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之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会把他们的成就推给家世背景，出身普通的，她会把他们得到的青睐与赏识，归结为他们攀附了权贵和上位者——正如同她自己所做的那样。
而当她某一天忽然发现，后者其实并不曾如她料想的那般奴颜婢膝，甚至活得自由肆意而舒展——其实，她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实内心，或许便是因为，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样子。
徐念梦的崩溃完全是必然。
即使不是今天，也会在未来的某一日爆发。
【能够让一个人内心秩序真正崩溃的，从来只有他或她自己。】
黎绯在心里轻声说道。
系统哑然无言。
【那……宿主，现在是在同情她吗？】
【并不。】
了解她的心理，但并不意味着认同，更不代表会同情。
摆脱了徐念梦的桎梏，黎绯轻轻牵起了尹薇的手，拉着她离开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身后的徐念梦喃喃自语。
她终究是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舆论，抨击的声音，他人的目光，你统统都不在意吗？”
尹薇闻言，皱了皱眉头：“阿黎，你别理她了。”
但徐念梦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接近于崩溃，像是溺水者在海水淹没头顶之前最后发出的呼喊。
所以黎绯还是回过了头。
徐念梦死死盯着台阶上的少女。
黎绯却只是温和地注视着徐念梦的眼睛。
然后，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这之后，黎绯再也没有去看徐念梦的反应，而是握着尹薇的手离开了。
身后再也没有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喊，取而代之的，是寂静中的低泣。
*
【宿主……】
系统犹疑着，再次确认了女配的问题。
【真的不在乎吗？】
——不在乎的。
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曾经最柔.软的羽翼也会变成最坚硬的铠甲。
但是黎绯对此没有遗憾。
感受到系统若有似无的同情与怜爱，黎绯只觉得她的系统……嗯……情感比较丰富。
【不需要这样的。】少女轻声安抚系统。
虽然不曾回头，但是黎绯料想徐念梦大概会大哭一场，然后第二天更加强硬地，继续奉行她以往的准则行事，有些路，一旦踏上了，便再也没有折返的余地。有的人会选择从里而外打破自己，重新走出一条路，但这样的过程十分痛苦，这样的人也是极少数。
徐念梦的哭，只是在哭她身体里死去的那个自己。
而黎绯从未感到遗憾，是因为她身体里的自己从未死去。
所以……她也不需要系统的怜爱。
不过，她的系统能够拥有如此丰富的情感，黎绯也为它感到开心，这大概代表系统成长了……不，对于AI来说，应该是升级了？
不知怎么，系统感觉，它好像隐隐地被自己的宿主怜爱了。
……应该是，错觉吧。
系统找了个角落缩起来。
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系统再度探出小脑袋：
【那么，男主妹妹隐瞒身份，宿主不生气，也是因为……不在乎吗？】
黎绯微微讶然。
【怎么会？】
【我又不是冷漠无情的机器……】黎绯失笑，为了照顾身为机器的系统的感情，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就算是AI，也有觉醒情感的可能，不是吗？】
系统应和。
她当然拥有在乎的人。
黎绯在乎尹薇，不在乎徐念梦，自然也不在乎徐念梦挑拨离间的话语。
至于尹薇为什么会隐瞒，她想，薇薇总是有薇薇的原因的，即使没有也无妨。
她无条件地相信她，所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
楼梯口，工作人员见几个人气选手之间的纷争结束，松了一口气，这才现身出来。
地上散落着徐念梦之前撕碎的纸片。
工作人员拿来了清扫工具，看着蹲在地上捂脸哭泣的徐念梦，想到之前看到的光景，欲言又止。
