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性格里, 尖锐和柔软同时存在。
尖锐的部分, 不是直白的针锋相对, 而是绵里藏针。
【哦豁, 这可真是……】
【黑天鹅抬着纤细的脖颈, 高傲地拒绝了飞行嘉宾的打分】
【她凭什么啊？还真把自己当黑天鹅公主了？】
【就是说啊，钟老师可是大前辈, 哪有新人给前辈甩脸子的啊？】
【哇哦，某个飞行嘉宾仗着自己业界地位和前辈身份，肆意耍大牌的时候，难道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新人打脸？】
【钟意不是觉得选手的水平配不上他鉴赏吗？那自然也有选手觉得他不配给自己的表演打分咯，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可不许破防哦】
凭什么。
她凭什么……是啊，她凭什么呢？
凭黑天鹅三十二转技惊四座惊艳全场，凭这一刻包括钟意本人在内，无人提出异议。
少女下了台，像真正下场的黑天鹅。
她离开，把真正的黑天鹅留在了舞台之上。
无人会苛责。
甚至这离经叛道的行径本身，也成为了成全了黑天鹅的一个落幕，使得黑天鹅的人设形象更为丰满立体。
人们通常会一再苛求白天鹅，要完美，但即使是最挑剔的人，也不会去苛刻地要求黑天鹅。她始终是自由的。
自由的，高傲的，美丽的，黑天鹅。
“所以，她可真是选了一个很好很好的角色啊。”
重重帷幕之后，有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轻声叹息，感叹道。
*
回到后台化妆室的黎绯，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
一双银色的舞鞋。
在化妆镜灯下，熠熠闪光。
黎绯拿起盒子里的明信片。
——穿上它，鞋跟踮地敲三下。
她忍不住笑了笑。
显然，这不是送给黑天鹅的礼物，这是送给桃乐茜的。
第一零九章
这座海滨城市, 也被称作星光之城。《闪耀的你》节目组选择在此拍摄，也有这个名字的缘故。
然而黎绯抬起头, 在城市光污染的夜空，只能零星地看见，在霓虹灯影里黯然失色的寥寥几点星光，碎钻一般。
直到今晚，坐上直升机，攀上云霄后，她从上空俯瞰这座城市, 才明了“星光之城”的含义。
海湾的灯光一路连绵不绝, 沿着海岸线连成一道曼妙的月牙弧线。
而月亮的中心是城市的心脏, CBD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资本永不眠, 彻夜不灭亮成银白色的河, 流淌着估值亿万的血液。
以此为圆点辐射开来，繁华地段霓虹闪烁, 川流不息，居民区万家灯火, 星星点点，共同点亮这片夜色。
——的确是一座闪耀着钻石光芒的星光之城。很美。黎绯心想。
衬托星光，需要漆黑的夜幕。
这座星光之城的夜幕便是大海。
属于人类的城市亮如白昼, 愈发衬托得墨色一般的海寂静深沉。
而他们正在穿过这片寂静之海。
黎绯转过头, 望向前方驾驶座的男人。
英俊的脸庞, 眉眼之间的专注神色, 经由夜色的描摹, 几乎显得有几分动人心神的美丽。
嗯……
黎绯眨了眨眼。
这也很美。
偷听到宿主心声的系统忍不住冒头，出声破坏了此刻宁静的和谐。
【宿主！宿主！清醒一点, 美色误国啊！】
黎绯很清醒：【我不是一国之主。】
【那，那也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说法啊，】系统一时语塞，很快找补回来，痛心疾首道，【宿主怎么就上了他的车，啊不，飞机了呢！万一出了事故怎么办！】
【唔，我看过了，】黎绯很淡定，【他有飞行员执照。】
【而且，飞机事故概率远远小于汽车呀。】
她安抚着自家炸毛的系统。
【更何况……】
“千金之子”什么的，她一穷二白，这句话用来形容资产亿万的男主更合适吧。
现实世界的直升机事故概率暂且不论，这是小说世界，小说的男女主既然都上了这架直升机，排除作者报社，那事故概率总该是0吧。
少女的目光从男人的侧脸移向窗外，城市的星光在她琥珀色的眼底流淌。
——总之，她安心欣赏夜景就好啦。
*
银色的舞鞋落在停机坪上。
少女踮起脚尖，轻盈地点地三下，然后转过身来。
尹勋就这样不期然地落入了清潭般明亮的眼眸。
她自是不言不语，但那盈着笑意的眼已经替她开了口。
——这里就是，这双银色舞鞋，带我来的……仙境吗？
《绿野仙踪》里，主人公桃乐茜有一双奇妙的银色舞鞋，穿上它，脚跟点地三下，就可以带她回家。
当时在后台，黎绯看到鞋盒上的文字，便想到了这个故事。
银色舞鞋自然不可能带她回家，那她只能期待，送它的人，能够带她去一个《绿野仙踪》之中的仙境。
“There\'s no place like home.”
