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勋冷淡的目光从钟亦烟的脸上掠过, 只轻轻一扫, 便转向了段寒。
从未受过如此忽视的少女, 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僵。
钟亦烟生得好，虽然不是具有冲击力的美貌, 却十分耐看, 又是亚洲审美中偏好的清纯温柔类型，从小到大她都是被周围的人捧着的。
少女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指甲微微陷进掌心。
一旁的段寒闻言，随即躬身, 附在尹勋的耳边解释了一番事情经过。
昨天下午，尹勋和几个客户乘游艇出海，却遇见了罕见的风浪, 翻了船。救援人员赶到现场, 唯独找不见尹勋的身影。众人惊慌失措, 直到入夜, 段寒接到了医院的通知, 赶来这里。
“总之……”段寒硬着头皮得出结论，“您的脱险, 大概还要感谢这位钟小姐。”
段寒是参与了游艇翻船的后续救援的，他深知昨晚的风浪有多大，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了尹勋，他由衷地佩服她。
尹勋的目光这才投到了那个陌生女孩身上。
如愿以偿收获了关注的钟亦烟，嫣然一笑。
虽然被抬到了救命恩人的高度，年轻的女孩子态度却十分敞亮坦然，似乎并不打算挟恩以报。
哪怕她救助的对象看上去身份极其显赫。
钟亦烟的不卑不亢，段寒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位小姐跟之前试图攀附尹先生的那些狂蜂浪蝶全都不一样。
“只是举手之劳。”
少女低下头，撩起了脸庞的碎发，露出一截白皙的天鹅颈。
钟亦烟计算过，她这个姿态最好看，从病床.上男人的角度看过来，大抵只会觉得她分外纤细脆弱。
钟亦烟微微扬起唇角。
“您不必挂在心上。”
*
《闪耀的你》录制后台。
一公倒计时两天，彩排进行中。
舞台上，三角钢琴前，挽着发的小姑娘正在试音。
黎绯站在台下，微笑着望着叶蕾。
叶行楷突然开口：
“我的大哥，这一生都过得顺风顺水。”
黎绯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叶行楷口中的大哥，应该就是叶蕾的父亲。他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继承者们，自然顺利。
叶行楷旋即叹息一声。
“蕾蕾，是大哥唯一遇到的挫折。”
黎绯眉尖一蹙。
叶行楷看了她一眼，制止了她的质疑，先行解释道：
“蕾蕾的出生对于他而言，自然是最珍贵的礼物，但这里，”叶行楷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却是上帝开了一个玩笑。”
而更大的玩笑是，这个孩子尽管先天听力障碍，却从小就表露出了对音乐极大的兴趣。
商人手里的钱并不都是干净的，叶霆之，就是叶蕾的父亲，常常怀疑是自己早年欠下的因果，报应到了小女儿身上。
自此之后，这个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像是有了软肋，他分出了大半的精力投身于慈善事业。叶蕾出生的第二年，叶霆之成立了关爱听障儿童的基金会。
“在这个世界披荆斩棘久了的大人，会默认那些残酷的丛林法则存在即合理。”
叶行楷认真地望向少女。
“然而任何一个麻木的成年人，在第一次见到他的孩子纯真的眼眸时，都会心软，开始祈祷这个糟糕的世界能够变得好一点。”
他们努力去做了，但仍然不够。
他们为她遮风挡雨，却无法保护她一辈子。
“像你这样的人太罕见了，我们不能寄希望于蕾蕾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这样对待她。所以有时候，我们想尽快让蕾蕾体会和认识到现实残酷的一面。”
在他们尚且能够看顾的时候，让她去受一些伤，从而建立应对机制。
黎绯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看向舞台上穿着白纱裙的小女孩，今天的叶蕾盘起了长发，左耳的助听器和右耳的珍珠耳坠，仿佛没什么不同，只是一个装饰品。
她比她想象的要勇敢。
少女莞尔。
黎绯回过头来，看向叶行楷，这个或许并不比小姑娘勇敢多少的大人。
——所以，直到现在，你依然觉得，是我保护了蕾蕾的梦想吗？
