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我付出相应代价。
黎绯这样回答了秘书小姐。
她总是更相信，命运赋予的每份礼物都标了价格。
因此，她宁愿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也不愿意为某个人的礼物，付出代价。
尹勋的最终退让在黎绯的意料之中。
她在赌，赌他的足够骄傲。
轻易不会伸出手的人，更不会对同一个对象，伸出第二次的手。
这大概是尹勋第一次被拒绝。
或许也将成为唯一一次的限定。
因为，他的骄傲不会允许第二次。
此刻，面对顾瑾瑜的提问，黎绯坚持了一贯的态度。
——成年人必须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
读懂了她的手语，顾瑾瑜忍不住想，可是黎绯的履历上，这孩子下个月才过十九岁生日。
望着这个以成年人自称的少女，顾瑾瑜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见过太多明亮耀眼的星辰最终归于平凡的黯淡，司空见惯，以至于无动于衷。
但如果有一天，这双眼眸里的光亮消失，或许，他会不忍。
想到这里，顾瑾瑜心下一哂，倒真把自己当成怜香惜玉的主了。他也不干净。可能看着水晶般透明的孩子，就误以为，自己也是一样的吧。
电梯门闭合。
黎绯感受着空间缓缓的下沉，一颗悬着半天的心脏，也缓缓落地。
盯着跳动的楼层数，黎绯慨叹，果然，她最讨厌十三这个数字了。
黎绯自认不算是迷信的人，经此一遭，却衷心地希望，十三层，下一次不要再来了。
突然想到什么，黎绯拿出手机——《闪耀的你》节目组并没有没收选手们的手机，搜索男主尹勋的个人介绍。
一大堆闪瞎眼的title，直接刷新了黎绯对原著作者亲儿子的认知。
下滑的手指，却在学历那一栏顿住了。
黎绯以为尹勋应该就读于经管类专业，再不济也是商科出身。
——英国文学硕士。
她反复确认了两遍专业名称。
回忆起方才在会客室里自己的行为，等同于……班门弄斧？
黎绯：【……不要紧。就算是英国文学专业，也不一定……】
也不一定什么啊！
黎绯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但凡涉猎这个领域，弗吉尼亚就是不可绕过的那座高山。
系统偏偏在此时探出头来：【宿主，统统刚刚查过了他的毕业论文研究方向，是关于弗吉尼亚十四行诗中的意象解析……】
黎绯：告辞。
但这样，是不是也意味着，尹勋其实听懂了她全部的暗讽？
系统：【那不是很好吗？】
黎绯：【……挺好的。】
如果霸总因此彻底绝了心思，是最好的。
电梯平稳降落。
黎绯默念，十三层，她再也不会来了。
至于男主，最好再也不见。
电梯门打开，黎绯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尹薇握住少女的手，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感受。
少女离开的半个小时中，她一直惴惴不安，反复回想和黎绯之前的对话。
舞蹈房的镜子前，她问她为什么不安。
她说，好像要下雨了。
“下雨天的暗示，”尹薇笑得像一个终于找到被大人藏匿糖果的孩子，“是弗吉尼亚的谜语。”
“雨”是弗吉尼亚在她的十四行诗中常用的意象，借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不可违背的命运，也暗示着令人不安的事情即将发生。
黎绯：【统，这里是人均英国文学硕士吗？】
当然，是除了她之外。
黎绯心情有点复杂，但更多的是被朋友放在心上的感动。
尹薇的掌心温暖而柔.软，暖到让从来只依靠自己的黎绯，也忍不住想着，或许偶尔，依赖一下别人，也没关系吧？
两个女孩子手牵着手回练习室。
谁也没注意到，拐角处，还有另外两道身影。
朱璐好奇地张望：“原来这边还有一个电梯呀，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也正常，”徐念梦淡淡道，“这是总裁专用电梯。”
到达这个隐蔽的电梯，需要穿越两道门禁，她们是跟在尹薇身后，才一路畅通无阻。
徐念梦之前那么费尽心思地想要搭上尹薇，甚至丢了脸面也顾不上去找回场子。就是因为她在进组之前，业内的一个朋友告诉过她，尹薇的身份不简单。
徐念梦冷笑。
看来，黎绯也是抱着一样的心思啊，顺着尹薇，搭上了一条大船。
可那天，明明是她先找尹薇的。
主舞的位置也是，她没日没夜练了那么多天，才终于勉强压了科班出身的林珑一头，可黎绯呢？一个连在初评级上跳舞都不敢的……
“怎么可以这样！”
朱璐也想通了关节，她心里藏不住话，叫了出来。
“原来她能够拿到主舞，不是因为薛冰导师的偏爱！”
发现了节目组黑幕的女孩，分外愤慨。