尹勋念出电影版《绿野仙踪》中的魔法咒语，轻声解释道。
“这座岛，是能够让我的心灵平静下来的花园。小时候，它是我童年的秘密基地。”
他向她伸出手。
“对于我而言，这里的意义如同桃乐茜的家乡。”
闻言，少女微微动容。
这句话之中“童年的秘密基地”触动了她。
黎绯小时候，也曾和某个少年有这样的一个秘密基地。
夜风送来带着海洋气息的花香。
在这样的时刻，就连系统也选择了安静。
黎绯伸出手，放在了面前男人宽大的手掌之中。
盛夏夜晚，褪去了白昼的燥热，微微泛着湿润的凉意。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凉薄冷漠的男人，掌心却是干燥而温暖。
在她的手递过去的瞬间，黎绯甚至错觉对方的指尖似乎有些颤抖。
但仅仅是片刻，男人旋即回握，坚定地握住了她。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一瞬间，男人英俊却有几分冷硬的脸庞，几乎要和她记忆尽头拥有柔和笑意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少女顺势牵过了男人。
黎绯反客为主，拉起尹勋这个东道主，在对方的秘密花园里，像风一样，在夜色里奔跑起来。
尹勋先是一怔，但没有去挣脱那只手——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之中，这种被“牵制”的体验在成年之后几乎罕见。他选择了顺从。
他被她带着，跑着，也笑着。
她像桃乐茜一样，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在她的带领下，他在熟稔的秘密花园里，看见了不一样的花。
西装革履的男人，穿着礼裙与舞鞋的少女，在花丛之中跑着笑着，做着与衣着身份完全不相符合的事情，仿佛摆脱了现世的一切烦扰，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总角之龄。
跑得累了，就直接在柔软的草丛里躺下来，抬起头仰望夜空。
这里距离城市有一段距离，没有受到光污染，夜空之中繁星点点。
地上，萤火虫围绕着他们身旁飞舞，拖曳着的尾巴，好似流星一般。
——一切都像极了童年的夏夜。
稚子一般的少年和少女在心中想道。
第一一零章
月光照在银白色的沙滩, 柔软的细沙闪着点点碎光，犹如一条流光溢彩的绸缎。
未被商业化过度开发的私人海岛, 万籁俱寂，仲夏静谧的星月夜，只有雪白的浪花不厌其烦地冲刷着海岸线。
少女脱掉了那双带她来此“仙境”的银色舞鞋，赤脚踩在柔软的白沙之间。
系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某个时刻像是突然卡壳了一般，后半程一直保持着安静，没有出声。黎绯有些疑惑, 却也没有询问, 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黎绯提着裙摆, 在沙滩上来来回回踩着，追逐着浪花。
像小孩子一样。
尹勋伫立在不远处的棕榈树下, 静静地凝望着他的女孩玩闹。
青年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 白色的衬衫袖口也挽至小臂处。看起来似乎刚结束某个正式场合的会议，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但这幅状态已然比平日里松弛许多。
少女跑跳着独自玩了一阵，才想起什么似的, 蓦地回过头来，挥舞手臂招呼着还停留在原地的青年。
