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此时,天色已暗。带星级的西餐的上菜速度令人难以恭维,阮如安和符斟偏偏在正事上很有些默契,他们从碰面后就开始心照不宣地炫饭,期间夹杂着一些没有营养的话。直到酒过三巡,甜品都摆上了桌,他们才终于绕到了今天的画展上。
符斟笑道:“楚宛然都答应和你们吃饭了,还不算关注?你怎么不干脆在饭桌上和她摊开了聊?”
“有个灯泡在,不合适,”阮如安喝得有些脸热,“你看这么一闹,楚宛然必定对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而且这俩人短时间内都不好意思再私相授受了。”
这番解释显然没能获得符斟的认可,他翻了个白眼,给自己灌了杯红酒:“还是为了贺天赐。你但凡把对我的冷脸分给贺天赐万分之一,他都不敢这么放肆。”
“你们男人都这么恋爱脑?”阮如安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谁关心贺天赐是哪根葱哪头蒜,我在意的是楚宛然。把环绕着宝石的恶龙支开,我才能窃取到里面深埋的宝藏啊。”
在系统“滴滴”的警告声中,她朝符斟伸出手:“楚宛然的资料带来了吗?”
“冷酷无情的骗子。”符斟嘟囔着,把早就准备好的小手提箱放到桌上来。
侍者从暗处无声地凑了过来,为他们撤下吃了一半的提拉米苏。那个黑色的小箱子在桌子上转了半圈,开口朝向阮如安,明晃晃地展示着自己的内容物。
“连幼儿园照片都有?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查得如此详尽,厉害。”阮如安拈起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不走心地夸了一嘴。
“难得阮小姐向我开口要东西,怎么能不准备充分呢?”符斟因为这份夸奖笑得炫目。从某种程度看,他似乎是想尝试一下□□的可能性。
阮如安心说:不好意思,要不是蒋明清累得想杀人,我又懒得亲自动手,还真轮不到你表现。
她跳过楚宛然的小学成绩单,翻过那以“打”为单位的各类奖状,又克制住自己不要去看她多达三十多页A4纸的中学情史――其中有一半都是暗恋者名单,把重点放在她出国之后的经历上。
符斟啜着红酒,静静地等待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阮如安才放下手中的材料,长舒一口气。
“我们的白月光宛然学姐表面是光鲜亮丽的知名艺术家,却在暗地里通过造假画帮商业巨额们洗钱,是不是很惊喜?”符斟单手撑着下巴,唇角的笑不怀好意,“但我劝你别直接告诉贺总,相信我,他不仅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因为你试图抹黑宛然学姐而大发雷霆呢。”
阮如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煞笔”,然后又听见耳边“滴滴”响了两声,显然是系统不能接受自家好大儿挨骂。
不过没关系,好大儿马上连挨骂的权利也没有了。
阮如安把资料放了回去,再将小箱子扣好,真诚道:“多谢符总的提醒,放心,我会合理利用这份资料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现在?”符斟吃了一惊,“你这样干脆利落地拿了东西就走,显得我很像个工具人。”
“你不是吗?”阮如安歪了歪头,一缕发丝划过她的脸侧,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天真。
她走到符斟面前,用自己的影子笼罩他。竖琴曲已经落幕,现在轮到小提琴上上场了。
“《一步之遥》,很优雅。”前奏一起阮如安就听出来了。这首探戈曲调并不热烈,却带有一种交错缠绵的感觉,她觉得和此时的气氛很搭。
阮如安垂眸与符斟对视,眼底的光叫人看不明晰:“适当的留白才有魅力,符总,你该学会忍耐。”
“灵魂没有义肢,”符斟一瞬间就放弃了让她留下来,他靠坐在椅背上,抬起酒杯,说了一句《闻香识女人》的经典台词,“所以捍卫你自己的心。”
“对了。”
就在阮如安披上外衣,即将离开的时候,符斟叫住了她。在昏黄的灯光下,玩味的笑意都被染上了真情:
“希望你考虑一下我的提议,离婚的话,我会帮你推荐律师的。”
阮如安低笑一声,问他要来了名片。
第31章
闭塞又乏味的豪门圈子就像一滩泛着腐臭的死水, 哪怕是指甲盖大小的石头砸上去,泛起的涟漪都值得池子里的青蛙们品味个三四天。知名艺术家的画展前脚刚结束,好事的贵妇们后脚就在美容院结成同盟, 为贺氏夫妇什么时候和好作赌。
――反正阮如安也舍不下贺总。
瑟缩在阴暗处的好事者们窃笑着下注, 把一个可怜贵妇的悲剧压上赌桌,赌博的内容就是这个懦弱的女人能坚持多久再服软, 继续以金钱和肉体为祭品, 去为她心目中的神明上供。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一辆安上了橡胶轱辘的有轨电车, 虽然不伦不类, 但它不需要再按照既定的轨道行驶, 反而一路以八十迈的速度在高速上狂奔。