“司职的分配居然是靠走后门！这不公平！”
第十五章
黎绯感觉自己在持续下坠。
她正沉入一片深不可测的幽暗海底。
四周游弋的鱼群闪着点点星光，自少女舒展的四肢缝隙中穿梭而过。
深绿浅绿的藻类植物则张开柔.软的怀抱，接住了这位不速之客。
漫长的坠落得以终止，黎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温顺无害的海藻突然暴涨，如同美杜莎的长发，狂乱地飞舞着，缠绕上少女的纤细脚踝，紧紧束缚。
危机一触即发，梦境瞬间分崩离析。
黎绯挣扎着醒来，气喘吁吁，抚上额头，摸到了一手的虚汗。
少女环视四周，有些茫然。
入住宿舍好几天了，黎绯潜意识里仍未建立足够的熟悉感，毕竟，狭小的空间，和她现实中的江景大平层落差太大。
黎绯望向窗外，只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意识逐渐回笼，她自我安慰：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
黎绯忍不住抱怨，都怪男主昨天突然出现，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
“做噩梦了吗？”
结束晨跑的尹薇回来，就看见穿着睡裙的少女在床.上坐起，乌发散乱，衬得一张苍白的小脸只有巴掌大。
尹薇坐到床沿，替她撩开汗湿的碎发。
黎绯微怔，常年独居的她还没习惯，突然多出一个室友。
但尹薇的神态动作亲密而自然，黎绯便接受了。
她点点头，对于梦里强烈的警示意味心有余悸。
就像是，女巫的预知梦。
“你压力太大了。”
黎绯三个S的登场十足惊艳，但有一个完美主义者哥哥的尹薇却看得出，少女举重若轻的外表下，分明独自背负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她不知道她的压力根源，有意帮她分担，却也担心交浅言深。
尹薇叹息一声，递去一盒脱脂牛奶。
黎绯接过，触手是适宜的温热，心头一暖。
这一方小小的二人间宿舍，或许比自己那间空阔却冷寂的大平层，住得更舒服。
人和人的缘分其实很奇妙，第一眼的对视的时候没有立即分开，其实冥冥之中就预示了一切。
心理学上著名的异性对视十秒定律人尽皆知，但实际上，正常两个人对视超过三秒，是很容易引起对方反感的。
尹薇突然说：“其实昨天第一次见你，我是讨厌你的。”
黎绯差点被牛奶呛到。
尹薇连忙去找纸巾。
“我哥常说我长不大，你怎么比我还像小孩子。”
尹薇递来纸巾盒。
黎绯的眼眸极清，一眼望到底，惊讶疑惑无所遁形。
尹薇想起见过的最清澈的海，她有时候也疑惑，这世界存在真正未经过污染的海域吗？
直到在少女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所有她愿意把一切剖开来给她看。
“你在后台找到工作人员，说要把《胡桃夹子》换成《风中玫瑰》的时候，我在场。”
尹薇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拿出一本诗集，黎绯看过去，封面精致地绘着荆棘与玫瑰，烈火中燃烧。烫金的意大利斜体英文，书写着Rose in the wind。
《风中玫瑰》，弗吉尼亚的残篇绝唱。
“十四岁的时候，我一个人来到伦敦生活。当时家里出了一些事，哥哥不想我卷入其中，作出了这样的安排。”
黎绯的心微微一动。
这个和弗吉尼亚息息相关的地名一出现，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在交汇的目光中，心照不宣。
“所以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哗众取宠，对你生了恶感。但是直到你登上舞台，音乐响起，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不是这样了。”
尹薇顿了顿。
她是不擅长言语表达的人。
黎绯握住了她的手，用体温代替语言。
在失去声音后，黎绯反而更懂得了如何表达自己，如何更好地，向他人传递自己的真实情感。
作为演员，黎绯懂得向观众传达角色的情感，但作为黎绯自己，很多时候，她找不到自己的情感表达。甚至有没有声音，对她而言，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黎绯没有交心的朋友。
娱乐圈没有真心，营业的塑料姐妹花并不能列入朋友的范畴，她和家人又离心多年，唯一交过心的，还要追溯到童年，陪伴她的青梅竹马，但那个少年长大后也失散了。
不过，这么多年，在精神上，黎绯倒也不是孤身一人。
在尹薇惊愕的目光中，黎绯从自己的枕下拿出了一本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破旧的诗集。