叶行楷微微一怔，这是他上周感谢她时说过的话。
男人没忍住反问：
“难道不是吗？”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才不是我保护了她的梦想。
这时，试完音的小姑娘看见了台下的黎绯，起身向她的姐姐招手。
黎绯也抬起手，摇了摇，回应了小姑娘。
——蕾蕾的梦想不需要被任何人保护。
少女望着这位星光娱乐的大股东，眼神诚恳而坚定。
——因为，蕾蕾是被梦想保护的孩子。
叶行楷怔了怔。
他刚想说什么，一个工作人员匆匆赶了过来，拍了拍黎绯的肩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叶行楷认出这个年轻的女孩是李博文身边的小助理。
赵瑜有些顾忌地看了叶行楷一眼，拉着黎绯的衣袖，压低了声音：
“阿黎。”
赵瑜长得可爱，吃东西时像一只小仓鼠，黎绯和尹薇平日里时不时投喂她，所以她们关系还不错，彼此的称呼也比较亲近些。
“李PD叫你过去一趟。”
叶行楷微微蹙眉，想要陪同黎绯一起去，却被少女阻止了。
——和蕾蕾一样，您总不会以为，您可以为我遮挡每一次的风雨吧？
上周抽卡后的夜晚，他为她挡了一次李博文的怒火，黎绯记在心里。
叶行楷顿住了。
少女笑了笑，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
——别忘了，一直以来，我也是，被自己的梦想保护着的。
所以，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黎绯一个人跟着赵瑜离开了。
路上，系统蓦地发问，语气里有些担忧。
【昨天，我们就那样把男主留在了沙滩上，真的不要紧么？】
黎绯惊讶于系统居然这么关心男主。
其实系统本来并不关心这个虐文男主，但它查过了海德格尔的来历，却发现一切的矛头指向了尹勋。
系统向宿主掩下了这一件事，所以目前为止，黎绯仍然以为海德格尔是系统带回来的。
【嗯……不会有事吧？】
黎绯沉吟。
昨晚，她把尹勋救上来之后，给他做了溺水急救和心肺复苏，确认了他气管没有堵塞，呼吸正常。她没有多余的衣物，却也把他安置在了干燥避风处，尽量保暖。
双腿恢复之后，黎绯跑到了有信号的地方，拜托路人拨打了120。
最重要的是——
【别忘了，我离开的时候可是遇到了女配。】
虽然没有读过这段原著剧情，但是作者的逻辑链总该有始有终，她既然安排了女配在这里出场，应该就是过来带走男主的。
正主来了，那她合该退场。
关于这个女配的人选，黎绯其实也有些奇怪。
她原本以为这段剧情里，充当《海的女儿》公主未婚妻角色的，应该是男主的白月光初恋才对。
但考虑到林笑珊如今远在LA，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确实太低。
黎绯回忆了一下，白月光归来的剧情发生在林笑珊的富豪丈夫破产之后。息影的林笑珊背负了债务，不得不和昔日的贵妇生活告别，回国重启事业。
【不过，居然是钟亦烟啊……还真是有点意外。】
钟亦烟这个角色，在电影剧本中查无此人，黎绯对她知之甚少。说实话，这个女配换成徐念梦，她都还多少有点心理准备。
不过也没关系，黎绯心想，毕竟她并不打算走原著的感情线。
*
“是你救了我么？”
随着这声发问的尾音落下，病房中的温度陡然降低下来。
钟亦烟终于获得了尹勋的正眼相看。
然而在男人冰冷的审视目光中，她的心却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少女低眉，神色有些受伤。
一旁的段寒看见美丽少女身陷窘迫境地，心里有些不落忍，努力缓和气氛：“尹总，是这位小姐送你到了医院……”
病床.上的男人却无动于衷。
钟亦烟深吸一口气。
她构思好了滴水不漏的措辞，正欲开口，却被尹勋拦截了下来。
“我不喜欢玩言语漏洞的游戏，那并不有趣。”
尹勋直直地望向她。
“钟小姐只需要说清楚，是你，从海里把我救起来的么？”
在陷入昏迷之前，他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深蓝的海洋。尹勋擅长潜水和游泳，却也无法和风暴来临前的大海争个高下。他那时候以为，他的生命会就此结束在这片海里。
钟亦烟还想再挣扎一下：“其实是我……”
在这里放弃，就意味着她折腾了一晚上，功亏一篑。
尹勋垂下眼睫：
“那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是在水里，还是在岸上？”
