泪水，从脸颊两边涟涟滑过，她缩在洞窟角落，抬着小脸，漆黑的眼瞳倒映着蛇妖的模样，斗篷裹着的瘦弱身躯瑟瑟发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柔弱，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但就是在她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目光下，蛇妖惨叫了一声，庞大的身躯一节一节地碎裂开来，很快失去了生息。
一开始，黎不知其实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虽然蛇妖的死状和她想象中一样，但她不认为这是自己做到的事。
后来经历的多了，她才发现，原来这是她的能力。
这种能力并不能时时奏效，但确实在无数次必死的局面救了她。
可惜这一次，出现了特殊情况。能力奏效了，但没完全奏效。
小乞丐头子脖颈上的伤口没有致命，他受到惊吓后却发现自己没事后，变本加厉地凶恶，亲自动手，边骂边打。
黎不知脑袋遭到重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小乞丐们把被打得半死的黎不知丢到刀疤陈家门口。
刀疤陈不是乞丐，但他手下掌管着一批乞丐，都是小孩。
他最会把小孩折腾得可怜兮兮，让他们上街乞讨，每天规定要讨到多少钱，如果带回来的钱不够，小孩就会被毒打。
他们这群小乞丐平时对刀疤陈避之不及，但这次，因为怕遭到这似乎会妖术的女孩儿报复，就干脆丢给刀疤陈。
据说刀疤陈也会一些法术，定然能治她！
小乞丐们砰砰敲响刀疤陈的院门后，立刻逃散。
……
黎不知醒来，发觉自己手腕脚踝上被扣了一圈细细的铁环，上面似乎有无形的链子，令她手脚沉重，很难动弹。
一个脸上有三道蚯蚓般丑陋刀疤的男人蹲在她面前，粗糙的手钳着她的下巴，打量货物一样仔仔细细看了她：“长得不错，会哭吗？”
黎不知很久没有哭过了。她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哭的，哭没有意义，只会让她看起来更好欺负。
刀疤陈拍拍她的脸：“哭一个看看。”
小姑娘虽然因营养不良而身形瘦削，但能看出来白皙漂亮的底子，还有一双极水灵的桃花眼，这样的眼里含两滴泪，会更加漂亮。
然而他没想到，这小女孩是个犟种，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诱，竟是死活不肯哭。
刀疤陈一气之下，把她的腿打断了。
剧痛之下，她眼中有了泪花。
“好，好，”刀疤陈狞笑道，“就应该这样。”
他能看到小女孩眼中的恨意。
越恨越好。刀疤陈满意地想，他并不缺钱，养这些小孩，就是要他们至纯的爱恨，有助他修炼。这虽然是一条邪道，但见效快，终有一日，他会让那个在他脸上留下三道疤、把他赶出师门、断绝他修仙大道的师父付出代价。
雪又下大了。
黎不知拖着断腿，一瘸一拐，衣着单薄，又冷又饿，一只冻得通红的手捧着脏兮兮的钵，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出来乞讨前，刀疤陈不满意她没哭，又折断了她的一条手臂。
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个男人一直跟着她。那是刀疤陈派来盯着她的。
今天黎不知的任务是讨到十两银子，不然就要挨打。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天空飘着细雪，太冷了，街上没什么人，有人也是行色匆匆。
临近新年，各人态度不同。
有妇人看她可怜，摸一摸她的脑袋，给她一个馒头，再放一文钱，让她去买一碗热汤喝。
也有无赖见了她直骂晦气，不说施舍，还一脚把她踹飞了出去。
馒头和那一文钱也从钵里飞出去了。
黎不知忍着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钵，又去找馒头和钱。
不知从哪窜出来一条野狗，叼住了馒头。
黎不知一瘸一拐跑过去，瞪着那畜生，她的脸小小的，衬得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射出凶光。
狗犹豫了一下，把馒头吐了出来。
捡起冻得发硬还沾了尘土的馒头，已经快三天没进食的黎不知毫不犹豫，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她从冷硬的馒头里咀嚼出些许甘甜。
……不知道谢谙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他醒了吗？
寒风阵阵，断腿还在抽痛。
“我要杀了那些人，”黎不知漂亮的眼睫低垂，咽下馒头，低声喃喃，“怎么杀呢？打断腿脚，割鼻挖眼，五马分尸，肉和骨头拿去喂狗吧。”
她漆黑的瞳子里，没有伤心，没有痛苦，只有幽深如渊的厌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