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敏疗法见效。
她成功地，摆脱了痛苦记忆的束缚。
至于恐惧, 那还要等下一次同钟意见面时，才能验证。
那些回忆……
束缚她那些回忆，的确不是属于黎绯的记忆，而是属于小美人鱼的记忆。
不过，现在的黎绯更愿意将它归纳为，那是属于她们共同的记忆。
冒险的一公，那张歌曲牌, 尽管全程少女都表现得十分自信笃定, 但毫无疑问, 它对于黎绯来说，无疑是一场豪赌。
而在这一场事关生死的豪赌落幕之后, 黎绯对于自己如今的身份也有了全新的认知。
再加上……钟意带来的, 那场海底回忆的噩梦。
她和小美人鱼共情了。
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除非, 她们是同一个人。
从前的黎绯，只是将小美人鱼看作书中的人物, 这个世界是镜花水月的梦境一场，梦醒了之后，她还是要回去原来的世界。
但庄周梦蝶, 蝶梦庄周, 此境与彼境并无本质不同。
黎绯意识到, 她存在于此的每一个须臾都是真实的瞬间。
她已经完全跟这个世界融合了, 也和小美人鱼融合了。
而且, 黎绯隐隐感觉到，她并不是穿越到了同名同姓的虐文女主的身体里这么简单。
身体的疼痛与精神的痛楚将她们彼此深深联结。
她是真正地, 和小美人鱼同命运，共呼吸。
【宿主有这个觉悟是好事。】
系统叹气。
【现在看来，网上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传闻中，小说《泡沫》的作者是黎绯的粉丝，她以艺人黎绯为原型，创作了小美人鱼这个人物。
但系统此时谈论小美人鱼，却不是为了这个。
【你和小美人鱼之间的羁绊，或许比你想的还要深刻。】
【所有人都有各自的灵魂，而原主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是没有的。】
系统将它所排查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或许这样，他们会更加接近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之前的小美人鱼……】
系统谨慎地调整着措辞，唯恐自己生硬的说法，会伤害到黎绯的感情。
【她就像是一个机器，一个AI，按照既定的程序运作着。】
系统心情非常复杂，在原著里，《闪耀的你》初评级上，毒舌的大魔王曾经评价小美人鱼“美则美矣，没有灵魂”。
没想到，竟然是另一种一语中的。
【……直到，宿主你穿越到了这具身体里，她才真正拥有了灵魂。】
系统宣判道。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即使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但真相推到面前时，黎绯仍然大受震撼。
之前的日日夜夜，自从穿越后，系统颁布的任务一个接着一个，危机也是一重接着一重。
忙于奔波的黎绯，曾经在某些闲暇的瞬间想过，她穿到了这个世界，进入到了小美人鱼的身体里。
那么，原来世界的小美人鱼去哪里了呢？他穿越的节点并不是像是小美人鱼死亡的节点。
在原著剧情里，小美人鱼直到结局才变为了泡沫。
所以，黎绯认为，她是占有了别人的身体，夺走了别人原本的生命。
尽管黎绯从来没有提及，但是与她生死相依的系统，却能够体会到少女内心深处，隐藏的这份深深的负疚感。
黎绯在一公抽卡的命运之夜，义无反顾地选择歌曲牌，或多或少，也有她潜意识里认为，如果自己就此消失，原来的小美人鱼或许能够回到这句身体里这样的想法在影响。
系统决定在此时将并未完全解开的真相说出，也是为了消除宿主的负疚感。
而如今，关于鸠占鹊巢的负罪感是消除了，但是……
在和系统的交流里，黎绯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这也是她唯一能够发出“声音”的时刻。
【统子，你说的更深的羁绊是什么意思？】
【宿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就是小美人鱼，小美人鱼就是你。】
…………
回应系统的是少女良久的沉默。
半晌过后，黎绯试着压了一下腿。
舞蹈房落地镜前映出少女脸庞。
是她自己。
黎绯一瞬间模糊了自己的身份，差点误认为从前的现实不过是镜花水月的梦。
只是，踩在地板上的那只腿，脚尖传来的疼痛，让她清醒了。
其实不管小美人鱼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是她，抑或他者，黎绯已然决定，她会好好地活下去，带着小美人鱼的份一起。
无论真相是什么，小美人鱼到底是不是另一个世界的黎绯自己，事到如今，她们已经是同一个人了。
【这个世界或许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联想到海德格尔在原世界的消失，以及在这里的重现……
系统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一样的，不止是少女。
【目前我们接触到的所有人物，包括男主在内，都不是书页上的纸片人，他们拥有着相当大的主观能动性。】
系统的机械音在一刻，听上去有着格外郑重的严肃。
【更何况，还有尤然和钟亦烟这样，这些剧本中鲜有笔墨的人物，可他们都是这样的真实，有着自己的性格。】
一般来说，作者没有不会给路人以丰富的设定。
【他们并不是被作者简单操纵的人物，他们都是具有灵魂的。】
系统的语气沉重。
【……我从来没有把薇薇看成是一个纸片人。】
黎绯同样正色表示道。
系统趁机抛出疑问：【那么男主呢？】
【时至今日，宿主依然把尹勋看作虐文霸总男主，或者是之前的反派大boss吗？】
经过昨晚，系统敏锐地察觉到了，黎绯对于尹勋的感情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如此细微，或许它的宿主还没有意识到。
【可他，毕竟还是男主。】
【像薇薇和尤然，他们都是原著中不曾出现的人物，所以受原著法则的影响并不深，但是尹勋他……是男主啊。】
黎绯承认自己这样不公平。
或许是首印效应的作用太过强大，她对男主有着先入为主的偏见。
天空传来隐约的雷鸣之声。
