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邹莹同情地一点头,和她碰了一下杯,“好事没轮上你,坏事却要一起扛,现在还要帮忙擦屁股,可怜见的。”
“所以我要是不来找你收购,等股票变废纸,想必对邹家也是比不小的损失。”
“但我凭什么信你呢?”邹莹忽然打断,“阮家对外公布的财报一切良好,你一个不能接触核心的人,从哪里来的这些消息?更何况风浪越大鱼越贵,这点钱邹家还是赌的起的,我也没必要为了你去得罪阮伯父。”
“那这个够不够呢?”
阮如安把手机递了过去,那是一个很短的视频,混乱镜头中,有人嘶声裂肺地叫着还钱,但他的声音很快在拳脚相加之中淹没了。
“已经开始了,”阮如安道,“无法交付的住宅在堆积,还有阮贺两家发放的债券也无法兑现。莹姐,你们邹家有自己的门路了解这些,何必我把这些阴私说开呢?”
沉默再一次蔓延了,邹莹这次终于收起了全部的笑意,以一种极为深刻的眼神与阮如安对视。
激昂的音乐也掩盖不了她眼里的寒凉,过了许久,她才淡淡道:“你想要多少?”
“5%以上。”
“没有那么多,”邹莹示意旁人倒酒,有些疲惫地靠在卡座上叹气,“我早就说这种昧良心的买卖干不长久,偏偏父亲念及旧情,一定要我继续持有阮家的股份。这些年我背着老爷子卖了不少,现在手里大概还剩三点多。”
阮如安心算了一下:“够了。”
听了这话,邹莹才再次勾起了唇,言语之间带了一点点赞赏:“你比你哥哥争气,看来我之前说的话你听进去了。”
乐声的间隙,玻璃杯相撞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清脆的就像一枚枚金币砸在袋子里。
一场生意就这样促成了,阮如安说:“拥有太多偏爱,反而会失去生存的能力,许多男人就是被这样捧杀的。万幸我哥哥脾气比较好,我爸又是打压式教育的坚决拥护者,这才没让他真的长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皇太子。”
“行了,事情谈成了就赶紧走吧,我们还要开门营业呢,”邹莹长舒一口气,率先站起身来,她看着起身相送的一对姐妹,忽然笑道,“合同就发给你妹妹吧,现在叫沈越岳了?”
沈越岳有些拘谨地点了下头。
“身有污点的人,总是会更加忠诚,”邹莹意味深长道,“不错的选择。”
“我也是这么想的。”阮如安礼貌道。
不知不觉间,那堵被酒水封闭的门打开了,达成了共识之后,连那些衣着暴露,身上还涂着亮粉的男模们都帅了几分。
但就在她们准备离开时,门口又传来嘈杂的响动。
她们的脚步一顿。
“这种热闹为什么不叫我?”
熟悉的语气中带着嚣张,听的阮如安长叹一声。
“护花使者来了。”邹莹调侃一笑,转身又坐下了,一副看好戏不放人的样子。
这次邹燃终于灵光了一回,带着一群肌肉男模拦着,不让阮如安离开。
阮如安能怎么办呢?人是她招惹的,自然也得自己解决。她眼睁睁看着一双大长腿跨过门扉,直奔他们而来。那人抬手就拿起阮如安的杯子,把里面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顿了一下才笑道:“莹姐,你知道我最喜欢热闹了,有包场这种好事怎么不叫我?”
然后又凑到阮如安耳边:“你怎么不叫我自己过来?还有这葡萄汁是什么意思?莹姐这么好糊弄吗?”
阮如安心说你要不来搅局我们已经结束了,没用的男人。但面上却仍是从容不迫的:“我觉得你不来应该也没事。”
“你……”
“好了,”邹莹笑吟吟的,指挥着邹燃上阵,“果然生意还是要在酒桌谈。不过我喝过一轮了,要继续的话,还是小燃来吧。”
“你们谈到哪儿了?”符斟继续说着悄悄话,“给我个准话,我好判断一下今天要喝多少。”
阮如安:“喝死你。”
符斟:“……?”