画展结束后没多久的一次慈善晚宴上, 贺天赐挽着新晋艺术家的手臂出席――这不是他第一次带妻子以外的人公开路面,立志进军文娱产业的贺总身边总是不缺漂亮优秀的女人。但就在所有人都默认阮如安会在家独自神伤时,她出现了,而且不是一个人出现的。
人们在看到她的男伴时, 都忍不住沉默了。
符氏的总裁站在她身边, 穿着与她配套的高定西装,宽肩细腰,挺拔俊俏。他大概是对这次晚宴有些重视, 才把平时微散的头发都梳了上去, 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样的打扮削弱了他平素懒散的气质, 立在阮如安身边时, 就像她忠实的骑士。
浪荡之人折服于忠贞, 这才令人挪不开眼睛。
他们所到之处堪称寸草不生。嘈杂的碎语萦绕在身侧, 但面前仍是一条笔直的没有任何阻拦的路,若是顺着这条被刻意让出来的通道抬眼望去, 便能直接欣赏到面色铁青的两只小丑。
“挺有意思的是不是?”符斟目不斜视,唇角带笑,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从哪里挤出来的。
“嗤,看看他们脸色,太逗了。”阮如安也不动声色,温婉的笑容掩盖了言语中的嘲讽。
作为“示威者”,他们甚至无需挪动脚步,麻烦就会自己找上门。
“阮如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怒火上头却还努力保持冷脸的贺总连白月光都顾不上了,三两步就来到她面前,一双利眼恨不能喷出火来烧死这对奸夫□□。
但此番吠叫甚至没换来阮如安的一个抬眼。符斟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止步”的动作:“贺总,就个伴儿而已,您怎么一副捉奸在床的模样啊?大清朝都亡了一百多年了,我和阮小姐就是挽个手吃个饭的关系,没事别自己吓自己。”
他笑嘻嘻地说着不着调的话,就仿佛前两天还在说“想娶三从四德的贤妻”的是另一个人。阮如安不禁带入了一下贺天赐,觉得符斟在戳人痛脚这件事上确实有十足十的天分。她不由得庆幸,还好这只人形机关枪现在站在自己一边,做持枪打靶的人可太爽了。
显然,贺天赐也为符斟的无耻感到震惊,没能第一时间发射寒冰攻击的结果,就是迎面而来的第二波进攻。
“贺总,我觉得你还是得多反思一下自己。每份请柬只允许两个人进,你带了楚小姐,阮小姐不就来不了了?这么重要的场合,她不来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正好啊,她没有请柬,我没有女伴,你说我们是不是天作之合?”
符斟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自信一笑:“贺总请放心,我会照顾好贺太太的。”
贺天赐:“……”
“天赐,天赐,你拽疼我了。”楚宛然轻柔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痛楚,此时的她就像是开在修罗场里的白莲花,在一地的尸山血海中抖着纯洁无瑕的花瓣,用自己柔和的香气抚慰此刻的剑拔弩张。
贺天赐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松开了手,却拒绝了她再次挽上来的胳膊。
楚宛然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观察了一番局势后,她很大方地建议道:“我们一起吧。”
*
俗话说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形状,而四边形……嗯,一推就倒。总之,某位总裁撇下夫人夜会美女艺术家并不算什么新闻,但当总裁夫人也带着绯闻男友出现在同一场宴会时,情况又截然不同了。
更可怕的是绯闻男友还是总裁的死对头……
爱情在哪里?道德在哪里?瓜在哪里!
坐着四个人的小桌在此刻被注入了西瓜之魂,而在场的宾客就像瓜田里的猹,他们蛰伏着,假装不经意地路过这口鲜美的瓜,希望用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让自己饱餐一顿。
仿佛凝固的空气中,只有符斟欢快地插着餐盘里的蛋糕,一口下去还要跟阮如安品评一番:“这个巧克力的有点苦,你大概不会喜欢。”
遇到了合口味的,他还会从蛋糕屁股上切下来一块,分到阮如安的盘子里,着力推荐:“这家的甜品向来泛善可陈,只有草莓慕斯做的不错,因为慕斯不需要考虑火候也不用过多调味,只要把食材搅和在一块冻起来就能吃,你试试。”
阮如安沉默着,心说难怪你这厮刚才多拿一套餐具,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她悄悄抬脚,锥子一样的细跟在他锃光瓦亮的皮鞋上留下了一个很浅的印子,这是一个警告,示意他适可而止,再腻歪就散伙。
但明面上,她手上的叉子还是干净利落地穿过蛋糕装饰用的草莓,把两口大小的蛋糕送到嘴边:“确实还可以,奶味很浓。”
符斟便高兴了起来,盯着她吃下去才道:“吃这点就差不多了,再多就该腻了,我再给你要份柠檬茶?”
“不……”
“符斟,”贺天赐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压低了声音,但言语之间的愤怒却丝毫未减,“别太过分了!”
“?”
