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是有些令人意外。
看到黎绯和尹薇毫不掩饰的惊愕，少年有些羞恼：
“你们这是什么反应啊！”
黎绯没忍住笑了笑。
然而下一刻，黎绯看到了她本以为已经离开的男人同样还在这里，唇边的笑意不禁微微凝固。
——虐文男主留在这里，可不是为了洗碗的。
少女身体不自觉的僵硬，呈现出防御的姿态。
这些细微的变化，落入了男人的眼底。
尹勋在心底里无声地叹息。
他缓缓走近少女。
尹勋在距离黎绯还有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目的是避免给紧张的少女造成更大的压迫感。
他低声说：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闻言，黎绯立刻警觉地皱了皱眉，她下意识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想到男人如今已经掌握了基础的手语，她又用手势重复表达了一遍相同的意思。
相当于，他被拒绝了两遍。
不，是三遍。
毕竟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拒绝过他了。
尹勋眸光微动。
“……准确说，是还给你。”
那是原本属于她的存在，他所做的，只是代为保管。
现在她出现了，那么，他就该让它回到她的手里。
还给她？
黎绯愣了愣。
然而抛下这句话，男人便不再多言。
黎绯微微皱眉，她可不记得，她将什么物品遗忘在了男主那里。
她努力回忆《泡沫》的原著剧情。
尹勋安静地凝望了少女片刻。
他的睫毛很长，低垂着眼看人的时候，总不自觉地透出深情的意味。
黎绯偏过脸去。
在少女第四次拒绝他之前，尹勋选择了离开。
黎绯听到了不远处楼层到达的电梯提示音响起。
她抬起头，正好看到电梯门打开，男人踏进其中的背影。
黎绯终究是没想起尹勋有什么需要“还给她”的东西。
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物品，否则她不会在丢失之后还没有意识到。
黎绯将男主抛之脑后。
尹薇和尤然正一起完成整理复原的工作，黎绯加入了其中，却有些心不在焉。
尹薇悄然问她怎么了。
黎绯摇了摇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急切地打着手语。
——大提琴……
才开了个头，尹薇就了然地“啊”了一声，看向客厅角落里的海德格尔。
虽然海德格尔陪伴她长大，但是黎绯并没有忘记，在这里，她只是一个临时的借用者。
黎绯之前也和尹薇谈论过海德格尔的现任拥有者。
尹薇的言辞有些闪烁，但落在纸上时，代称是“他” 。
态度像是对待长辈。
所以，黎绯的印象里，如今拥有海德格尔的，应当是一名爱好古典音乐、温文尔雅的老先生。
黎绯打算重新买回海德格尔。
就是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这位老先生割爱了。
对于爱好者来说，这往往不是一个数字的事情。
少女的脸上流露出苦恼的神色。
系统不得不出声提醒他贫穷的宿主：【海德格尔很贵。】
【……我知道。】
大提琴在时空交替中已然易主，而海德格尔曾经的主人也同样今非昔比。
简而言之，现在的黎绯，很穷。
就是给李博文这样的吸血鬼制作人打工十年也未必买得起。
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
不过黎绯知道，很多东西是金钱无法丈量的。
正如同她会拒绝男主开出的那样丰厚优渥的条件，海德格尔现任的主人当然也是一样。
黎绯想要了解更多关于海德格尔现任主人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见那位老先生一面。
她想要打动对方，或许，没有比音乐更合适的了。
“啊？”
面对少女的请求，尹薇第一次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但并非为难，而是茫然。
“可是……阿黎，你已经见过他了呀。”
而且，还吃了哥哥亲手做的小牛排。
什么？
少女微微瞪大了眼睛。
“唔。”
尹薇应了一声，她刚刚看到哥哥和黎绯在交谈。
“我以为，你们刚才在一起，就是在谈论海德格尔的事情呢？”
黎绯错愕。
难道，她一直以来，想象之中头发花白、温文尔雅的老先生，原来就是男主？
少女面上神色微妙的凝滞，像是一块小牛排没咽下去，卡在了喉咙。
对不起，她承认，是她刻板印象了，但是……？！
怎么会是他呢？！
黎绯的脑海里重又浮现出那双隐隐透出深蓝色眼瞳。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等等。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临别前，男人说他有一样东西要还给她。
他指的，该不会就是海德格尔吧？
“还给她”？
他为什么……要说是“还给她”呢？
第六十四章
海德格尔是黎绯的大提琴。
因为家庭成员组成的音乐团里, 缺一个大提琴手。
所以黎绯尚未出生时，便被命运安排到了这个位置。
不是她选择了大提琴, 而是大提琴选择了她。
黎绯年幼时，第一次见海德格尔。
小女孩站在比她的身高还要高的大提琴的面前，停住良久。
从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大提琴，她的海德格尔。
命运让大提琴选择了她。
可是海德格尔，是她选择了海德格尔。
然而, 这一切都是从前的事情, 和黎绯意外停住的呼吸一样, 留在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海德格尔和她都另有别的命运。
所以……
那个人为什么要说, 海德格尔, 是“还给她”呢？
黎绯低头，收拾餐桌, 却有些心不在焉。