第50章
“这可真是……乱成一团。”沈越岳无力吐槽。
震耳欲聋的音乐再次响起, 鼓点捶打得地面都微微震颤,那些被挪开的酒又杀了个回马枪,把卡座堵的严严实实的。明明谈判已经结束, 但邹家大小姐显然又找到了新的乐趣, 所以总有方法抓着人不放。
邹莹兼具着少女的狡黠与岁月的沉淀,简直把“无害”这个词做到了极致。阮如安发誓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听过这么动听的劝酒词, 要不是顾及那个带球跑的任务, 连她都恨不能跟着陪上几杯。
黑白通吃的邹家主确实不同凡响, 她拿的起身段, 也放得下架子, 是个把女性亲和力利用到极致的人, 那温柔刀似水般绵柔,只有捅在身上的那一刻才能意识到疼。在无人提醒的情况下,她只用了两三句话就让符斟莫名其妙地灌了大半瓶酒,等酒气上头, 就更难做出理性判断了。
但邹燃不知为何, 也沉默着听从姐姐的命令,一杯接一杯地作陪,一副要把自己的胃奉献给PASION的样子。
突然空降的憨憨就像炸弹一样点燃了全场, 原本还拘谨的男模们受了感染, 自发地开始狂欢, 这次连保镖们都参与了进来。中途有纸片哗啦啦地倾泻下来, 定睛一看, 竟是一张张大面额的钞票, 舞动的人群为这纸醉金迷欢呼雀跃, 他们叫闹着,争抢着, 把身份、职责和理智抛诸脑后,任由人为制造的快乐像台风横扫一切,难以抵挡。
但台风是一种很神奇的自然现象,它虽然有着摧枯拉朽的破坏之力,但“眼”所在的区域却往往天朗气清,一片祥和。
而邹莹就是那只“眼”。
她就像一朵茕茕孑立的花,又像令人清醒的冰雪,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亲手点燃的火焰,却永远不可能成为柴薪的一部分。
真是好手段。要不是她有意放过,只怕阮如安两姐妹也躲不过去。
按她这种挑拨方式,酒量再好的人都撑不了多久。还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人腻腻歪歪地搭上了阮如安的肩膀,幼稚地呢喃着“你别招惹邹家,邹莹就是朵食人花”。
其实已经招惹完了……
阮如安默默叹息,到底还是没把人掀开,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符斟待得更舒服些。
掀起这一切的人笑着,也不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抿着甜酒。纤长的手指笼着玻璃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呈现出黄金一般晶莹的色泽,就像邹莹这个人一样,既有种漫不经心的松弛感,又闪耀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阮如安无奈地笑了一声,开口求饶:“莹姐,放过他吧,他也就是关心一下我。”
“嗯哼――”
邹莹支着下巴:“放过谁?符斟?这小子几次三番砸我的场,我教训一下也不行?你心疼?”
“是良心作痛,”阮如安失笑,“真要说砸场,哪一次不是我先挑的头?我不习惯欠别人人情。”
“但你和符斟,和那些男人不一样,我对女孩儿们向来宽容,”邹莹摩挲着玻璃杯上凝结的水珠,“能走到我面前的男人很多,但他们大多……”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找合适的形容词:“无理、傲慢、过度自信到不像个正常人类,更可笑的是他们面对我父亲时恭敬有加,却总对我的命令指手画脚。”
“我接手邹家快二十年了,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要融入那个‘强者’的群体。所以我学着抽烟,学着骂人,学着应对质疑和考考你,但现在想来,做这些无用功有什么用?我只需要让他们卷铺盖滚蛋就是了。与女下属相处就舒服很多,但可惜的是她们中的大多数到了年纪,心思就偏到家庭和孩子身上了,所以我很珍惜每一个能和我坐在一起的同类,即便这些同类大多只是昙花一现。”
“所以软软啊,有些事,你做得,但符斟做不得,他想冲上来装大头,那就要做好承受我怒火的准备。”
邹莹高傲地仰起头:“五指尚且各有长短,我偶尔偏心一下女孩子,便真有人觉得我是个好说话的人了?”
这番话触动了记忆的开关,阮如安回想起前世遇到的某些男领导,一下子就与邹莹共了情,她感叹道:“人类与猩猩的基因相似度超过90%,但没人觉得自己和黑猩猩是同类。即便有着相似的外貌,男人和女人无论在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有本质上的区别。”
“没错,”邹莹对她很满意,“但是呢,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让我们不得不相融,所以我本来想把我弟弟介绍给你的。”
阮如安:“?”
这和邹燃有什么关系?
她不由得看向抱着酒瓶半趴在桌上的年轻男人,能有邹莹这样美貌与气质兼并的姐姐,邹小少爷当然也是好看的。如果说符斟是个妖艳的男狐狸,那邹燃就是那种清纯男大。邹少爷二十多年的人生一直活在姐姐的光辉之下,自己就难免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清澈愚蠢,这种气质在豪门中简直像黄金一样可贵。
换句话说,一看就是联姻的好料子。
想明白了这点,阮如安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邹莹摸了摸自己弟弟柔软的额发,眼神温柔:“小燃比我小了二十多岁,他出生的时候,邹家开门宴请了三天的宾客,我父亲还以为自己后继有人了呢。”
“小二十岁……”阮如安哼笑一声,“邹燃也挺可怜的。”
“但这孩子头脑聪明,心也好,”邹莹叹息道,“为了不威胁到我,他刚上高中就主动跑去国外读书。要不是老爷子装病催他回来,只怕他就要在外面待一辈子了。”
“如果他是我的妹妹就好了,”邹莹的声音有些哀伤,“这样我就能全心全意地爱他,保护他,和他分享我的权力。可他现在这副样子,让我既狠不下心对付他,却也不能让他就这样待在邹家,总要给他找个好去处。”
阮如安明白了,委婉道:“婚姻这个坟墓进一回就足够了。”
“谁让你结婚了,”邹燃哼笑,“小燃是个踏实过日子的孩子,只要你能拿下阮家,想必我父亲也不会拒绝把他交给你。”
“让他来图谋阮家吗?”阮如安为这天马行空的想法笑出了声。
“毕竟在男人们眼中,女人就是为爱而生嘛。你和小燃年貌相当,门当户对。虽然老邹可能因为你是二婚有点不满意,但你现在有钱有技术,还很可能是个恋爱脑――毕竟有贺天赐这个前辈当例子,只要抓住了你,权力金钱财富不就都有了?”