主要是，欺负了人自己倒哭了一场的，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见。
“那个，念梦啊……”
工作人员终究是忍不住开了口。
徐念梦擦了擦眼泪，抬起脸庞，露出了一个坚强的笑容。
“没事的，你不用安慰我……”
看着柔弱的小白花笑容，工作人员沉默了一下，伸出去想扶一把少女的手，也收了回去。
“不是，念梦……你挡住我扫地的路了。”
徐念梦：……
工作人员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地上的纸片……”
徐念梦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笑容。
“……我来扫。”
也对，想着谁制造的垃圾谁负责清扫，工作人员便理所当然地将扫把交到了徐念梦的手中。
而一向心高气傲的徐念梦，竟然在接过扫把之后，认认真真地清扫起来，倒是令工作人员有些意外。
最后，清扫完所有残余纸片后，徐念梦抬起犹然带着泪痕的脸庞，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然后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哀伤却坚强的笑容。
第七十四章
对了……
牵着尹薇的手走了一段路, 黎绯才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
——薇薇你来找我, 有什么事吗？
尹薇的二公对应是【歌曲】牌，这几天都在声乐教室练习，而声乐教室和舞蹈教室并不在同一个方向。
“我来……”尹薇顿了顿，“……看你练舞。”
黎绯有点惊讶。
但是尹薇看得出来，她是开心的。
快乐和雀跃的情绪在少女脸上一闪而过，接着似乎是想到什么，黎绯低下头, 拿起笔, 在纸上写下。
——但是, 很枯燥的。
尹薇笑了出声。
“不会的。”
*
黎绯说看她练舞会很枯燥。
但是，即使是简单重复的练习动作, 尹薇也能从中看出美感。
欣赏美丽的事物永远不会感到枯燥。
少女静静坐在那里拉动大提琴时很美, 而当少女动起来，则是另一种更加鲜活的美丽。
尹薇原本只打算看一会儿, 不知不觉却全然沉浸了进去。
时间在少女翩跹的足尖悄然无声地流淌。
静谧之中，夕阳的余晖映照进来, 为少女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色的边。
结束后，黎绯想着练习时脚趾的触感有些不同，于是脱下鞋一看, 果然鞋头已经磨到破损。
系统叹气：【……又报废了一双。】
【宿主也不要太拼了。】
一开始系统正是看中小姑娘的拼劲, 才选择绑定黎绯为宿主, 然而它绝对没有想到, 在此后共处的岁月中, 反而是它这个系统在不断劝说宿主注意休息，不要太拼。
尹薇将温热的毛巾递给黎绯擦拭汗水。
“阿黎……”
尹薇斟酌着开口。
黎绯转过头, 看向尹薇，微微一怔。
薇薇很少有这么犹豫的时候呢。
——怎么了？
少女比划着手语。
——发生什么事了吗？
然后，黎绯握住了尹薇的手，无声地传达着自己的支持。
少女的掌心柔.软而温暖。
尹薇回握了过去。
“阿黎，你会埋怨我吗？”
黎绯微微睁大了眼睛。
尹薇组织着语言：“因为……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的出身。”
原来是这件事。
黎绯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少女的态度也让原本紧绷着的尹薇松弛下来。
“今天中午，当你冲过来，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真的很感动……”
“而且，你面对的，是我的哥哥。”尹薇顿了顿，用一种类似说笑的口吻感叹，“如果换作别的任何人，在我和哥哥两者之间，一定会选择哥哥的。”
哪怕……是她已经逝世的父母。
并不纯粹是情感的偏向，还有很多现实的原因。
如果让尹薇自己来做这道题，当出现只能二选一的情况时，她也会选择牺牲自己。
她考虑的是尹氏。
如果是她，恐怕护不住家业，偌大的商业帝国也会被蚕食殆尽。但是哥哥的话，是可以支撑起来的。这么多年，尹勋一直做得很好。
你看，连她自己也会忍不住这道选择题里偏向哥哥，但是却有一个人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她。