昨晚入睡之前，大抵是尹勋的提前出场让她太过不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黎绯，选择清空了自己现有的全部积分。
以此为代价，换回系统从时空的洪流中，带出这本，陪伴了她二十年的老朋友。
黎绯将诗集置于膝上，抚摸着从前她摩挲了无数遍的封面。
少女的另一只手，则被她的新朋友轻轻回握。
“感谢弗吉尼亚让我们相遇。”
晨光熹微，穿着睡裙的乌发少女低垂着脸庞，淡橘色的光晕温柔环抱她，融化了单薄轮廓微凉的寂寥感。白皙小巧的耳垂边，一颗圆润的珍珠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尹薇收藏了好几串天女级的Akoya珍珠，都不及黎绯耳边的这一粒的光泽。
“珍珠很衬你。”
黎绯见她好奇，便摘下来递过去。
那是小美人鱼流下的眼泪，黎绯第一次看到掌心凝结出的珍珠时，曾经惊讶它的夺目。
但此时此刻，在尹薇身旁，黎绯想的却是，她或许，找到了，有比这颗珍珠更珍贵的存在。
尹薇俯身，帮黎绯重新戴上耳坠，然后顺势将少女一把从床.上拉起，彻底断了黎绯还想躺回去睡回笼觉的念头。
“快起来啦！今天要去录制主题曲MV。”
偷懒的想法还未实现便被抓包，黎绯认命地起床工作。
*
黎绯和尹薇一起出了门，节目组的接驳大巴停在不远处。
宿舍外围了一群等候选手上下班的粉丝和站姐，见两人一起出来，纷纷围了上去，又被保安架起的护栏隔开。
“小天使上班啦！”
“今天是有外拍行程吗？”
“女儿照顾好自己啊呜呜。”
“小公主冲呀！”
面对明明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却一口一个“女儿”的妈妈粉，黎绯有些哭笑不得，她们也太可爱了一点。
少女微笑着挥手打过招呼。
但也有人不买账。
另一边的冷漠和这一边的热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钱媛放下单反，站得离杜悦这个徐念梦粉丝后援会的前任会长，更远了一些。
她最讨厌这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了。
看着单反高清镜头记录下的徐念梦，钱媛一边心疼自家偶像最近工作辛苦熬夜太狠，皮肤都变差了，一边打开聊天框，嘱咐后期要仔细磨皮，她检查之后才能上传微博超话。
叹了一口气，钱媛转过头和身旁的女孩互通信息。
“映月，你看了吗？网上那张主题曲MV司职表？”
“据说是内部工作人员放瓜。”
唐映月点点头，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无语。
杜悦在脱粉后，卸任了徐念梦后援会会长，唐映月是接任者。
“主唱的人选倒是没什么争议，双Vocal，李博文不愧是端水大师。”
“可是主舞，”一旁，林珑的粉丝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凭什么北舞专业出身的小玲.珑都被刷了，给了一个不敢跳舞的人？”
唐映月深以为然，跟着附和。
“是啊，真不知道导师怎么想的，初评级临场退缩的人，换成主题曲，就能跳得好了？”
第十六章
前一日深夜，一个自称《闪耀的你》内部工作人员的微博小号，放出了一张主题曲MV司职表，引发争议。
虽然节目组官方很快下场辟谣，希望粉丝们耐心等待MV公开，但黎绯看了看，那张司职表尽管与实际状况略微有些出入，几个核心位置却是大抵一致，出错的地方反而更像是故意为之。
看来的确是内部工作人员。
排除节目组自己故意放瓜造势的可能，黎绯总觉得哪里奇怪，想不通内部工作人员冒着违反保密协议，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出的目的。
而原博下面的评论区也像是买了水军一样，带头狙起主舞人选，刻意引导了舆论的风向，此后网友们争议的旋涡中心，便集中在了这一话题。
原博只是一个注册没几天的小号，第一条微博发出，却引来了营销号转发。
根据黎绯过往的经验，她这是被针对了。
录制中场，尹薇拿了两杯咖啡，冰美式和热拿铁。
黎绯接过拿铁并道谢。
“不要在意那些评论，”尹薇心中不平，她也看到了网上的舆论，“等到三天MV后公开，不，明晚，司职battle放送出来，大家就会知道你是当之无愧的最佳人选。”
主题曲MV司职battle是录播，尚未公开。按照计划，会于明晚的衍生节目上线。
黎绯摇摇头，表示她并未放在心上。
重来一次，比起专业能力与工作经验的积累，黎绯更多觉得自己的优势在于被打磨过的心理素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