举起的酒杯都掩盖不住邹莹唇角的讽刺:“但小燃不是这种人,他的世界广阔又自由,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他一想就头疼。”
“刚好,你有野心,邹家有势力。我们合作,于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借邹家的势,于我也能给老父亲一点虚幻的念想,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酒杯清碰在桌上,邹然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上酒。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她甚至都不去避讳自己的弟弟和符斟。所幸两个男人现在都喝的人事不省,不然阮如安都不敢想符斟会是什么表情。
但阮如安看着她上扬的嘴角,却总觉得有些苦涩。
作为年轻一辈的继承人,她不仅是最年长的那一个,同时也是为数不多的女性掌权人。阮如安毫不怀疑,她也是所有豪门继承人中最有能力的那一个。
――同等的社会地位下,女人的心总比男人更狠,手段也更强。在不平等的筛选机制下,如果没有远胜于男人的力量,她们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这种人是最好的合作者,但拉皮条的行为要坚定的拒绝:“很诱人的提议,但是我拒绝。”
这倒是让邹莹面露惊讶:“你想和符斟结婚?”
“婚姻是风险很高的契约,”阮如安撩起符斟的额发,听着他呢喃着自己的名字,语气紧随着逐渐柔软的心缓和下来,“结婚是为爱吗?不,是为了规避风险,是为了共同生存,抚育子女。但我只需要爱,只需要情绪价值。但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东西,就把我亲手创造出的一切与人共享。”
“更何况我也不屑用联姻去巩固势力,”阮如安把符斟架了起来,一旁听傻了的沈越岳赶紧上前帮忙,“邹总,世界上没有永恒的契约,要用婚姻与爱情当遮羞布的人,都不是真正的强者。”
被毫不客气地回绝了,邹莹也不恼,她满脸性味地看着符斟一个劲儿地往阮如安身上贴,烦得阮如安一个巴掌拍过去,立刻就老实了。
“这个场景可真熟悉,”邹莹笑嘻嘻道,“上次你好像也是这么走的。”
阮如安的脚步一顿,长叹一口气:“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等人踉踉跄跄地走远了,邹莹才笑眯眯道:“人家回绝了,你怎么办?”
原本不省人事的邹燃爬了起来,揉了揉膈得发红的额头,叹气道:“现在傍个年轻富婆怎么这么难?姐,你再帮我拖一拖,我肯定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不在家里碍你的眼。”
“对了!”邹燃忽然眼睛一亮,“我就说我喜欢男人!这样那群老不休就不会天天撺掇我上位了!哎呦!”
邹莹收回手:“别胡闹了,为爸的心脏想想吧。更何况我还应付不了那群老东西?你就安安分分的待着吧,我还不至于养不了你,大不了再把你送到国外避避风头。”
“嘿嘿,姐你真好,嘿嘿。”
第51章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喝酒的人, 司机这个工作只能由阮如安亲自承担。沈越岳将符斟安置在后排,自己却没有上车的想法。
“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封闭的车厢酒气蒸腾,阮如安打开一段窗, 微凉的风给小小的空间带来了短暂的清明。她有些奇怪道:“为什么?”
沈越岳的表情有些古怪:“我觉得你们有些话需要私下说, 我就不再打扰了。”
后视镜的反光中,一个黑影慢慢地拱了起来, 像是拉紧的长弓, 又像是隆起的山峦。阮如安忽然觉得这个影子有些陌生了, 她抿了下唇, 同意让沈越岳先离开。
符斟的额发半掩着, 落日纤细的光穿透车窗散落在虹膜上, 形成微弱的光斑,看上去有些迷离,又很明亮。
但阮如安没有回头。
有人低声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阮如安道:“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她像是满不在意一样, 把视线从后视镜挪开, 实际上从另一边的反光中,依然能看到后排乘客模糊的影子。
乘客默然了很久,久到阮如安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才有低沉的声音诘问道:“所以你想分手?”
不等阮如安回答, 他又嘲讽般地低笑一声:“从没开始, 又谈什么分手。”
这番话说得颓废又沮丧, 还有隐约的愤恨被咀嚼在齿缝间。阮如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样复杂的感情。她该表达自己的歉疚, 还是无所谓般地将指责视为赞美?感情和目标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了。她忽然洞悉到了这一点, 大脑本能地开始发出警告。
感性与理性应该被分别装在不同的匣子里, 一旦它们出现了融合的迹象,那就是犹豫与失败的开始。