钟亦烟顿时明白了此路不通。
她需要转变，换一个方向。
少女细眉一扬，眼神里尽是清冷孤傲的倔强：
“我不知道为什么，尹先生对我的敌意这么大。您或许以为，我救您是为了钱财名利，可我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钟亦烟的语气有些气急，仿佛被泼了一盆脏水，轻柔空灵的嗓音也变得尖利刺耳起来。
她直接拎起了包。
“就算躺在那里的，不是您，是一只小猫，我也会去救的！”
说完，钟亦烟转身欲走。
段寒下意识去拦住她，身后却传来了男人冷静的声线：
“所以，你找到我的时候，我的确是在岸上的。”
不然，她用的也不会是“躺在那里”这个形容。
钟亦烟的身影一僵。
“我并没有怀疑那个人救我是别有用心。”
在尹勋的记忆里，他努力游了一段，然而距离岸边，却仍然有些遥远，因此，寄希望于海浪把他送到沙滩上的可能性也不大。
“毕竟，从岸上看过去，大概真的连我是人还是猫，都分不清吧。”
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冷淡的声线到了最后，不自觉的有些柔和。
“不过，钟小姐也的确‘救’了我。”
但这种救，与她先前在言语和行为中向他们暗示的，显然不是同一种级别。
尹勋看了一眼他的助理。
段寒接收到尹勋的眼神示意，心领神会地打开手拿包，取出一张空白支票，夹着钢笔，一起递给了病床.上的男人。
“等等！”
钟亦烟忍不住叫了出来，这跟她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我又不是为了钱……”
尹勋瞥了她一眼。
只是淡淡的一眼，愤懑的钟亦烟却像是突然被扼住了咽喉，一下熄了火。
病床.上的男人从善如流合上了钢笔的笔帽。
段寒顿悟了，既然钟小姐不要钱，那么他家老板也不是会上赶着用支票侮辱她的人。
钟亦烟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站在这里，就像一个笑话一样。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过她！就算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钟意也不能！
以她被钟意惯出来的骄纵脾气，现在是该立刻摔门走人的。
然而钟亦烟的脚步完全被这个男人的目光定在了原地。
她忍不住去看他，细细描摹他的眉眼，这个极尽了造物主偏爱的幸运之人。
他经历了一场可怕的风暴，遭遇了生命危险，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面色苍白，却无损他的英俊。
相反，穿着病号服的尹勋，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剔透的脆弱感和人间的烟火气，仿佛高贵的神祇自云端走下，凡人因此可以亲近他。
在她的计划中，这是最适合趁虚而入的时机。
他完全打破了她的计划，甚至击碎了她的骄傲。然而这一刻望着他，怒火攻心的少女，眼神却情不自禁地透出些许迷恋。
钟亦烟悲哀地意识到，即使被他一再打了脸，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尹勋的确是迷人的。
尹勋将支票和钢笔搁到一旁。
说实话，他并不在意她救他是为了什么。
不过，尹勋确实有另一件在意的事情。
“在找到我之前，钟小姐来的时候，有遇见什么人么？”
第三十七章
李博文的办公室外。
自从黎绯进去之后, 赵瑜一直徘徊在门口，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
似乎想到了什么, 年轻的小助理一咬牙，索性将脸贴上了门，竖起了耳朵。
奈何隔音效果太好，听不分明。
哐当！
一阵茶盏落地碎裂声后，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赵瑜反应不及，差点扑倒在地。
“哎呀！”
黎绯眼疾手快扶住了赵瑜的胳膊, 稳住了她。
“呼, 好险！”
受了惊吓的小姑娘喘了一口气, 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黎绯不动声色地掩上了身后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