黎绯打开窗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统子，你看这个天空，是不是似曾相识？】
心情豁然开朗的少女笑问系统。
【像不像和男主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黎绯的脑海里浮现出《万叶集》里的俳句。
虽然因为海德格尔的事情，黎绯对原来印象中男主的强取豪夺产生了些许改观，但……
尹勋的确是，第一次见面，就把包养合同甩在了她的脸上，不是吗？
而且还生怕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地位似的，找来了节目组和公司的高层，牵线搭桥……
说得好听点，是“牵线搭桥”。
换作通俗的说法，不就是拉皮条么。
这是黎绯最最厌恶的。
当时的顾VP以为少女是出于天真无知才选择了拒绝。
但其实她恰恰是因为了解一切，选择了拒绝。
触及到底线问题，系统噤声了。
它的宿主的色彩是纯白的，但并不是未经世事的纯白。
而是经过了大染缸的各色浸染之后，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纯白，没有被其他人的颜色污染或侵蚀。
这两种纯白，看似一致，其实本质是截然不同的。
系统避开了这个话题，不再谈及男主相关。
…………
结束半天的练习。
黎绯换了衣服，走出练功房。
少女一步步下着楼梯。
实际上，黎绯的心却没有系统想的那般平静。
她还在想初次见面时，尹勋递来的那份包养合同。
“……合同？”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的太入迷了，恍惚之间，黎绯竟然真的听见了“合同”两个字。
“我才不要签什么合同！”
等等，不是错觉。
黎绯怔了怔。
这个声音……是薇薇？
尹薇似乎在楼梯口和人起了争执。
原本因为脚痛加上练舞导致的肌肉酸痛，慢吞吞地下着楼梯的少女，此时加快了脚步。
楼梯口，背对着她站立的少女，虽然没有回头，但黎绯一眼便认出了尹薇。
而在尹薇对面的那个人……
【……啊。】
脑海中响起系统迟钝的机械音。
【这个场景，也是相当的，似曾相识呢。】
少女与男人对峙着。
尹薇手里拿着一份合同，高高扬起。
他们争吵的起因大抵便是由于这份合同。
“我不会签的！”
——不止是今天的天气，这一幕，也像极了黎绯和尹勋的初次见面。
只不过，尹薇拒绝的态度，更加激烈而强硬。
而男人皱起的眉头，也没有面对黎绯那般柔和耐心。
第七十章
“薇薇……”
尹勋此时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似乎十分急切。
尹勋抬起眼睑，不想正巧望进了一双燃烧着愤怒火苗的眼眸里。
男人微微一怔。
少女看他的眼神, 仿佛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反派。
而下一刻，像是验证了他的猜测，气势汹汹赶来的少女，挡在了尹薇的身前，恶狠狠地瞪着他。
——少女的长相美丽而柔和，显得娇弱，但是, 尹勋莫名地感觉到, 如果他真的作出了什么危险行为, 那么，她会用尽一切力量反击。
不是为了维护她自己。
而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尹薇。
就像自然界中, 再弱小的母亲, 面对强大的敌人时，如果她的身后是她的幼崽, 那么她也会不遗余力作出抗争。
尹勋沉默了。
虽然这样的比喻有点奇怪，但却是眼前的场景最贴近的描述。
他知道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然而他不知道他该如何解释。
反而是黎绯身后的尹薇，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身子。
其实尹薇比黎绯身高高一些，由于长期健身, 她看上去怎么也比柔弱的少女要强壮一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黎绯冲过来的时候, 尹薇一下子就把自己代入进了受保护的那一方中。
不得不说, 那一瞬间，虽然完全在状况之外, 但尹薇感觉到了十足而强烈的安全感。
非常的，温暖。
像是一颗小太阳挡在了她的面前。
虽然尹薇并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在尹薇的印象中，少女一直是柔和的。
虽然她知道，在黎绯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巨大的力量，但是……
为什么要生气呢？
“那个，阿黎……”
一头雾水的尹薇，轻轻地拍了拍黎绯的肩膀。
见男人在她的瞪视之下，变得沉默。
确认“敌人”失去攻击性后，黎绯这时候才回转过身，检查自家幼崽有没有受到伤害。
还好，尹薇看上去完好无损，只是有点迷茫。
——这个男人，他欺负你了吗？
黎绯用手语比划道。
“啊。”
尹薇懵懵懂懂地发出一个叹音。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和尹勋对峙的场景，给少女造成了多么大的误解。
“啊”是一声叹词，有多种理解方式。
鉴于目前的状况，黎绯将其理解为了默认和肯定。
少女面色一沉，转过身，似乎要和比她强大的男人讨个公道——
尹薇连忙抱住了她。
“等等！阿黎，这是我哥！”
黎绯的动作顿住了。
系统也疑惑：【男主有妹妹吗？我以为……他是独生子？】
黎绯也是这么认为的。
要知道《泡沫》的电影剧本里，男主还因为“孤家寡人”——双亲遭遇车祸之后，年少的男主失去了所有亲人，狠狠收割了一波虐点。
……这算是电影版的魔改吗？原著的设定里，男主其实还有一个妹妹？
而且……是薇薇？
这一下，神色迷茫的变成了黎绯。
“他是我的哥哥。”
成功制止了少女的护崽行为，尹薇松了一口气，重复强调了一遍尹勋的身份。
“我们刚刚也不是在吵架，他没有欺负我，我们只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分歧。”
尹薇语气艰难。
实际上能让她坚决否定的，肯定不是什么小小的分歧，而是涉及到了原则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