“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时候的心情……”
尹薇的声线到后来有点微不可察的颤.抖。
黎绯拿起速写本，准备写些什么的时候，尹薇过来，轻轻地拥抱住了她。
这一瞬间，黎绯不确定，自己是否在那双和尹勋相似的眼眸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泪光。
相拥的姿势，黎绯无法在纸上写字，使用手语也无法被尹薇看见，于是她抬起手臂，轻轻地拍抚着少女微微战.栗的肩背。
像是安抚幼崽一样。
过了一会儿，尹薇稍缓，再次开口：
“……但是，我后来想了想，在阿黎的角度，可能完全是不一样的感受。”
尹薇的声线恢复了平静，只是带着些许鼻音。
“明明是带着焦灼与忧虑，冲过来维护朋友，结果却发现，那其实是朋友的哥哥。”
尹薇代入了黎绯的角度叙述这段事件经过。
“而朋友呢，一直没有对自己提起过，有这个哥哥……”
尹薇稍稍顿了顿。
“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会感到伤心吧？产生被排除在外，乃至于被背叛的感觉……”
说完这句话，尹薇松开了手，从少女的怀抱中退了出来。
“对不起。”
她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道歉。
黎绯张了张口，第一次，不是因为无法发声而说不出话。
她想告诉她没关系，这不需要道歉，但最终，她还是在她诚恳的目光里，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道歉。
尹薇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在道过歉并且黎绯接受了这份歉意之后，尹薇才开口解释起了原因。
“如果，我说……一开始，其实是因为我忘记了，阿黎会相信吗？”
尹薇的神色有些纠结，似乎连她自己也无法相信这种说辞。
但是黎绯点了点头，握住了她的手，表示她相信。
这种无条件的相信让尹薇默了默。
“……怎么这么傻。”
尹薇叹气。
但她的确是忘记了。
“我小的时候，”尹薇回忆道，“不善言辞和交际，一直没有什么朋友。”
黎绯安静地听少女叙述。
“但是，突然有一天，我去上学，一下子凑过来了许多主动过来想和我玩的小朋友。”
黎绯脑海里的系统，这时候突然“啊”了一声，仿佛知道了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尹薇苦笑，“是爸爸妈妈去找校方了。”
尹薇所读的幼儿园，尹家参了股，至于占了多少比例的股份，看老师的态度可见一斑。
在这之后，尹薇所读的小学，初中，尹家父母也都捐了好几栋楼，教学楼、实验室、图书馆。直到现在，尹薇还记得她在国内的初中母校，有一个名字里带“薇”的多媒体大厅，据说每年校庆或者节日，学校组织文艺汇演时都会在这个大厅举办。
随着这些建筑物的落成，少女时期的尹薇，在校园里一直畅通无阻，连校领导见了她也要带几分笑，问候她的父母。
然后……
直到尹家出事，一夕之间，尹薇不仅失去了父母双亲，同样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
——毕竟在那个时候，没有人会想到，尚且年轻的兄长会选择继承家业，并且，守住了这份产业，没有落入外人手中。虽然彼时的尹勋已经成年，但对于整个业界来说，他还实在是太过年轻。
尹薇所察觉到的那些变化，似乎很快便销声匿迹。
一切风平浪静，人们重新围绕着小公主，那些叔叔阿姨，和她父母健在时一样笑得和蔼亲切。
但尹薇知道，一切不一样。
尽管年纪尚幼，平素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少女，也知晓隐藏在风平浪静表面下的那些暗波汹涌。
在这之后，哥哥成功替代了爸爸妈妈的位置，不止是公司的事业，也有家庭之中照顾尹薇的责任。
系统突然感到一些不安。
【宿主，总觉得，听了太多秘密很危险……】
黎绯知道这一点。
但是……
她此刻的心情只有心疼。
毕竟知晓秘密的人再危险，哪里能有身处漩涡之中的人，危险呢？
尹薇小心翼翼地看着黎绯的神色，少女看上去依然是静谧柔和的。
不存在扭曲的羡慕、嫉妒、乃至于嘲笑奚落……
——是了，从前尹薇也曾经跟某个“知心好友”推心置腹倾诉过自己的童年，得到的却是，“你在炫耀你的优越吗”这样混合着嫉妒的嘲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