尹勋微微一怔，稍稍停顿, 跟着走了过去。
蹲在地上的黎绯, 邀功献宝一样举起一只贝壳。
尹勋的目光从少女闪闪发光的眼眸, 移向她手中的贝壳。
男人认真地端详, 轻声道：
“……很漂亮。”
仿佛那不是普通的贝壳, 而是顶奢高级定制的珠宝。
闻言，捡贝壳的少女适才露出了一点心满意足的笑容。
“嗯？”尹勋辨认着她的口型, “……你要我一起？”
…………
于是。
【坐着霸总亲自驾驶的直升机，来到男主名下的私人海岛，结果……就是为了捡一堆破烂石头？】
系统无语，系统吐槽。
【才不是破烂。】
黎绯将捡到的宝贝石头，举起来，对准夜空之中的月亮，凝神注视着。
啊 还见到了石头它倒要看看 有什么特别？
这颗石头被海水冲刷得圆润光滑，它的颜色并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黑色之中透着一点光泽闪耀的蓝。
似曾相识的蓝。
黎绯微微眯起眼。
很像……
弯腰捡拾贝壳的男人恰好在此时起身，映入黎绯的视野。
……很像某人的眼睛。
“怎么了？”
尹勋轻声询问。
黎绯维持着举起石头的动作不变，将两者进行着对比。
尹勋走过来。
得出结论的少女将石头放入他的手掌。
“这是……送给我吗？”
少女颔首。
尹勋取出手帕，小心翼翼收好这颗石头，放入西装外套的口袋。
小心翼翼？一定是它看错了吧。
系统不敢确定，是否在这位以傲慢著称的霸总男主英俊冷漠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受宠若惊的神色，这，也一定是它的错觉吧。
收纳完毕，尹勋比划着手语问。
——为什么？
——因为……和你的眼睛颜色很像。
尹勋微微一怔。
黎绯抿唇，移开了视线。
“谢谢，我很开心。”
男人低沉清冷的声音含着愉悦的笑意。
黎绯有些不自然，看向远处的海浪。
“因为……你捡到它的时候，我从你的眼睛里，第一次看到了我自己。”
第一次。
她终于看见了他。
而不在是透过他看见某个人。
尹勋想。
从一开始，她看向他的时候，看见的，就不是他，而似乎是某个刻板印象之中的他。显而易见，她是十分厌恶那个“他”的。
而后来……她看的那个人似乎变了。
变成了一个她曾深深眷恋，如今却只能透过他怀念的人。
察觉到这样变化的尹勋，心中异常的平静。
而与男人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少女的慌乱。
什么意思？
在尹勋说出“第一次看见他”的瞬间，黎绯有一种被直直击中的穿心感。
仿佛灵魂都被看穿。
男主，是真的很敏锐啊。
系统叹气，为自家翻车的宿主捏了一把汗。
毕竟……是在交汇的时刻，能通过宿主的眼睛，察觉出它的存在的男人啊。
他的敏锐，他的洞悉，系统可是一早领教过了。
担心宿主过于懊恼乃至于自责，系统于是开解道：
【替身就替身，能当宿主白月光的替身是他的福分！实在不行……就当作今晚仅此一次的任性好了。】
……不是的。
黎绯下意识否认系统的话。
她想说李昂不是白月光。
但除了白月光，一时之间，她似乎真的找不出什么更合适的形容。
也无从反驳，那个人就是月光一样皎洁的少年。
至于替身。
黎绯想辩解，嘴唇嗫嚅，发不出声音。
她的确是无法发声的。
黎绯沉默，抬起的手也放了下来。
辩解更像没有意义的狡辩。
只有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对比着石头和他眼睛的颜色的瞬间，她久违地，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