“哎？”
尹薇发现桌角遗落的书，有点意外。
“是导师遗落的吗？”
正当尹薇翻开扉页, 想看一下主人是否署名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从她的手里抽走了这本诗集。
“是我的。”
看着尤然, 尹薇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少年读懂了她的表情：
“怎么这么看我？我也是会读书的好吗？”
实际上, 每年尤然都会在微博更新他的年度阅读书单。
只不过, 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作秀罢了。
像他这样的流量明星, 能够认真地读一读剧本就不错了。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尽管和这位顶流相处了一段时日, 但是尹薇也没有逃脱出刻板印象。
尹薇为自己先入为主的狭隘偏见道了歉。
少年轻轻哼了一声。
不过，尤然平时确实很少读诗。
这一本诗集, 是他看了黎绯初评级《风中玫瑰》的表演，对少女所饰演的弗吉尼亚产生兴趣，才买来读的。
尤然和尹薇闹出来的动静，引起了黎绯的注意。
黎绯一抬头，正好瞥见了尤然手中的书的封面。
——《无远弗届》。
少女的眼眸在一瞬间微微睁大。
系统也有些好奇：【这个世界的译者，也把“My Way”翻译成了“无远弗届”吗？】
尹薇的声音传来：
“我也很喜欢这本，和《风中玫瑰》完全不同的感觉。”
是非常不同。
《风中玫瑰》作为弗吉尼亚的遗作，举世皆知。
但直到诗人去世六百多年后，因为一场意外的考古发掘，某些散落的诗篇才得以重见天日。
这些诗篇均创作于特定的年代，战火与硝烟，也是导致它们散佚的原因之一。
那时候的弗吉尼亚健康状况已经十分堪忧，身处战地之中，连基础的生命安全都无法保障。
但在这个时期，弗吉尼亚却写下了许多给远方的诗，字句情真意切，仿佛包含某种深情，并且始终从未放弃过对于永恒不朽命题的真理探索。
文字同她一起度过流亡岁月，宛如在荒芜的硝烟中，绽放的战地玫瑰。
在弗吉尼亚诞辰纪念日时，英文出版商将这些漂泊了六个多世纪的诗篇，按照创作年份时间排序，重新整理合订成集，取第一首诗的标题为书名。
《My Way》。
《My Way》引进国内时，黎绯和李昂共同参与了中文版的翻译工作。
关于书名的翻译，当时有过多场讨论，争执不下。
直译的《我的道路》，或者意译的《荆棘之路》，乃至于和《风中玫瑰》对称的《战地玫瑰》。
然而，当“无远弗届”作为备选名字提交上去时，却获得了一致的肯定，近乎全票通过。
译者最忌讳夹带私人情感，黎绯提交这个选项时，曾经犹豫过，可是扪心自问，在遮掩标题读到这些诗时，她心里浮现出的一个词，贯.穿所有诗篇，的确，是“无远弗届”。
穿过纷飞战火，脚下的荆棘之路恍惚变成玫瑰绽放的坦途，无论多远的地方，也终将抵达。
而在全票通过、一致肯定的结果面前，黎绯更觉得，这是一个奇妙的巧合。
跨越六个世纪的巧合。
构成了某种命运的必然。
《My Way》中文版书名，最终确定为“无远弗届”。
像是不由自主的力量吸引，黎绯走过去，看着少年手中的《无远弗届》。
当黎绯靠近时，尤然的身体僵.硬.了半边，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
少女眉眼低垂，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轻.颤，掩住了闪烁的神色。
“你也喜欢这本诗集吗？”
尤然听见自己这样问。
黎绯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于是笑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近在咫尺的少女，却是在透过他手里的书，看向遥远的另一个少年。
曾经有一个人对她说过。
“无远弗届，是我贫瘠的中文词汇中，能够找到的，最美好的祝福。”
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甚至她已经换了另一个身体生存，可这一刻，黎绯依然轻轻地少年的话语。
而现在，又有另一道清冷依旧、却更加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手很重要。”
“至少……对于海德格尔来说，你的手，很重要。”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准确说，是还给你。”
…………
“哎？”
看着突然跑出去的少女，尹薇惊讶地叫道。
“阿黎你要去哪里？”
黎绯的动作太快，不要说尹薇了，即使是身旁的尤然也没有能够拦得住她。
少年伸出了手，却只有微凉的空气穿过他的指缝。
尤然看着自己抓空了的手掌，怔了怔。
就像一阵风。
——她就像是一阵风。
尤然的脑海里，浮现出《Sound of Silence》的这一句乐评。
【你在怀疑什么？】
系统的机械音在黎绯的脑海里响起。
在宿主情绪慌乱的时刻，系统显得格外冷静而理智。
因为一路小跑，黎绯的呼吸有些乱，现在正站在电梯前轻轻喘.息。
少女抬起脸庞，望着闭合的电梯门映出自己的轮廓，微微恍惚。
【……我有一个荒谬的猜想。】
*
“阿黎这是怎么了？”
没有成功拦截住少女，尹薇转过身，询问尤然。
留在原地的少年沉默着，翻开了诗集，试图寻找答案。
“穿过世界的乌云……”
尤然轻轻读出声。
若有所感，少年侧首，望向了落地窗外平静的夜空。
尹薇走到落地窗边。
“……为了寻找那一轮月亮。”
早已对这首诗烂熟于心的尹薇，缓缓接出了下一句。
今夜无风，月明星稀。
只是一轮明月，这时候恰巧躲进了一团乌云的背后。
*
在等待电梯到达的十几秒时间内，许许多多的猜测混合着情绪，在黎绯的心里如同烟花一样炸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