符斟眨了眨眼睛,笑容中也透出了一丝锋利,他的眼睛看向阮如安放在桌上的左手――素白的,空无一物的手,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她的隐有痕迹的无名指。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随即散漫道:“你令珍珠落入尘埃,还不允许别人捡起来珍惜吗?”
“……”
楚宛然微微失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符斟笑容灿烂,眼底却是森寒一片,“贺总,你的秘书难道没有告诉你,阮小姐已经请了律师吗?”
“什么律师?”贺天赐一怔。
“离婚律师。”阮如安平静地说出今晚对贺天赐说的第一句话。
她抬眼,平静地对着身侧的男人道:“贺天赐,我们也该离婚了。”
*
“我今晚表现得不错吧?”符斟单手握着方向盘,洋洋得意。
“不做多余的动作会更好。”阮如安清清冷冷地坐在副驾驶,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
一场晚宴,几多风波。顶着周围火辣辣的视线,他们四个人较劲似的吃到晚宴散场才走。众目睽睽之下,阮如安还拒绝了贺天赐打开的车门,施施然上了符斟的车,这又给谣言平添了一抹艳色。阮如安相信用不了多久,阮贺两家婚变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B市。到时候不用她主动联系,自然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怎么这么冷淡?为了帮你离婚,我可是把清白都赌上了。”符斟不满道。
“……大男人有什么清白可言?”
“二十一世纪了阮小姐,男人也要讲男德。别看我嘴上聊得花,实际上比你未来前任纯情多了。同样都在娱乐圈混,有些冰山那是见人就化,还得是我这种嘴软心硬的,才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阮如安:“……闭嘴吧,让我歇一歇。”
符斟还想说点什么,但视线稍侧,便发现阮如安的面色苍白,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那些调侃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变得有些干巴巴的:“怎么了?难受?还是心疼?下定了决心就别反悔啊,我可不想当小丑。”
“呼――”
阮如安吐出一口浊气,狠狠瞪了符斟一眼:“够了,我生理期来了行吗?不想把车弄脏就在前面那家便利店门口停车!给我滚下去买卫生巾!”
“早说啊……”符斟缩了缩脖子,声音弱了点,“买就买,这么凶干什么。”
于是橘色便利店的店员们,就看着一辆价值千万的四缸跑车嗡鸣着划出弧线,带着让人牙酸的声音停在店铺门口。年轻的霸总小跑着下车,平生第一次踏进一家24小时平民便利店,然后立在……卫生巾货架前犹豫不决。
夭寿!这是什么盛景?!
阮如安从车窗看出去,只见符斟拉着两个女店员,对着一排排的卫生用品指指点点,严肃地样子不像是在采购,倒像是在搞学术研究。
这高效的一幕让阮如安忍不住勾起了唇,但随即又深吸一口气,闭目靠在车座上。
她其实说了谎。生理期什么的,还有半个月才来。是系统的惩罚让她说不出多余的话。
【警告,警告,人设存在偏离,请您挽回男主!】
一阵阵电流毒蛇一般地在四肢百骸流窜。阮如安面色苍白,心里全是讽刺。
按照原著走的话,此时的‘阮如安’应该收获了男主一定程度的好感。但就在两人的感情向好之际,白月光替身的桥段彻底撕碎了他们尚在萌芽中的爱情。一切美好都随着一次“捉奸”而支离破碎,‘阮如安’甚至因此产生了幻觉,前世的种种与今生的失意相互交叠,一度让她产生了轻生的想法。
在‘阮如安’又一次割腕后,贺天赐才终于明晰了自己的感情。他强忍心痛,最终选择放爱人自由,而‘阮如安’也将在他的无声照料下,独自在国外产下孩子……
阮如安表示:这是他妈是人能写出来的玩意儿?!
但是现在就是想走原著也来不及了。在她近一年的不懈努力下,她成功搅黄了一切与贺天赐发展爱情的可能。此时的贺天赐也许还对她抱有好感,但像原著中那种若有似无的偏爱却是完全没有的,所以就算她狠得下心伤害自己,贺天赐大概也就是给她叫个救护车了事,更别说什么“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一点点扭曲的剧情就像一个满身都是bug的程序,虽然勉强能跑,但谁也不知道雪崩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找离婚律师是没用的,必须让贺天赐亲自点头,还要心怀愧疚地点头,她才有可能离婚。
真头疼啊……
偏偏这个时候电话响起。阮如安瞥了一眼,见是贺天赐这狗贼,干脆就给挂了。
但很快,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她犹豫片刻,点了接通。
“爸爸,有事吗?”
“我明白,我其实也不想离婚,但这次天赐他是认真……”
“……明天回家吗?我知道了。”
这段通话只进行了不到半分钟,阮父在传达了要与女儿回娘家的指令后,就直接掐断了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反正阮如安一点都不在意。
系统的惩罚似乎弱了一些,在她模糊的视线中,符斟拿着袋子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